张爱玲 Eileen Chang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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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KVZ
音乐版权 | Omar Akram
很多人喜欢她，不过是喜欢；很多人不喜欢她，那又怎样？
2020年，张爱玲100周年诞辰。
这一年，喜欢她的人们叫做“爱玲爱玲”。
这一百年，张爱玲只用掉了四分之三。
很多人的一生也会用掉几十年，却不会像张爱玲一样，在离去之后，继续用文字浸染这个世界。如同一粒石子扔入宁静水中，水波晕散开来，萦绕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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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9月30日，上海，公共租界西区，一栋没落的豪门大宅，一个女婴的啼哭声第一次被纷乱的世界听见，亲人们或兴奋，或淡然，他们大概想不到，迎接这位小女生的，将是颠沛流离的一生。
有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这是风不调雨不顺的一年，临近三月，雨水时节，才迎来旧历年。华北大旱，各怀心思的军阀大爷们在这片土地上正打得灰头土脸，47岁的梁启超刚从法国回来，16岁的邓小平却已启程去法国勤工俭学。
另一位民国美人林徽因已经16岁，跟随父亲去欧洲游学，在伦敦受到房东女建筑师的影响，立志要攻读建筑学。不久以后，她将遇见一个叫徐志摩的男人。
张爱玲来了，在这样一个初秋时节，上海的树叶还青，静安寺的路还算宁静。
除了父亲张志沂（张廷重）和母亲黄奕梵，下面这些人将陆续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姑姑张茂渊
弟弟张子静
继母孙用藩
好友炎樱
渣男胡兰成
导演桑弧
丈夫赖雅
......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走到最后，她注定要和这些人走散，用尽一生走向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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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是晚清名臣，祖母是朝廷大员李鸿章的长女李菊耦，出身可谓名门望族。
可到父亲张志沂的时候，家道中落，这位李鸿章的亲外孙，已经成了靠家产过活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抽，均沾。
母亲黄奕梵，也是门庭显赫。黄奕梵的祖父黄翼升是清末长江七省水师提督，人们习惯地叫他军门黄翼升。李鸿章淮军初建开赴上海时，黄翼升统带五千水师，归李鸿章管理。
黄翼升有两个孩子，一个早年夭折，留下唯一的儿子黄宗炎，却因为去广西任职，不到一年便染上瘴气去世。而这时黄宗炎的妻子（小妾）已经怀上身孕。
黄宗炎的这位小妾是个湖南乡下的农村女子，当初被娶进黄家，是因为黄宗炎的正房不能生养，因此指望她能为黄家开枝散叶。
女子果然不负众望，在黄宗炎去世不久后，便产下一男一女龙凤胎，女的就是张爱玲的母亲，黄奕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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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奕梵
黄奕梵虽然出身名门，但因为不是正房所生，母亲出身卑微，父亲早逝，所以童年并不幸福，但幸得正房夫人爱护，不愁吃穿，自然有机会接触新鲜事物和新的思潮。
黄奕梵22岁时和张志沂结婚，在别人眼里可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然而，婚后的主要内容就是无休止的争吵。老张整日吃喝嫖赌，混迹于妖艳舞女之中，甚至拉着自己的小舅子黄定柱一起逛窑子。黄奕梵忍无可忍。
家庭殷实的黄奕梵在新思潮的熏陶下，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现代意识的女性，而丈夫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矛盾实在无法缓和，黄奕梵时不时就出走海外。
离家出走成了黄奕梵的家常便饭。
一个旧时代的女性，一双裹足的三寸金莲，漂洋过海，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不一样的风景，以此来回避这段并不愉快的婚姻。
就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家庭里，张爱玲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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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沂和一对儿女
和大多数的女子不同，黄奕梵没有被裹足束缚在那个时代。她烫头，穿西式衣服，西方的习惯渗透进她的衣食住行。
“我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母亲立在镜子前，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我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长大”......
年少的张爱玲对冷艳动人的母亲充满羡慕。
黄奕梵学过油画，也算是一位不太成功的画家，因为画画，她搬到和徐悲鸿等大家名流的同一幢楼里，和他们相熟，但是在绘画方面却并没有多少成就。
不得已，还是靠祖产度日。
1922年，黄奕梵的养母（也就是黄宗炎的正房太太）在上海去世，黄奕梵和亲弟弟黄定柱一商量，将祖上的财产分了，黄奕梵从此有了大量古董。
不愉快的婚姻，还要说走就走，黄奕梵的后半生不得不靠变卖这些古董为生，以此来摆脱那个不靠谱的老张。她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逃离出去，以求有一片自我的天空。
张爱玲曾这样概括自己的母亲：“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
1924年，老张的妹妹，也就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要出国留学，28岁的黄奕梵便以小姑子在国外需要有监护人为借口，一起出国，只留下3岁的儿子张子静和4岁的女儿张爱玲在国内，真是洒脱。
她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在欧洲的美术学院画画， 在浪漫的河与桥之间行走，追求自我而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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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沂和一对儿女则留在天津，开始读私塾的张爱玲，被托付给姨奶奶看管。
老婆出走，让老张的日子彻底放纵。沉迷鸦片，夜夜笙歌，家里三天两头就住进不同的女人。几年下来，身体扛不住，不光丢了官职，家也败得差不多。
老张开始想念远在海外的老婆。
于是寄了张照片过去，还附上一首诗：
才听律门金甲鸣，又闻塞上鼓鼙声。
书生自愧拥书城，两字平安报与卿。
看到照片，久未回家的黄奕梵心中升起一缕乡愁，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和一对儿女，终于厌倦了漂泊，选择回国，家人团聚，一家人搬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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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奕梵是怀着重整家庭的心愿回来的。他们从石库门，搬到上海的一处洋房， 家里种上花花草草，养了小狗，她教小爱玲弹琴画画，还教她英文。
如同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昏暗的房间，张爱玲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享用自己稍纵即逝的童年欢乐。
她坐在地上，仰望母亲，看得着迷。
短暂的美好之后，裂缝经不起岁月侵蚀。张志沂并未因为黄奕梵的回归而发生彻底转变，瘾到深处无法自拔，鸦片依旧是救命的，他甚至开始注射吗啡。
久违的争吵又开始了，摔东西的声音不断，“如果相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老张和黄奕梵又一次红起了脸，“我们要互相亏欠， 要不然凭何怀缅”......
这段婚姻已经无可救药。
黄奕梵请来了律师，带着离婚协议。老张犹豫不决，试图挽留这段婚姻，他提不起笔来在上面签字。
黄奕梵说：“我的心已经象一块木头......”。
一段婚姻就此结束。它最大的亮点，是带给了世人一个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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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变卖家产的收入，收获了自由的黄奕梵开始四处旅行。张爱玲中学毕业那年，黄奕梵倦鸟归巢，她从法国再次回到上海，住在繁华的淮海路。
家国破碎，日本人打进上海，枪炮声爆炸声不绝于耳，飞机的轰鸣响彻城市上空。兵荒马乱，她想起了女儿张爱玲，让她过去住。
母女相见，多了些生分。
张爱玲正值16岁的花季，自然敏感而小心，黄奕梵也是矛盾而焦虑的，多年不在女儿身边，她想弥补这种缺憾。有些隔阂已经在岁月中渐渐生成，再好的工匠，也无法将它修复弥合。
她希望张爱玲自立。于是教她走路穿衣，教他做饭，教她点头微笑，也教她用洗衣粉洗衣服，坐公交车......
她说：“我宁愿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
她花每个小时五美元的高价，给张爱玲请犹太裔的英国老师来补习数学。
她警告张爱玲：“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
回忆这段时光，张爱玲写到：“在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碎的难堪，一点点地摧毁了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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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漠，刻薄，高冷，她又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生怕女儿变成自己所鄙夷的样子。
儿子张子静也来投靠她，过来时用报纸包着一双篮球鞋，揣在怀里，要和母亲姐姐住在一起，被她断然回绝，因为她负担不起......
看着弟弟离去，张爱玲才意识到母亲的窘境。
自由的种子早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她的内心已经了无牵绊，不久以后，黄奕梵再次离开张爱玲，远渡重洋，留下张爱玲和姑姑张茂渊一起生活。
黄奕梵像一个钟摆，在自由和家庭之间左右摇摆，家庭的引力，自由的诱惑，让她充满矛盾，迷茫和寂寞，清高和孤傲，对温暖的向往和对自由的执着，让她在世间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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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在香港大学读书的时候，她的英国历史教授佛朗士曾奖励给她八百块钱。
佛朗士是个爱喝酒的的中国通，豁达，对张爱玲非常欣赏和照顾。而张爱玲也非常崇拜这位老师。
这八百块钱对张爱玲来说很重要，彼时黄奕梵也在香港。她满心欢喜地拿给黄奕梵，母亲却并没有说什么，只让她放在那里，过两天再来。
结果没过多久，钱已经被黄奕梵打牌全部输光......
黄奕梵怀疑这钱来的不干净，觉得她和那英国教授关系暧昧，担心这里面有潜规则。
甚至在张爱玲洗澡的时候，她一定要去检查她的身体，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这件事深深刺痛了张爱玲，并因此而让张爱玲恨了她一生，发誓要还清黄奕梵的钱，用钱洗清因为金钱所带来的难堪与羞辱。
后来，1943年，张爱玲发表了小说《沉香屑 第一炉香》，这让她在上海文坛一夜成名。后来陆续发表了《第二炉香》、《倾城之恋》等文，大火，稿酬的收入，让她摆脱了缺钱所带来的苦恼。
黄奕梵回上海，张爱玲手握金条去还钱，陪着笑递上：感谢母亲为自己花了那么多钱，“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把金条递过去，说这是还她的。客套背后，分明是恩断义绝的生分和冷漠。此情此景，黄奕梵眼泪流下来。
亲生的女儿竟然像典当行柜台前赎回自己卖身契一样，给你明晃晃的金条，情债两清。后来，张爱玲又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爱情。
这就是张爱玲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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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9月，黄逸梵在英国去世。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很思念张爱玲，想见见女儿，给她往美国写信，说这是此生唯一的愿望，却被无情拒绝。张爱玲回信，给黄奕梵寄了100美元......
据说张爱玲当时也是捉襟见肘，买不起从美国到英国的机票。另一种说法，是张爱玲对母亲缺乏感情，因此不去看。总之，这份母女情，都没够得上一张机票......
黄逸梵耗尽一生的浮华与落寞，只是为了走出去......
她去世后，遗产都留给了张爱玲，那是几箱古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