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烟,如烟。
山上颜色单调,极目尽是灰,黄。灰的树,黄的草。从小就喜欢没有树叶的灰树干。它们极尽苍劲,一身仙风道骨。
树身纹丝不动,却又妖娆曼妙,若画室的模特。这条枝偎着另一条枝,这棵树挨着另一棵树。最后抱成了一团烟的颜色,我喜欢叫它烟色。
很多个冬的黄昏,柴草在灶膛里“噼哩啪啦”爆炒。我瞅不会糊锅的空,一口气跑出胡同。静静地看着山上那团烟,心里很欢喜地想着,我不要变作花。我不要变作俊鸟。我就要变作这个颜色,或是烟。
去年在商场,一眼看中一条长裙,渐变色。上面是雪白色,下面是由浅到深的灰,那抹灰若有若无。售货员说:这裙子虽不贵,但看着很显高档,因为下摆像一团烟。不俗气。
她竟觉得烟很高档,不俗气……并没说像烟熏火燎过。我很感动,立马买下。
有次我穿在身上,妈说:不好看,上面还行,下面颜色太旧。
烟,用“旧”来形容……倒也不过分。那“烟”谁知道它多少岁了……
一个黄昏,我踏着“咔咔”作响的梧桐枯叶,步入一个荒废的院落。“破”,这东西是欺人的。人在时,它就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主人不在,“破”,就光明正大做了主人。真正的主人回不来了,死的死,疯的疯。
灶房门口,还挂着煤油灯,棉花捻作芯。每次它被点亮,定是被烟裹着。墙被烟一遍一遍地涂过。烟,是有形状的。只是我们不说“一面烟”。上面居然还有一片涂鸦,位置高高低低。
烟,看着一个少年长大。烟,也是家里的一员。它和人一起来,人散了,烟,还在留守。人和烟在这里相好过。
我还见过年轻的烟。
一墙之隔的邻居,在新房小住。院内梧桐三两棵,没通电,没有窗帘。烛光里的两个身影,在窗户上“扑扑楞棱”。年轻的炊烟里,两个年轻的脑袋挤在一起,身体隔着一盘菜的距离。
邻居走时,留下梧桐,把炕拆了。土坯码在墙角。我时常隔着门去看它们。
土坯一块块被烟涂过。烟,是有形状的,只是我们不说“一块烟”。它们叫作“炕”时……它全身的肌肤被烟一寸一寸烤热, 它又一寸一寸烘热炕上的人儿。
烟雾袅袅里,裹了怎样的娇娇糯糯,痴痴缠缠…………烟那时,懵懵懂懂。
这里的烟,永远年轻。别处的烟,把炕上的人儿偷换了朱颜。
最近忽然发现它比房顶高了。它把我的童年举向半空,束之高阁。我不停地添柴,好让炊烟紧走几步。它一遍一遍挠着树干,也挠着我的童年。
随手翻书,看到一句话:烟雨江南,其实无烟。心里很失落,甚至打消了要去江南的念头。书上解释说:三月,杨柳开满小花,花儿飞舞,远看如烟似雾。读罢,郁闷涌上心头……
调动所有的心神去感受,一遍,一遍。然后是……各种不服。宁肯他解释为:因为多雨,像烟雾那样的细雨,所以,烟雨江南。心里也会稍稍宽慰……
还对一种解释耿耿于怀。烟花————绮丽繁华的春景。想起一次,心被揉皱一次。
把烟掺杂进“绮丽繁华”、花枝招展、柳絮纷纷,然后再美名其曰“柳如烟”。怎么去感受也和“烟”没有瓜葛。思绪坍塌,无处衔接。
“绮丽繁华”大可容下烟。但,烟掺杂不进任何颜色。连风都容不下。烟,是颜色。但它的前面,不许你用选择空间大的形容词,你可以说“大红”,“非常绿”。你不可以说“非常烟”。只能说淡,或深。它很空,它又很满。
柔,但是摸得到骨头。有的字不怒自威,气质与生俱来。你可以说“梅,即我”。在它那里就是……烟,如烟。
被人间的烟熏得久了,我想……人也会变得和烟一样,寡欲,从容,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