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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店河的哨儿汤
这是袁店河的名吃儿,哨儿汤。汤趁热,出锅就喝,米油汪成一层薄皮儿,烫嘴,边吹边喝,呼-嘘—,一片声响,如哨。
袁店河水好,地好,产谷子,黄澄澄,俗名“袁店黄”,做过大清朝的贡米。做哨儿汤特有味道。哨儿汤为袁店镇一绝,街南头老马家的最好喝。门面不大,门额一黑匾,金字:马哨儿。
哨儿汤出自马家,正宗。传到马生义这一代,百十多年。看着怪挣钱,有人也挂起牌子,也卖哨儿汤。喝来喝去,还是马家最地道。配料基本一样,区别在味上,闻香,入口,经喉,过胃,暖肠,每一刻,都说不清,道不明。马家有绝招,火候和配方。
年年二月二,袁店镇起春会,几家戏班子对唱在河滩上。吉家班班主吉迁方唱戏之余,有一好儿,喝马家哨儿汤。这是吉迁方多年的习惯。用他的话来说,哨儿汤好,养嗓子。吉迁方少时家贫,学戏吃了不少苦头。吃不饱,马生义的爹没少照应他,早晨先喝一碗哨儿汤,再去河边吊嗓子。河水润,吊嗓子正是好地方。咿咿,呀呀,啊—啊,口中有词,脚下有步,手眼有戏,唱念做打,章法有板有眼。红脸腔,敦厚,绕着弯子,像是北向南走的袁店河,拐了好几拐。
吉老板的腔,老马家的汤。这是袁店河的两大好,人们都说好。吉迁方谦虚,说是我的腔离不了马家的汤,就是哨儿汤营养出来的。
听到这样的话,马生义一笑,“全靠吉老板帮衬。”
可是,有个早晨,马生义拨了吉迁方的脸。吉迁方没有来店里喝汤,让人来取,带回戏班喝。来人带着铜锅,韭菜叶儿厚,锃亮。吉迁方是戏班的头牌,这样的作派常有。南阳,汉口,南京,保定,卫辉,每唱一处,总有让人取饭的时候。饭就是当地的名吃儿,特别是小吃儿,他好这一口。马生义不给来人盛。他停了勺子,头一仰,“您回去,给吉老板捎个话,哨儿汤得热喝,现卖现喝。这是马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话不假。百十年了,马家的哨儿汤从不外卖,不带出店,配上马家的醋、辣椒油喝,味最真;否则,失了本味。这是马家哨儿汤的一个“道”儿。道是规矩,不能破。
听了传话,吉迁方就来店里喝汤,向马生义赔了不是。
马生义一笑,盛汤,双手捧上……
——日本人来袁店河的第二年,袁店河春会照起。几百上千年的老会了,人们都说,不能断。会起来了,吉家班就又来袁店河了。吉家班不来也不行,沙镇长亲自邀请:小野太君想听。
小野喝罢了马家哨儿汤,也想听听吉老板的腔,就等着二月二春会。他说,春会照起,大东亚要共荣。
不过,小野命令,马生义要将汤送到镇公所里,吉家班得到镇公所里唱戏。
对此,马生义拒绝,吉迁方不去。
沙镇长说,去吧,日本人别得罪,小野杀不少人了。
马生义对沙镇长说:“哨儿汤得热喝,是袁店河的人,都知道。这是俺马家祖宗定的规矩。想喝好汤,就来店里!”
吉迁方对沙镇长说:“年年春会,我吉家班都来,是给袁店河乡亲唱的。想听戏,就到河滩里!”
当晚,吉迁方的双腿折了。吉家班临时换戏,唱《八大锤》。日本人砸了戏台,打残了吉迁方的腿。《八大锤》是岳家军抗金戏,唱岳家军大败金兀术的事。小野懂戏。
第二天一大早,在马家哨儿汤馆前,小野挥刀砍了坚决不去送汤的马生义的两只胳膊,左一刀,右一刀!
小野笑着说,“吉老板的腔,老马家的汤,没有了!”笑着笑着,他不笑了,紧紧握住刀,手在哆嗦。小野看见袁店河的人慢慢地围上来,瞪着他,眼中喷火!
——现在,袁店河的哨儿汤依然红火,还是马家的最好。去袁店镇,一定要喝碗哨儿汤。街南头老马家的最好喝。门面不大,门额一黑匾,金字:马哨儿。
去时,最好在农历二月二,喝罢哨儿汤,就去河滩上看大戏,戏班子对唱。有家民营剧团,年年来唱。团长姓吉,唱红脸。腔儿敦厚,绕着弯子,像是北向南走的袁店河,拐了好几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