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人间草木深||汤永文:豆腐匠蔡子福

汤永文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豆腐匠蔡子福 



文||汤永文



蔡子福1920年生于复县汤家沟,2011年死于瓦房店市太阳办事处那屯村汤家沟屯。一辈子是农民。和我们汤姓人家不一样,他是河北一带移民的后代。


在人民公社成立之前,他是有名的豆腐匠,做豆腐卖,赚点小钱儿。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也请他过去做豆腐,付给工钱。后来不让他做豆腐卖了,他就当了生产队的饲养员。他做豆腐要保证大豆好、水好、手艺好。大豆用本地大豆,不用黑龙江大豆,水用北泉眼的泉水,用小石磨磨豆腐,用卤水点豆腐。用本地大豆,是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泉眼流出的泉水形成一条汩汩的小河,曲里拐弯后,向东流去。泉水非常清澈甘美,而且特别凉,与另一条从南山方向流过来的小溪在屯子中部汇合后,注入复州河;卤水点豆腐是古法了,没啥说的;小磨粉碎豆粒打出的豆浆,渣滓相对比大磨和电动粉碎机要少,做出的豆腐也更加细腻味美。


豆腐匠用一头小毛驴推磨,卖豆腐时就用毛驴车载上一板豆腐,走街串巷。他的吆喝声很特别,不是喊“豆腐喽——”而是喊“豆——泼——”。声音洪亮悠长,结尾余音不绝。偶尔他也倒腾点虾酱和豆腐一起卖,并说“虾酱炖豆腐——那是狗咬鞭子——绝了”。有人看出了点问题,说你的虾酱兑水了,他就脸色木滋滋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坡下驴,说是帮别人卖的,这一秤来,百秤撅,折秤啊。然后抽一口旱烟,悠悠地以戏曲的调子说:卖虾酱啊,不兑水儿,上哪里去挣个大铜子儿?


按下虾酱的话题,接着说豆腐。豆腐匠的豆腐,还真没人说“二五眼”。但是那个年代豆腐不是可以常吃的菜,有些人馋豆腐没钱啊。有个叫丁老三的人,干巴瘦,一日午饭后,在自家大门外路旁的树下坐着歇风凉,闭目养神。豆腐匠赶着驴车载着豆腐过来了。驴脖子下挂的一串铜铃,发出悦耳的声音。豆腐匠当天的豆腐卖得不好,看见了打盹的丁老三,知道他不会买,还是喊了一嗓子“豆——泼——”。丁老三睁开眼说,小鳖羔子,吓唬你大叔呢?丁老三那年60多岁了,自称大叔不算抢辈儿。


豆腐匠停下驴车说,你就知道攒钱,老财迷,就不能嘎(割)一块豆腐歹歹?我今个儿给你便宜点儿。

丁老三慢悠悠低开腔说,便宜也不要,你的豆腐不干净!

豆腐匠说,你胡说八道,怎么不干净?
       丁老三嘻嘻一笑说,我问你,咱们顶着日头说话,你尿完尿洗手不?你不洗手就给人拿豆腐,埋汰不埋汰?
      豆腐匠的脸色又木滋滋的了,急中生智以戏虐的口气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卖豆腐时要尿尿,从来不用手扶着那物件儿。
       丁老三疑惑地问,那怎么尿?
       豆腐匠说,我用豆腐刀架着尿!
      丁老三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说不过豆腐匠,就打哈哈说,这豆腐吃不起,我饭量大,就是我吃完饭,一顿也能吃个十斤八斤的。
      豆腐匠不信,说,别吹牛了,你也不看你自己的干巴样,这么地,你要能吃十斤,算你白吃,吃不了,按十斤豆腐拿钱,你敢不敢?
      丁老三接招了,说,吃就吃,你小鳖羔子别反悔!


长话短说,丁老三吃完第八斤豆腐时,看那个架势再吃二斤不费劲儿。豆腐匠心疼啊,喊一声得了,你给我省点吧,赶着驴车就开溜。丁老三也不敢喊,他一喊,弄不好,嘴里的连同肚子里的豆腐都要喷出来。



说起蔡子福这个豆腐匠,还差点和我父母成了亲家。我三妹生前和他的二儿子都定婚了,可是人有旦夕祸福,结婚前三妹患了白血病,在22岁那一年告别了她热爱的人间。三妹死前,豆腐匠夫妇来探望,三妹问他们:爹,妈,我死后,葬在哪里?豆腐匠一拍胸脯:葬在蔡家坟地里。三妹欣慰了。三妹死后就葬在蔡家坟地。


三年后,豆腐匠的二儿子结婚了,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不知为何,这新媳妇过门后不久就精神不正常起来,后来说是被什么仙儿附体了,可以给人看事看病了。


我大儿子六岁那一年,被我母亲带着去豆腐匠家串门儿。虽然亲家最终没做成,但关系还是挺近的。我儿子淘气,不小心把一个豆油瓶碰倒了,油洒了一地。那时候豆油多金贵啊,但豆腐匠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只是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这小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1960年,赶上了“吃三两粮”。人们把“苞米骨子”粉碎了,参到玉米面里一起吃,吃完排便困难,得用指头抠,肛门都撑破了,出血,遭老鼻子罪了。豆腐匠的五奶奶体弱多病,撑不住了,走了。走了,就是死了。肚子再饿,人死也得发丧吧。出殡那天,麻烦来了,找不到抬杠的。“忙头”叫谁抬谁不抬,说是没力气,抬不动。五奶奶的棺材板子厚啊,得24个人抬杠,还得送到山上。一个年轻人对“忙头”说,我放屁都打晃儿,抬个毛啊,不行用牛车拉吧。“忙头”说白了就是懂得丧葬规矩的主持人,他认为拿牛车拉不妥,不同意。


就在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豆腐匠蔡子福用独轮车推着一板豆腐,颤颤微微地过来了。他停车,把豆腐包打开,用豆腐刀竖着划三刀,横着划五刀,一板豆腐就被分割成了24块。村民们都被惊呆了。豆腐匠也不解释,高声说,抬杠人,一人一块豆腐,让五奶奶入土为安!拜托了!


五奶奶入土为安了,豆腐匠的麻烦也就来了。有人怀疑他当饲养员时偷了集体的大豆。而且豆腐匠以前还有“前科”。1958年的某一天,另一个饲养员发现饲料少了,并在装饲料的木箱子里找到一把小瓢,他认定这个小瓢是蔡子福的。队长叫蔡子福解释。蔡子福说,乌盆告状,熊了张别古;小瓢告状,熊了我蔡子福。
豆腐匠不承认盗窃,一口咬定,是在山上的耗子洞里挖出的大豆。好在搜家时,没再发现一粒粮食,再加上生产队长也姓蔡,是豆腐匠的叔伯哥哥,最终豆腐匠逃过一劫。


1983年政策刚一放开,豆腐匠蔡子富立刻就赶上驴车卖豆腐了。


“豆——泼——”


熟悉的叫卖声依旧洪亮,拖着尾音,只是平添了几多沧桑。



后记:豆腐匠的小磨卤水豆腐一直卖到他85岁。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很不容易——“炕上拉,炕上尿”。我今年回老家探亲访友,巧遇豆腐匠的大儿子。说起他父亲的豆腐,他说,切,如今谁还拿小磨磨豆腐,拿卤水点豆腐?除非是傻子。大伙都用电磨和石膏什么的,出豆腐又快又多,可以多多赚钱。






汤永文,1947年生人。曾经是农民,后来失地,蹬三轮为生,一蹬20年。目前在家看山看水看文章,偶尔涂鸦散文诗词,皆不入流,自得其乐。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长按关注

投稿邮箱:2054324561@qq.com 

汤永文作品:

散文||那些人和事*老苏头||汤永文

散文||汤永文:老木匠蔡文富



本期主编:风景、飘、探路者

制作||林一苇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