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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留住弄堂深处的人间烟火

周华诚 澎湃新闻评论 2022-09-12
   

       几条弄堂,几座深夜食堂,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 周华诚


弄堂的确是弄堂,烟火也的确是烟火。


大概二十年前,妇保院还在十字街口附近,灯光球场也还在,双井弄一带就是烟火气息最浓的地方了。长长的巷子曲里拐弯,石板路面雨后泛着光,人们撑伞走在这样的雨巷中。当然,并不是为了拍写真,而是去家庭食堂吃饭。


说起来,家庭食堂还真是小县城的特色,走南闯北很多年,再没见到哪里有如此繁荣的家庭食堂。但凡是一条小巷,只要走进去,总能闻到饭香;总能有香辣气息扑鼻而来;总是在一转头的时候,看见“家庭食堂”的手写招牌,红漆的字写在木板上,就在门前地上一搁。


来吃饭的人,低头钻进滴水的屋檐,收了湿漉漉的伞,随便在哪一方八仙桌前坐下来。然后,拿大碗盛两样菜,一样是辣椒炒肉,一样是辣椒滚豆腐,再盛一大碗饭,顺手来一勺红通通的鱼汤浇在饭上,就呼啦啦地埋头吃起来。简直是自己家一样呀。


老板是知根知底的老邻居,这一家那一家的口味他也了如指掌。进门端碗吃饭,放下饭碗出门。连饭钱都不用付——也不是不用付,半个月一个月付一次也成,都是包饭制。小县城就这么点儿大地方,哪张老脸不熟悉,吃饭不怕你赖账。


在任何一家吃饭,同桌的说不定有县委大院的干部、家电城的老板、县剧团的演员、摆水果摊的小贩、计生服务站的医生、供销联社的柜员。在这里没有身份差异,只是食客。手臂里夹着皮包的,腰里绑着呼机的,没啥两样;手里拿着大哥大的,手里拎一根扁担的,也没啥两样。坐下来,就是来吃饭的。吃饭时的专注神情也一样,也是稀里呼噜,风卷残云,吃到额头冒汗,快意人生。


家庭食堂的饭菜,基本是大脸盆装。若要奢侈一点,开个小灶,这就满足了差异化的需求。那时候,大家对于生活的要求都差不多,无非是有的人吃一碗,有的人要吃三碗;有的人还想喝一瓶啤酒,那就喝吧。总之,都实惠得很。有了家庭食堂之后,很多人家里就不开伙了。一家数口,孩子放学,大人下班,就在家庭食堂会合,吃完饭抹抹嘴,把碗一推才回家。


小县城里这样的弄堂有几条,这样的家庭食堂有几家?那时候,我在县医院上班,常常穿过这样的弄堂,去吃家庭食堂。到底有几家,我也弄不清,听说是有三四百家。


我离开小县城的时候,那些弄堂都还在,家庭食堂还很闹猛。后来再回小县城的时候,灯光球场没有了,在球场里打架的小年轻也没有了;双井弄拆掉了,双井应该还在吧;老妇保院那一块没有了,成了靓丽的商业街。


去年快过年时,几个文友约吃饭,地点就定在大街北面的弄堂里。七拐八弯的时候,我居然迷路了。这时候,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应该怎么走。那是城中仅存的一片老宅,巷子弄堂也是原来的样子,走着走着,一下子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记忆。


文友们喝酒,就在这弄堂深处的一个家庭食堂。虽然是家庭食堂,跟从前也有了一些不一样,好像名字换成了什么饭店,我倒没有记住。穿过院落里的天井,进入一个温暖的包厢,都是熟悉的朋友们。那谁,那谁谁,大家热热络络挤挤挨挨地坐下来,老板拎来飘香的土烧酒,端上来一个一个常山土菜,味道好得很。菜呢,当然也是辣的,辣得我出了一头汗。


他们都笑起来——这个东西就得这么辣,不辣不好吃!或者说——啊,不会辣吧?说着就要起身去找老板。我赶忙拦住。在家庭食堂,辣几乎就是所有菜的灵魂,鸭头兔头鱼头田螺鸭掌,无一不辣,无辣不欢。也正因此,家庭食堂才俘获了老食客的心。


二十年过去,小县城早变了样,路宽了,楼高了,老弄堂拆了不少,唯这一块还在。喝完酒出来,弄堂里的灯光还亮着,而夜幕幽蓝,弄堂里光线摇摇晃晃,记忆像是一部贾樟柯的老电影。


也许,每座小城都应该保留几条这样的老弄堂吧。


年轻时都想浪荡天涯,穿过纽约的时代广场,逛逛浮华的东京银座,但终归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归去。几条弄堂,几座深夜食堂,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山河故人,逝去光阴,都在眼前的人间烟火里了。




编辑|王磊

排版|甘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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