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非常遗憾的是,完美的童年几乎没有。所以,大部分人都要一边穿越黑暗,昼夜向前,一边治愈自己,重访童年。因为去了远方,走向前去,所以回头看时,才能有新的理解和接纳。因为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和格局,所以才明白了当初的挣脱逃离,也坚定了今天的步履不停。本文来自一个女孩的倾诉。为叙述方便,采用第一人称。她说,有着不幸原生家庭的孩子,都犹如蜗牛背着重壳。但,这无法阻挡一切周游世界的梦想。01
面容慈祥的女医生,摸了摸我胸部的肿块后,说:“姑娘,赶紧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尽快做手术吧。”我摁着打颤的双腿,结结巴巴地问:“我的……情况……很糟糕吗?”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年轻,应该没事儿。”走出诊室的门,我大脑一片空白,看到就诊大厅里,排队挂号的一群群黑压压的人头,影影绰绰,重合一起,又散落一地,我双眼一黑,险些摔倒。我本能地想给远在千里的父母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病了,很可能是癌,我还没有结婚,我还在准备公务员考试,我想好好活下去。但是,一个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不去死!我一眼也不想看见你!”这是去年,我回家和父亲发生争执时,他指着我的鼻子骂的话。我只好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来到病房大楼前的长椅上,看着阴霾而寒冷的天空,眼泪簌簌而下。02
我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据说,我出生时,刚剪完脐带,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一心想要儿子的爸爸,一看我是女孩,就拎着我的腿,要把我扔了。心疼我的外婆,给了我爸两块钱,让他去公园门口给我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我命好,扔不得,我爸这才把我留下来。因为我妈和我爸结婚前,有过短暂且不幸的婚姻,这让没有结过婚且封建思想很重的大龄青年——我爸,觉得我妈不干净。加之结婚后,我妈连生了三个女儿,这更是让成了绝户头的我爸,喜怒无常,暴跳如雷。自我记事起,就常目睹我爸喝酒后,一遍遍殴打我妈的情景:扯头发,拳打脚踢,用麻绳把我妈绑在柱子上打,扯着我妈的头往墙上撞,把洗脚水泼到我妈身上……印象最深的,是我读中学的一个寒假,我爸和我妈为准备年货起了争执,我爸睡到半夜还气不过,拿起斧头要砍我妈。我闻声跑过去,一边双手死死拽着我爸往下砍的手,一边跪在地上求饶:“爸爸,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能没有你们啊,求求你冷静一下吧……”不知道是我的哭诉让我爸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他在我的哭喊中冷静下来,最终我妈幸免于难。但成长中,这些交织着争吵、哭喊、辱骂、殴打的惊恐经历,就像程序编入电脑一样,植入我的记忆里。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最终看见我妈被我爸打死在血泊里。每每这时候,寒气和悲痛灌进我的胸口,把我的心绞得生疼。我捂着心口从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03
她小心翼翼地讨好,忍气吞声的软弱,会吸引到更多人的攻击。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校园欺凌的受害者。熟悉我们家情况的同学,到处在传我爸如何打我妈、如何打我的凶残和狠毒。这种可能无心也可能有意的恶意,聚集了更多的恶意。我没有朋友,同学们都嘲笑我,往我凳子上吐口水,在我课桌里放虫子,趁我不注意绊我一跤。年幼无知却深谙人性的他们,比谁都知道,欺负我最保险。我那窝囊的母亲和暴力的父亲,压根儿就不会替我说话,更不要指望他们替我报仇。直到,初中二年级时,有个女生无中生有,在教室后面的小黑板上,捏造撞见我在厕所里和某个男生亲嘴的谣言,搞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气得浑身发抖,拎起字典砸到那女生的脑门上,砸出一个大包,也换来老师的激烈批评和我爸的又一顿毒打。但针对我个人的欺凌,至此消停。从那时起,我懂了,欺软怕硬是人性的弱点。人弱小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公平可言。所以,为了讨回自己的公平,我必须找到自己的强大。但是,这谈何容易。04
在我的两个姐姐早早辍学,外出打工的青春岁月里,我开始了奋发图强的学习。
一个,每天都鼓励我,好好学习,不要想父母的错,不要管同学的眼光,不要管老师的评价,用高考证明给他们看。而另一个,每天都在暗示我,我这样的孩子,我这样的父母,我这样的性格,考上大学能有什么用?这两个自己,总是不停打架。好的那个自己打败了坏的自己后,我就变得斗志满满。而坏的那个自己打败了好的自己后,我又变得郁闷悲观。当时,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我一味悔恨自己没有拼尽全力。但如今,我想,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重来,我返回18岁,怕还是要走上老路。因为,一个从不被珍爱的孩子,其实根本无法自处,又如何能在全然接纳中,全力以赴。
05
读大学后,身边优秀的人越来越多,善良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从他们的友好和从容里,看到了自己的自卑和戒备,也明白要学习要成长的地方,太多太多。除了开学时4000块钱的学费,我没有再花父母的钱。我勤工俭学,努力挣外快,学好本专业的同时,还开始了自考,不让自己有片刻空闲,在这种自虐式的校园生活中,毕业后还拿到了同城另一所重点大学的法律学士学位。21岁时,我爱上了一个男生。如果说,有着糟糕原生家庭的我,就像一只背着沉重硬壳的蜗牛,那么在和睦家庭长大的他,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我想要他的那种光,那种暖,那种轻快,就一头扎进去,努力去追他,捧出20多年珍藏的深爱、渴求和期待,抑或还有卑微、苦涩和幻想。第一次陷入爱恋的我,在狂热和执念中,犹如飞蛾扑火,无法停下,也无法冷静。我自己勤工俭学,舍不得买100块钱一条的裙子,却给他买300多一个的剃须刀。工作后,我拿着三四千元的实习工资,却给他买五六百元一条的内裤。但,爱情不是一厢情愿。有时候你低到尘埃里,也开不出花来。何况,卑微的我,与其说是在拼命爱着他,不如说通过发疯一样地爱他,来寻找幼年从未得到的爱。我只是通过毫无保留的牺牲,控制他来爱我。这让一向舒展的他,在压抑中一次次想要逃跑。06
我和他交往三年,兜兜转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最终还是面临分手。我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合适,早已出现了问题,他也不再爱我,但是,我就是不愿放手。我害怕被抛弃,我害怕一个人,我恐惧再次悲戚戚地回到一个人的孤独里。最后一次分手时,我向他和盘托出我的身世,我长久遭遇的暴力和欺凌,骨子里无法剔除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以及对父母又恨又怕又过分担心的矛盾心理。“我也想过和你过一辈子。但是,你扑面而来的阴郁,总是吸走我的能量,让我不快乐。你能不能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轻松一点,快乐一点,明媚一点,你能不能……”看着他不停地说出“你能不能”时,我就知道我们早已走散。心里有着太多伤的我,无法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活得毫无负担。而自幼就活在庇护里的他,根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多苦。07
我常常觉得心里有个黑洞,白天忙碌的时候,这个洞一点点萎缩,一到晚上回到家里,这个洞就张开血盆大口,一点点将我吞噬。这个洞是那么阴冷,那么黑暗,那么幽深,我很害怕,就拼命往洞口使劲儿爬,边爬边哭:“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救我啊。”然而,四周黑黢黢一片,混沌沌一坨,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我多想变成一只蝴蝶飞出去,但无奈我身上的壳太沉,沉到我根本无力挣脱。那时,我已跳槽去了一家知名企业的总部。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已婚男人。我不清楚是失恋的痛苦,让我急于找到一个出口,还是我对他的欣赏,让他很是受用。总之,他很信赖我,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做,在我生日时送来了礼物,还时不时借工作之便请我吃饭。这点燃了我内心爱的感觉,但也一次次撞击着我的良知。我知道,如果我再往他面前走一步,就沦为自己最讨厌的第三者。而如果我后退一步,就会再次跌落那个黑洞。我害怕孤独,但如果用违背信仰和良知的方式,去拯救这份孤独,是不是会跌落更深的不安?所以,在某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我网购了一份礼物回赠他后,给他写了一封长信。我人生的苦,已经太多。我不能为了摆脱苦难,再刻意制造伤害。往后余生,我只想当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一点点从浓稠的阴影下,挪到向阳的光芒里。而一个不借故堕落的女孩子,男人是无法伤害她的。因为,她再孤单,也拒绝在自己的伤疤上一遍遍撒盐。08
就在我决定振奋精神,认真工作,备考公务员时,一次体检打乱了我的秩序。我胸部有个包块,穿刺检查后,发现有4厘米那么大,需要马上做手术。我想到最坏的结果,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从医院出来时,地铁都坐反了方向。我不知道给谁倾诉,才能排解内心的恐慌,出于惯性,我打给了已分手大半年的初恋。他事不关己的语气,让我感到心寒。又或者,他故意用这样的话,将我推到千里之外。手术前一天的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宿未眠。看着隔壁床上,同样年龄做同样手术的另一个女孩,被父母疼爱有加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哀伤。我多么希望,我的父母也能这样,抱着我,安慰我,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的。我想到小时候受的苦,成长中作的难,恋爱里遭受的痛,孤独一人在外打拼的艰辛,眼泪哗哗流个不停。哭过后,我看着医院病房楼外,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暗暗对自己发誓:好好爱自己,努力去成长,活成自由的模样,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定义。亲生父母也不行。09
我的主治医师,那个慈眉善目、最终同意我闺蜜在手术知情通知书上签字的女医生,笑眯眯地对我说:“你看,我说了吧,你会有好运的。”我拿着结果,欢呼雀跃,忍不住抱住了她——那个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孰料,我刚出院,就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要在老家盖楼,让我给他拿5万块钱。那时,我已贷款买了一个30多平的小公寓,加上刚刚做完手术,手里没有这么多钱。我爸一听,我不愿出钱,顿时暴跳如雷,在电话里骂起来:“养你有什么用?根本指望不上,真不如当初生下来,就把你扔了!”“爸,我刚做了手术,差一点就死了。我现在很穷,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要是觉得我没用,就和我断绝关系。毕业这5年,第一年给你们一万,第二年给你们两万,这三年每年三万。你好好算算,我还欠你多少钱,我一定还。还完了,我们也不要来往了。”10
电话里,她说,她要离婚,再也不想和我爸过了,说我爸又迷上了打牌,天天不回家。她又控诉道,生养的三个女儿,一个个都没有良心,大女儿远嫁东北,四五年不回家一趟,二女儿远嫁广西,也联系不上。我无奈,只得抽空回一趟500多公里外的老家。结果,我回到家,我妈又和我爸和好了。到了晚上,我爸又提盖楼的事儿,我妈和我爸一起,问我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钱,家里盖房子的事儿,到底管不管。我气得浑身发抖,让朋友给我转来3万块钱,取出来给他们:“能不能别把我当成一个提款机?能不能像别的父母那样正常一点?能不能体谅体谅我,我也要吃饭,也要供房,也有人情往来,也有很多花钱的地方。如果,你们不能。就别怪我像大姐二姐那样,当个没良心的人,和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从那后,我离开了父母征战一辈子的老院子,再也没有回去。11
对父母狠心,何其难。但如果一味被父母消耗,又何其苦。我搬到了自己买的小窝里,有两个认识七八年的朋友。她们一个人结了婚,即将当妈妈,一个人还单着,决定孤独到老。而我,出于健康的考虑,在还完房贷后,离开了天天996的公司,考上了政府基层单位的公务员。总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也抱着真诚的心,见了三五个。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不欢而散。我想,婚姻应该是两个独立人的合伙经营,我要好好锤炼自己的心,让它饱满,自爱,充实,有力。只有这样,我碰到悲智俱足的人时,才能在人群中一眼把他认出来。如果,到最后,我始终没有遇见这样的人,那我也会好好待自己。12
去年秋天开始,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加入了一个法律公益团队。工作之余,我和其他义工一起,给那些没有钱打官司的人,提供一些法律援助。看到很多孤苦伶仃、上当受骗的留守老人,我也会想到我的父母,想到他们也正在快速老去,而身边没有一个子女。我以为自己一直恨他们,但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还牵挂他们。最开始,我爸和我妈还是喜欢远程控制我,动不动就吼我,问我要钱。在我上班的时候,在我生病的时候,在我身心疲惫的时候。当我一次次对他们的控制,毫不犹豫地发出反击,他们也渐渐在无法得逞的失望里,放弃了我。但,我还是叮嘱在老家镇上教书的表弟,多多关注我父母的动向。如果他们真的生病了,请及时联系我。所幸,吵吵闹闹一辈子的他们,60多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表弟说,不知道是我们姐妹三人的决绝,让受到惩罚的父母,在乡亲们的鄙夷里,学会了改变,还是年龄逐渐大的他们,脾气渐渐收敛,懂得了和平相处。这两年,打了一辈子的父母,虽然时常还是拌嘴,但竟然活出了相濡以沫的味道:我爸不再喝酒打牌,不再打我妈,我妈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我妈也不再闹离婚了,60多岁了还跑到饭店里,给人家择菜洗碗,一个月挣2000多块。他们会悔改吗?他们会变好吗?有生之年,他们会对我说出那句“女儿,对不起”吗?我知道的是,当眼泪滑落到我的嘴边,一股咸咸的苦涩从舌尖传至心头。而我,也在泪眼婆娑中,看到一个小女孩,从遥远的路上向我跑来。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和原生家庭征战的人。喜欢今天的文章,别忘点个“在看”。
闲时花开(ID:xsha369):作者刘娜,80后老女孩,心理咨询师,情感专栏作者,原创爆文写手,能写亲情爱情故事,会写亲子教育热点,被读者称为“能文艺也理性的女中年,敢柔情也死磕的傻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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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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