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8：第三章 任职凤翔
第三章 任职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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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六年，苏轼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大理评事是掌管刑狱的京官，签书判官是州府僚佐，辅佐州官，掌管文书，属正八品，有签书上奏的权力。因策论考试的缘故，新任职务比起前次所授河南福昌县主簿的职务，当然是提升了。苏辙被授商州府推官，因老父在京，苏辙奏请侍奉，没有到任。
十一月，正是初冬时节，苏轼携妻子王弗和两岁的儿子苏迈离开京师赴任。苏辙一直送到郑州西门外，兄弟俩才依依惜别。与苏轼同行的，还有一个奇人马梦得。马梦得与苏轼同年同月，比他小八天，在京任太学正，大概相当于教务处主任，为人有气节，不为骄横的太学生所喜。一次苏轼到其住所，在墙上信手题了一首杜甫的《秋雨叹》：
雨中百草秋烂死，
阶下决明颜色鲜。
著叶满枝翠羽盖，
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
恐汝后时难独立。
堂上书生空白头，
临风三嗅馨香泣。
现实严酷浑浊，书生难以立世，庭前香气瞬息，虽然让人悲伤，但我仍然要固穷守节。苏轼写来本无意，但马梦得见后，当即辞职，要求追随苏轼。苏轼说，我请人算卦，咱俩这个年月生人，无富贵者。算卦的看的挺准，这俩人此后多数时候过的是清苦日子，两个穷光蛋焦不离孟，从此绑在一起。
严格来说，自嘉佑二年中进士，到这时候苏轼才算正式开始仕宦生涯。唐代房玄龄说，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意思是没有州县一级的任职经历，不能到省或中央任职。你是学霸也好，博士也罢，彪悍的人生总要从基层做起。
凤翔位于关中平原西端，北接平凉，南临渭水，东出岐山，直通长安，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秦穆公在此崛起，秦始皇在此加冕，项羽分封章邯，诸葛亮陨星五丈原，历史堆积之厚，几为华夏之冠。苏轼到任后匆匆安下家小，官邸初成。庭前种杨柳，舍后辟一小园，墙北种数丛翠竹，凿池引水，院子里逐渐有了一些灵秀之气。苏轼准备在北侧再筑一石亭，那时候这个方寸之地就有了些格局了。
不要以为苏轼下车伊始，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他这时候与今天刚刚步入社会的人们一样，还干不了什么大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读当地史志，访古迹民风，熟悉治所。一个人官员，如果对治下的山川风物一概不喜，一概无趣，一概不知，那他一定是个寡味的人，也不可能指望他悲天悯人、爱护治下的百姓。至少未来的三年，这里就是苏轼的家，他要融入这里的山水草木之中。
闲暇时候，他遍访凤翔周边古迹，至孔子庙，游开元寺，吊秦穆公墓，将诗作汇为一篇，名为《凤翔八观》。
凤翔孔庙中，藏有著名的石鼓。十个鼓形的碣石，上面刻满了曲折盘旋、奇形怪状的文字。此石于唐代出土，著名诗人韦应物观后作《石鼓歌》，断言是周文王时的刻石（今日考古界确定，应是战国时期石刻）。此后又有一个书生持石鼓的文字拓片，请韩愈鉴赏。韩愈见到苍茫郁律的文字，惊呼人间至宝。他马上派友人度量石鼓大小，找好了安置地点。韩愈的设想是安置于太学，供学界观摩研究欣赏。哪知报告呈上去以后，上司根本不关心几个上古的石头滚子。眼睁睁看着石鼓日销月蚀，韩愈于是作《石鼓歌》，在诗中大发牢骚，他可能是最早大声疾呼文物保护的人。
石鼓，现藏故宫博物院，入围九大镇国之宝
韩愈是个崇古之人，他发起古文运动，主张文章直学秦汉，抵制骈体文。这样一位独具创新意识的大家，对书法美自然也有独到见解。他在诗中写道：
羲之俗书趁姿媚，
数纸尚能博白鹅。
王羲之喜欢鹅，附近有个道士养了不少。于是王羲之就经常写《黄庭经》，拿来跟道士换鹅。在唐代，王羲之受李世民推崇，已经被尊为书圣，韩愈竟然说他的字有媚态：王羲之那种俗媚的字，几张纸还能换白鹅，你们竟然对高古的石鼓不闻不问，没文化真可怕！
石鼓文
王羲之 小楷黄庭经
苏轼于嘉佑元年进京赶考时曾路过凤翔扶风县。北宋驿馆极为发达，州县密布驿站，给行旅之人提供方便。当年驿馆条件极差，苏轼父子只好另寻他处。现今又到扶风，发现驿馆修葺一新，往来商旅宾至如归。问其情由，原来是太守宋选上任伊始，一个月后就开始重新修缮凤鸣驿，苏轼大为惊奇。县令胡允文趁机请求苏轼作文以记之。
“我们常常觉得自己天生是做大事的人，认为身边之事不值得去做，如果让他坐在较低的位置上，就焦躁不安，就牢骚满腹，就懒惰怠政，什么情况都有。以太守的官职和资历，如果不是官运不佳，早就不知身居何种要职了，如今却仍然专注于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上，实在是难能可贵。实际上老百姓的事都是琐碎的事，修个馆舍，实在没有什么可记的；但是想到太守随遇而安、专注于实事，这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了。”
苏轼表扬太守是真，把一件小事写得如此高明，且没有任何拍马屁的嫌疑，这既是真心的表扬，也是他的从政心得。苏轼一生辗转各地，他的眼睛最善于发现别人忽略的问题，这些“小事”均与民生密切相关，只要是为民请命，苏轼从来不遗余力，这显然与他早期任职经历密切相关。
也许你手里有足够长的杠杆，完全能够撬动地球；但你还需要一个支点，这个支点就是一颗笃定务实的心。
（待续）
作者 · 简介
钱壮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国企管理人员，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个人公众号：书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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