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是枝裕和的电影，从来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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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vicky刺猬
【生活，没有标准答案】
在解读《小偷家族》之前，我们先看是枝裕和的一段话。
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突然变得美好的瞬间。想做到这一点，需要的大概不是咬紧牙关的勇气，而是不自觉地向他人求助的弱点。缺陷并非只是缺点，还包含着可能性。——是枝裕和
想要理解是枝裕和的电影，我认为这段话是非常有价值的参考。
他镜头下的世界，既匮乏又充盈，既冷酷又温情，既单纯又丰富，既圣洁又污浊，既现实又梦幻……这些互相矛盾的反义词，你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的电影。对他的电影，观众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观感，无论哪种观感，都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他的电影，没有标准答案。
对日本现实的各种问题，他不会隔岸观火，如同纪录片一样去剥丝抽茧。《幻之光》关注毒气事件，《距离》反思奥姆真理教，《如父如子》反映社会新闻，《花之武者》聚焦狂热反恐情绪。
以非常细腻的视觉，呈现生活和情感的无限可能，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想要了解是枝裕和，仅凭一部电影远远不够。他的电影，可以串起来观看，就像是连续剧，以递进的方式，缓慢地，深沉地，推理地，白描生活的种种不易，探究人性的缕缕微光。这一点在他的家庭电影系列里，非常明显。《步履不停》《比海更深》 《如父如子》 《海街日记》都在展示血缘家庭内部的各种幽微矛盾。
《无人知晓》就像是《小偷家族》的姊妹篇。在《无人知晓》里，一群孩子被母亲遗弃后，孤独死去。《小偷家族》里，一群被遗弃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充满欢笑的家庭，虽然它最终也破灭，但“家人”之间的关心和扶助，真切存在，也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
从家庭内部矛盾，到被家庭遗弃，再到去组成一个替代家庭，是枝裕和对家庭关系的思考是渐进的，也是逐步深入的。他入木三分地展示家庭和亲情的残酷，又细腻温情地引领我们看到不堪现实中人性的亮色。这种对现实和人性复杂性的细度解析，让他的电影充满张力。
理解了是枝裕和的电影，你就理解了真正的生活。它就是这样五味杂陈，混沌不清。在他的电影里，你没法看到一个真正的好人，也不会看到一段完全简单的关系。
让单纯的思维变得复杂，让黑白的判断失去标准，让善恶的分界暧昧不明，对我来说，这就是他的电影最大的魅力。
生活，没有标准答案，他的电影也是。
【拥抱你的寒凉，因为我感同身受】
被家人冷落并遗弃，是《小偷家族》三代人的共同命运。
老奶奶柴田初枝被他的前夫遗弃；信代曾遭受母亲和丈夫的家暴；亚纪被冷漠的父母遗忘；小男孩祥太被父母锁在车里；小女孩由美被父母虐待并关在阳台上。曾彻骨寒冷，对于别人给予的一点暖意，他们都会如飞蛾扑火，勇敢地渴望和靠近。也因为曾饱受伤害，彼此之间有任何罅隙，他们都会极其敏感地退缩，充满防备和算计。
所以，家族成员，没有一个真正的好人。
老奶奶诱拐走亚纪，是一种报复，每个月去前夫儿子家取钱，是持续去给对方添堵。她对治与信代隐瞒她的养老金金额，对亚纪隐瞒她去她父母家取钱的事实，是一个心机颇深的人。
治与信代教唆孩子们去偷东西，觊觎老奶奶的养老金。老奶奶刚一死，他们就草草埋了她的尸体，心花怒放地占有了她的遗产。当祥太受伤住院，他们就连夜收拾东西打算自己出逃。被捕后，治把罪责都推到信代身上。这样的男女，冷酷而自私。
小男孩祥太，故意让自己被抓，让整个家庭土崩瓦解。小小的孩子，竟然也能如此绝情。
但对着他们，我们却一点也反感不起来，在他们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某个瞬间的自己。一样脆弱自私，一样冷酷绝情。
感受过同样的寒冷，对于你的伤痛感同身受，就不忍心苛责你。
正因为这样的同理心，亚纪在知道奶奶收养她的意图后，依然深深眷恋着那个逼仄杂乱的家，怀念躺在奶奶怀里撒娇的时光。根据她的脚冰凉就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奶奶，是爱她的。一进门根据她表情就知道她遇到真正喜欢的男人的信代，是爱她的。只有心知肚明的关爱，才会有如此的默契和感知。
信代在知道祥太出卖了她们后，选择告诉他真正父母的消息，因为她深知，仅凭她和治，无法满足祥太的需求，他已经长大，需要真正的自由。这样的母爱，让我潸然泪下。
祥太在知道她们想遗弃还在住院的他以后，还是紧靠着治的后背，一声爸爸虽然没有叫出口，但他知道陪他嬉戏在游泳池里教他成长的治，是爱他的。他完全理解他们的无奈。
【深沉的爱，都不会轻易说出口】
爱，是一种能力。得到真正的爱，有了安全感，情感不再匮乏，就有能力去爱别人。
小女孩由美，在被信代抱在怀里时，她小小的手指会去擦拭信代眼角的泪水，会抚摸着信代胳膊上和她一样的伤疤问她疼不疼。她会因为哥哥祥太没有回家而自责，坐在门口等他回家。她会克服自己的恐惧，为了家人而去偷窃。
亚纪在援交的时候，会抱紧身边因伤痛而抽泣的男人，给他抚慰和理解。她知道他受的苦，她会带他一起走出来。
祥太不想让妹妹由美陷入和他一样偷窃的境遇，宁愿自己被抓，摔断腿，也要改变她的命运。
这都是爱的能力。他们从奶奶、治、信代身上感受到了爱，也学会了如何给予别人同样的爱。归根结底，爱和宽容，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但深沉的爱，不会轻易说出口。
在海边，奶奶看着一家人的背影，用口语说谢谢。信代面临失业，也不想放弃由美，她被捕后强力掩饰但依然落泪的表情，感人至深。祥太在车上，回望着车后追赶的治，默默叫出的一声爸爸，让人泪目。治为了信代杀死她前夫从而浪迹天涯，信代将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些爱，都无声，但却让人震撼。
没有血缘的爱，却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更温暖。《小偷家族》在某种程度上，是圆了一个梦。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父母，父母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孩子，虽然它如烟花一样短暂，但曾经绚烂过，就不会遗憾。
电影里，有特别的一幕，是他们一家在狭窄的院子里，看不到烟花，只听到烟花爆炸的声音，一家人就心满意足。视觉的匮乏并不妨碍他们意识到烟花的存在。 贫穷不是匮乏，更不是空无一物。匮乏有时候也是一种充盈。
在肮脏的世界，突然看到美好的瞬间，就足以让人热爱这庸常的人间。这部电影是残酷的，也是温暖的。你感受到什么，它就是什么。
所以，好的电影，也从来没有标准答案。
作者 · 简介
刺猬：热爱世间有趣灵魂，喜欢历史哲学，喜欢阅读写作，它们是我与世界的一呼一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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