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措丨藏族第三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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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红 刘怡然 主编
商务印书馆
2018年6月出版
藏族第三类人
白玛措 西藏社科院
“股市”走向
不知是谁把女博士从男人、女人的两性分类中剥离出来,将之归类为第三类人。第三类人在较远的牧区做田野,去ladies room 比较尴尬。尤其是女性同胞无法像男同胞来一个站立式八字步远程射击,而是有点像游击队,得找到一处高地,躲在后面解决。这种时候,你还得确保双耳的灵敏度要调到最佳档,只要听到高地另一端有敌对噪音,立马得干咳几声以示“此处有熊出没,敬请绕行”。曾经还有一位同僚提议,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脸遮起来,因为股都一样。
我寻思着以后去偏远的牧区做田野,背包里是不是也装个面具;或者去找于丹阿姨要一个鸡汤符贴,贴在脸上,“只要心灵干净,可以不让“股市”影响到你”。
在进行“礼物交换”的田野期间,因为是定居村落,这个问题少了几分尴尬。不过,田野归来,回到住处,得确保睡前少喝水,否则只有两种选择:壮胆走到那间七拐八拐黑咕隆咚的厕 所,或者直接在院子前面的杂草堆就地解决。
如果此时,恰好有车子经过,灯光照来,“股市”乍现,我只能念想我的某位堂哥在微信圈里分享的那些“股市”行为艺术,一种福柯式的哲学理念。
私密问题
第三类人在从事人类学田野时,虽有尴尬场景,但却有其优势:可以和女访谈人交流一些私密话题,对男性人类学者而言这是个比较难踏入的禁忌圈。
“打狗”是藏地牧区婚前性行为的一种习俗。对传统的游牧 部落而言,这可以确保部落人种的繁衍。“打狗”是地方语的直 译,用现代语说比较接近,就是 one night stand。只不过,“打 狗”经常被冠以“落后加陋习”,one night stand 似乎带着“文明 加浪漫”的桂冠,这是比较典型的文明中心主义对相同生物行为给出的不同论断。
一次田野,访谈一位独居的牧女。我问起晚上是否有“打 狗”的人前来,她很自然地回答道:“年轻的时候,我们住帐篷 的时间多,那时‘打狗’的人多。现在,住在房子里,来‘打 狗’的人好像也少了。”
NM 自称是雪域“打狗”传承人,我不知道他将如何面对在 现代化进程中的定居与“打狗”习俗传承的两难问题。
在和这些女性访谈人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大部分牧区女性在大姨妈期间都会使用卫生巾,但令我担忧的是她们使用的卫生巾大都是廉价品,廉价卫生巾意味着对女性健康存在着潜在的 不利。
更为私密的话题可能就是她们告诉我的:没怎么体会过,或者不大不在乎,或者不强调 sex orgasm。也许还是我和她们不够亲密,这个话题未能完全展开……我也质疑自己,对 sex orgasm 的强调,是否纯粹就是个后现代女权主义的产物。这种怪异的产物是否适合带入另一套不同的文化体系中,并试图得到解释?
漂亮的阿雅
初遇阿雅,是在一个宗教仪式场合。当时,我在厨房和其他妇女一起准备仪式所需的食材,前来参加仪式的牧民排成长长一个队。身材高挑的阿雅,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仪式结束,用餐时,阿雅就坐在我旁边。一身牧女装,像所有的牧区妇女,阿雅的双颊也用一块漂亮的方巾遮了起来。此时,主人给阿雅递茶,阿雅用双手接过茶,我留意到阿雅有一双男人的手。后来,其他的牧民告诉我,阿雅是个男孩,却自幼喜欢着女性装,言行举止与牧女无别。
过了几天,我得以去阿雅的村子做问卷。间接聊起阿雅,从其他牧民的描述中,没有听出对阿雅的排斥或者轻视的措辞,或者视阿雅为异类的中心视野。田野中的这种场景,让我反思作为第三类人的我,自己是不是“被文化”了?“被文化”的结果就是在潜意识中植入了“阿雅是另类”的文化概念。
到了阿雅家,见到打水回来的阿雅,打照面时,不小心说了句“大哥,你好”。阿雅一下子有些尴尬,眼神中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我暗暗有些自责……在阿雅家的长辈配合我输入问卷数据期间,阿雅在一边麻利地烧起牛粪炉,又娴熟地打好酥油茶,神情有些羞涩地给我们倒茶,然后默默走到炉灶边忙碌起来。临走时,我拿出准备好的辫穗:“姐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阿雅,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巨无霸
作为第三类人,我经常能结交各种类型的第三类人,而且第三类人的数量似乎呈增长趋势,多于男博士。这是不是因为第三类人的大脑皮层比第二类人的大脑皮层厚,还是在加厚。不得而知!总之,这些可爱的第三类人,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居士 博士 S 是其中一位。和 S 聊天,一会儿能进入唯物论者绕行的灵性世界,一会儿又会进入纯粹思辨的理性世界,这可能也是大 多数第三类人的特征:半仙半人!
S 有着丰乳,估计其周围的男博士常常会因此在漫漫长夜中彻夜难眠。因为,连我这个同性,余光都会忍不住跑到丰乳区溜一圈。我告诉 S:“你是巨无霸。”S 也不谦虚,毫不掩饰地说:“母亲遗传给我的是超级巨无霸。”于是,我和 S 聊起了有关巨无 霸的文化场景,S 告诉我有关巨无霸的一次有趣的田野经历:
那是 S 被“抓去”青海果洛牧区给一位密咒师兼活佛做侍 者。S 显性的身份是这位活佛的“火头军”,而隐形身份就是田 野者。有一天傍晚,这位活佛的亲侄女来拜见活佛,在描述完身体不适之处后,毫不犹豫地脱掉衬衣,请活佛吹气加持。S 博士告诉我,当时她已无暇顾及吹气加持治病等奇幻场景,因为她被眼前裸露的坦荡荡的一对巨无霸震撼得目瞪口呆,内心迅速产生了害羞感并感到无比尴尬。S描述到:令她奇怪的是,目瞪口呆 和害羞尴尬的好像只有她这个戴着 Bra 的人,因为来看病的侄女和活佛完全都在治疗仪式的场景中,他们的表情也和往常一模一样。在接下来的几天中,S 经常看到这种场景,巨无霸、苹果、飞机场,正上方是活佛,周围还有这些巨无霸、苹果和飞机场的 亲戚以及邻里。常态,完全是常态。在他们的世界里,这种裸露 是无需遮掩,不会尴尬,无法产生害羞感的。
这段故事让我想起在人类学家钟爱的非洲部落中,女性裸露 双乳也是常态。我又开始反思:为什么S博士,包括我会感觉裸露breast,或者看到裸露的 breast会产生害羞感,会感到一种不适?我们一定是被文化驯化了。就如,西蒙波伏娃所说:女性是后天塑造的,而非天生的。这段话也一定暗含女性 breast从裸露到遮掩,从常态感到尴尬感的文化塑造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