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一地黄金
梦游:一地黄金
曾 一
普希金有他的秋天,里尔克有他的秋天,他们是大诗人,秋天高耸如白桦树抑或盛大无边的原野。
我的秋天是超现实主义的,现实驱使人们到处找黄金,而我却有一个惊人发现,一首诗可能是一片秋叶,一地秋叶一地黄金,我捡不完,永远也捡不完,客观世界虚幻如梦,梦却使人犹如身临其境般的真实。
梦是假的?还是现实是假的?抑或如曹雪芹所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亦如佛家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比如说我这个石痴,视长江边荒滩觅石是人生一大乐事,现今老迈背不动石头了,却时常会觅石在梦中,石头的形质色纹都清楚,甚至有特别精美的图案令梦中人赏心悦目。好梦虽是一场空,空欢喜亦欢喜过,梦醒了反而觉得异常失落。
他睡在超验的梦中,风卷起他,龙卷风吸走尘土和石头,从此,他渺无踪影。有个人偶尔提到这个突然失踪的家伙,这家伙与大家不是一伙的,与所有时代格格不入,是一个为万众唾弃的怪人,红尘俗世中的失败者和傻子。还有一个念叨他的女人,如鸿雁,似燕子,飞上天空如流星划过,缘来不停留。
到处都是墨写的文字,不知他在哪个字背后。是的,他正是《梦游记》的主角,白丁先生,他睡在超验的梦中,风卷残云把梦收走了,他掉在水边,一砣来自天上的吃够苦头的石头,叫陨石,火烧水煮的黑不溜秋的石头。如果一个人获得一种不可思议的超能力,
能够随时进入別人梦里,乃至穿越到古代与先人一同梦游,与未来的人同在一条时间之河上泛舟,那么,用一支生花妙笔将他的超现实主义游历记录下来,这将是多么神奇魔幻又引人入胜的一部《梦游记》啊。
本书是为白丁先生而写的,因为他获取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常法力,能于冥想状态轻松地从三维空间跃入四维空间,经历人类未曾经验的一切,见闻人类未曾见闻的一切。你不要问我白丁先生是如何获得超能力的,天机不可泄露,一旦不慎泄露了,老天爷会怪罪下来的。
目前所知,就人的思维方式来说,一维空间是平面上的直线思维,二维空间是散发性的多点思维,三维空间是长宽高立体的经验思维,但只有四维空间使人进化到超验思维。一维是线,二维是面,三维是静态空间,四维是动态空间(因为有了时间),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资探讨的说法,并不是说第四维就是时间,更不是说四维空间可以脱离低维空间单独存在。多维亦即高维空间,如同太空太大了,大到是对所有维度的包容和超越。
我写到空间维度,是希望读者诸君,以太空的浩瀚胸怀作参照,包容白丁先生在《梦游记》中形形色色的经历,不论是他在四维空间身临险境还是逢凶化吉,奇思妙想还是奇谈怪论,都不过是小说创作的想象虚构而已,不必用文学外的高大上标准来衡量较真。
人生谁无梦?说到极处,人生就是一场梦游,梦醒就到家了。值得注意的是,简化的梦字,使繁体字的"夢" 与生死有关,与"夢 "中睁开第三只眼睛有关的奥秘隐而不显了。
"诗是人生的梦,梦是人生的诗。" 这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发表诗作时附在后面的一句话诗观。我至今仍坚持这个观点。它过时了吗?没有,人生永远都需要诗和远方,内心的梦。
诗意是人活着的意义所在,而梦正是人诗意地栖居的核心内容。梦是人的灵粮,人活在梦里,也终将死于梦里。梦是人的来路,也是人的归宿。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世界依旧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狂风暴雨来了,根断枝折,落叶纷飞,人类仰望星空的眼睛俯在地上,蓄满泪水!
但无论人类经历多少曲折磨难,不变的是少年有梦,梦里草原,骏马奔腾;青年有梦,梦里大海,自由航行;中年有梦,梦里高山,攀登不止;老年有梦,梦里时光,静好岁月。
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心中有梦,美梦成真。
遗憾的是,人行走在尘土飞扬的世界上,一粒尘埃掉在个人头上如一砣大石头,使你毕生的努力梦碎一地,像坠落的酒瓶,突然从醇美的名酒变成玻璃渣子。
人啊!活着,是最大的胜利,也是最大的失败,如果活着压倒一切,如果梦碎一地。须知,诗意即人类活着的意义,而梦是人生最真最美的诗篇,人生就是一部百转千回精彩纷呈的《梦游记》。
在《梦游记》序言中,我必须写到一个娇小清澈的泸州女子,她又一次在我梦中出现了。梦中的情境,人物,对白,氛围,一切似乎都清清楚楚。可惜!一旦梦醒来,再一回想,深感怅然若失,梦中所遇所见竟然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变得幽远模糊朦胧了。
多想回返梦乡重温美梦,就在梦中再也别醒来,然而这绝无可能!人不可能两次进入同一个梦境。她,一个名叫静的奇妙女子,与我许多年未见面了,却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并且每一次梦见的情节都是绝不雷同重复的,仿佛梦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只凭直觉和灵感在这里创作,只倾听他来自无意识灵魂的呼唤差使,而把白日理性的意识逻辑化的东西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梦是真我的破茧而出,是灵魂的卸装坦呈,也是暗藏着神喻和启示的象征的森林,是做梦者朝思暮想的欲求的达成。最心疼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的自由的灵魂,它经由做梦来达成我现实中的欠缺和遗憾,释放我的焦虑和压抑,让我接受梦的抚慰和医治。
这世界上也许没有比梦更为诚实的了,一个人无论多么能说谎骗人,但他在梦中却会原形毕露。人可能花言巧语、假话连篇,但梦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把他揭穿。有人说脚诚实,我说梦尤为诚实,它用不着走动就静悄悄地拎出了一个人的真我。但梦像一个象征主义诗人,它从不直言明说,总是通过间接的一座象征之桥来将彼此的灵魂连接。
我此刻相信我刚才做的这个梦,再次揭开我内心的秘密(也许是垃圾,如齐泽克所言),就是二十多年来我从未真正放下过她:一个我连手指都没碰过的女子,却成了我惟一的深爱和余生的一个愈合不了的伤口。二十五年前,我最好的诗篇,如《黄昏之城》、《牛之反刍》、《面对自己》等等,都是在她的电击我的柔情目光激励下写出来的。她是我的缪斯,一个女人的美好,莫过于鼓励和促成男人创作出优秀的诗篇。
该说到这个梦了,梦中特别清晰的一幕是这个名静的女子,还是像我初见时那般单纯姣好,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相对低处的黑暗中,周围都混沌不清,不知是站在水中央还是水边码头上,黑暗中独立寒夜的她的背影是一个唯一的亮点。之后,又坐在一桌就餐,她就坐我左手边,好象还喝了酒什么的,说了话什么的……
我猜测,这个由我的灵感抑或灵魂带来的梦一定向我透露了某种真相,在表面光鲜亮丽热闹非凡的人生背后,人的心是孤独的,特别是一颗不忘纯朴的初恋旧爱的心尤为孤独。世事浑浊,但灵魂之爱是纯净的。即使永不见面,彼此共振和彼此欣赏的灵魂还会超越时空和白昼意识到梦中相会,并且亲近得好象从未分离过从未互相伤害过一样。
因为这个热爱诗歌的聪慧女子,我写出了只有高峰期才能写出的诗,同时因为写诗我怠慢了自己,也怠慢了这个让我余生痛悔不堪的独一无二的缪斯。我想,梦的出现是不受意念控制的,梦是纯然自发自由的产物,梦是灵魂的尖叫。
我又一次梦见她,我从她茫茫夜色中孤单的背影,看见我的与她同样无助的孤独,这梦中有我灵魂的内疚和忏悔。因为我清晰记得梦中有一个小细节,我与她相会的原因是要为她去打什么什么人,至于去打谁,为什么要去打,却完全茫然,一无所知。也许,欠揍的是我自己,我醒来时真的这样想过。祈愿她一切安好,健康,幸福。
2023.1.19.云溪伴石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