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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爱这残缺之美,一位金缮修复师的自我修养

2017-03-29 胡描 杜怀一 拾贰象岛island


谈及修复,人们的观念中大都是修旧如旧、掩盖瑕疵那一套。有一种修复工艺,却是将破损、裂纹放大,坦然视之。那饱含禅意的裂痕,反而成就了作品。这便是金缮:以金修缮。


邓彬,就是一位金缮修复师。他窝在太湖边上的无锡,沉浸于江南水乡的柔情多姿,苦研4年,成了第一个在中国推广金缮的人。





注 定



邓彬的工作室就在江南大学的一栋教学楼里,前面是版画教室,里间便是修复室。物件多而杂,不算讲究,也不脏乱。


工作桌上放满了还未修复完成的物件,碎片的、定型的,也有贴金了一半的,都按照修复的进程分门别类。


邓彬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并不像一个匠人。他坐在古朴的榉树八仙桌上,熟练地泡了壶老白茶,拿出专门淘回来的白桑葚茶点,随性地招待来客。



 “不要碰桌上的东西!”聊得兴起,他突然提醒一旁的摄影师。原来金缮使用的生漆还没干,人接触了容易引发漆过敏,全身起红疹,奇痒无比。邓彬又对摄影师说:“你要拍哪件,告诉我,我来拿。”


金缮其实是从漆艺中衍生出的修复工艺,以生漆粘合填充,再以金粉做为颜料,贴于裂口、破损处漆匠的职业病——“漆咬”,邓彬自然也逃不过。


2013年,他刚接触金缮,因害怕漆咬,上手要戴两层手套。但毕竟是修复,隔了手套手感不对,便顶着风险去掉了保护设施。果不其然发了病,全身奇痒难耐,医生也束手无策。


后来邓彬听说螃蟹汁液可缓解痒症,但那时刚进入五月,哪来的螃蟹?又想,虾蟹不分家,虾和田螺应该也有一样的功效,就依样画葫,结果弄得身体发臭,却毫无成效。


“我很多想学金缮的朋友在第一次漆咬之后,就再也不敢碰了。”但金缮的美让邓彬无法抗拒。



金丝装饰残缺,直视物品的不完美,往往多了几分自然坦荡的艺术美。更美的是,金色几乎能与每种颜色相配:


蓝釉、黑釉搭配金色,深沉中自有璀璨;

白釉、青釉与金丝相配,洁净中增添华丽;

玉器清幽,嵌入金色却不显俗气;

连玻璃配金,也有一番纯净之美。



这使得金缮几乎能与任何物件相配,陶瓷、紫砂、玉器、珠宝、琉璃、珊瑚,甚至是木雕竹刻。


金缮的美让匠人心痒,相比之下,身体的痒又算什么呢?漆咬反复了3次,身体终于对生漆产生抗体,邓彬算正式入了门。




机 缘




说起“中国金缮第一人”的称号,邓彬自己都觉得夸张。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中国第一个做金缮的人,但能确定的是,他是第一个在互联网上推广金缮的人。金缮也不是他最早接触的修复工艺。


2004年,邓彬来到江南大学教版画,正好赶上太湖地区的新农村建设,大量古董家具流入市场。本来是想给自己找套适合喝茶的老家具,不想就此陷了进去。


邓彬没有丰厚的资本,只能买些残破的老古董,然后交给木匠修整。但木匠们并不将其当成文物,修复方式粗暴简单,让邓彬心痛不已,只得亲手操刀。这才走上了修复之路。


家具修复中有大量的工艺与漆艺相关,这注定了他将与金缮结缘。



金缮是日本传统工艺,国内真正掌握这项技艺的凤毛麟角。邓彬只知其与漆艺相通,也是用生漆作原料,大致构想了工艺原理,便着手试验。


当时国内几乎找不到资料,他只在一部专门讲述日本传统工艺的纪录片《日本科学技术》中,找到了几个关于金缮的镜头,便照着镜头里的步骤做。



实际操作中遇到的难题,只能一点点解决。使用生漆粘合填补不难,难的是贴金。一开始邓彬将金粉直接融入生漆,结果黑糊一片,完全没有金的感觉。后来才知道,贴金前,应该上一层红色的金胶漆。


上了金胶漆,也不见得能将金贴好,胶晾晒多久才能贴金才是关键问题。胶太干,金粉贴不住;胶太湿,金粉又容易下沉。他在失败中慢慢摸索,才知道最佳时机是金胶漆快干前的十五分钟之内,必须保持将干未干的状态。



不过,这也不是确切时间,毕竟湿度、温度都会影响金胶漆的晾晒,即便现在,邓彬也会失败。


就这样摸索了大半年,邓彬终于上手了。



贴 金



邓彬的金缮修复处女作是一只宋代龙泉碗。



“我现在看它就觉得不怎么样了。”他说,贴缝裂痕的金线过粗,线条也不流畅,有一种迟钝感,算不得佳品。“但它意义非凡,我还留着。”


“手艺这东西,从0分到及格很容易,从80分到90分就很难。”用邓彬的话说,修复一件东西,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其中,“人和”是最难的。



这尤其体现在贴金上。


不同的破损,贴金的效果也不同。缺了口,需要打磨木胎作为骨架,再补上生漆,贴金往往成块状;断了面的,就要用生漆调和桐油粘合。桐油干燥时间更长,生漆和桐油的比例也要不断摸索。粘合好以后,贴出来的金便是线状的。


在邓彬看来,金缮最美的地方,是将天然的裂痕与器物本身结合起来,直面残缺,多了几分禅意。而对修复者来说,将这种裂痕的禅意用贴金的方式极大地展现出来,便至关重要。



跟着裂痕填画金线,这听起来似乎挺容易的。事实上并不简单,如何将一条裂缝填得美,也考验修复者的功底。“修补的线条非常细。最关键的是,那条线还有弹性。”邓彬所说的弹性,好比书法的笔画中所存的气韵



何时转承起伏,又要抑扬顿挫、前后呼应,一个手抖,线便显得迟钝。画得不好,只能将金粉打磨掉,重头再画。逢此,匠人不满心痛——金粉可比真金还贵上一倍!



耐 心



邓彬也是个网红。2013年,他开了一个叫“石为云根”的微博,有计划地将金缮修复过程发到网上,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很多活也是他们从微博上找到我的。”做金缮以来,邓彬从不缺活,金缮的美,似乎天然能吸引人们的关注。有的人摔坏了心爱的东西不舍得扔,留存的残片在他手中就能活过来。


有的人哪怕没有摔坏过物件,也会跟他打招呼以作备份。


更有甚者,一个开画廊的艺术家,因为太喜欢金缮天然的残缺,特意买了一个建窑茶盏,打碎后寄给邓彬修复。



“每一次的破损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说,而这样的破损正是金缮的美丽所在


当然,这样的美并非人人能接受,也常有客户要求邓彬在破损处画一朵花、一片叶子,甚至是蝴蝶、蜻蜓。邓彬觉得无奈,要么想办法说服对方,要么婉言相拒。


“人们的审美也是需要引导的。”他坚持。


邓彬也经常接到自己修复好的物件又被打碎了的活。一边修着新裂痕,一边打量曾经修复的痕迹,会看到以往的不足。即便是三个月前的作品,再一看,也会发现问题。对邓彬而言,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你越接触技艺这个东西,越觉得它没有止境。”邓彬感叹。

 

修复一件物品往往需要三到六个月。程序未必有多复杂,等待生漆一次又一次晾干,却要耗费大量时间。这是一项用时间磨耐心的技艺,好在,邓彬有的是耐心。




· End ·

采写 / 胡  描

摄影 / 杜怀一

编辑 / 乔如月

视觉 / 徐铭远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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