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们都笑我，只有妳起舞给我看|仕图

1986年版的电视剧《西游记》是一部出色作品，它的很多处理和原著不同，但是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本现代版的人际关系练习册。（这个系列开头都是这句，大家是不是又看见熟人了？）

西游记的第11集《智激美猴王》是很有意思的一集，这一集当中，唐僧第一次遇到了“天上来的妖怪”，这个家伙就是黄袍怪。

黄袍怪是天上二十八宿的奎木狼，他的主要事迹是：

强奸囚禁吃人肉，

种种恶行都干够，

全身而退不难受，

见了猴子不面羞。

11集的开头就是一片耻辱和肃杀，猴子被师父赶跑了，猪八戒去化斋，躺在路边就睡着了，沙僧又去找他，结果也没了踪迹，唐僧自己看见一座宝塔，走过去，发现走进了黄袍怪的洞府。

然后黄袍怪开始拼命恐吓唐僧，侮辱他的人格，但是方式比较小儿科，是和他那些小妖们一起大声嘲笑唐僧。

我这人特别配合，所有的妖怪假装能吓唬我的时候，我能尽我所能扮演一个受惊的和尚。

这个笑点很难理解，我大概猜了猜：

1.这个人没有头发好搞笑（妹见过和尚的妖怪应该是会这样）。

2.这个人没有头发，这下省力气了。（后厨的妖怪这么想，然而没有用，你家大王会图他身子干净，关他几天，那时他的头发就长粗来了。）

3.饿了好几天了，终于见到食物了。

4.大王都在笑，为什么不笑？

唐僧很不容易，一辈子当乙方，取经出发的时候，他的甲方、唐太宗李世民抓了一把土在他酒杯里，说了一堆场面话，又是干哥哥干弟弟什么的，强迫他喝下去了。

后来到了灵山，被天竺和尚嘲笑，怪他们没有带礼物，只好把饭盒交了出去，明明是如来要传播自己的思想，却要唐僧出钱！天竺人真是不大方！你看今天去好多庙里，那种什么本愿经之类的小薄本子，都是免费取阅的。

取经这件事上两头当乙方也就罢了，关键是被送进洞里，要被吃掉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乙方的嘴脸，有吊他的，关他的，绑他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嘲笑他，你们妖怪也不对啊，一个人要被吃掉了，很好笑吗？

唐僧如果要反击，我的朋友“世相君”张伟有一个现成的表达：“世道的败坏是从嘲笑文艺青年开始的。”

但是我再提供一个郭德纲的解释：“买500块钱票来听相声，哈哈一乐。你把这五百块钱放在桌子上，全家人坐在一起盯着它看，你乐不出来……你要能乐出来，你那病500块钱治不好……”

杨洁导演让所有的妖怪对着唐僧哈哈大笑，看起来确实不合情理。难道杨导拍砸了吗？

并没有。

我时常跟大家说，1986年版的西游记是一部经典，吴承恩老师果然是了不起的天才，但杨洁导演也是不得了的高手，你们看六小龄童老师为什么总是拿着正义感的大棒抡人，他在电视剧里的重要性比杨导低得多，他反复重申自己代表西游记正统的方式之一，就是说“我演吴承恩”，遗憾的是抬高吴承恩丝毫不能贬低杨导，杨导非常了不起。

我说过，西游记是1980年代的时代剧，很多改编的情结，那就是那个时代的写照。这场大笑也是。

前天愚人节，有个认识很多年的姑娘问我，说领导派她下基层锻炼半年，遗憾的是，以前所有被下基层的人，半年内或者半年后都离职了。要不要去。这是一个国企。后来她确认说，确实不是领导开玩笑。问我这事好不好。

我想到了《水浒传》里，林教头听李小二说的那几句话：

“（草料场）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够这差使。”

事情好不好搁一边，今天的人觉得影响发展机会，可以走，1980年代的人要离开一个公有制单位，基本没可能，而拍西游记的时候，还没有私有企业，只有个体户。

唐僧被领导派出来出差，差事办砸了，要被吃掉了，妖怪就觉得是一个笑话。

对这种坏人的笑，不能怂，跟我一起大声吼出来：

“生活不应只有碗里的和尚，还应该有佛和西方。”

杨导是知道在体制内办点事多难的，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她的回忆录，她拍西游记吃的瘪，都装进西游记里了。这些尽情嘲笑唐僧的妖怪，那就是当年等着看笑话的一群小人。

在狂笑结束之后，狐狸精出来表演了一段舞蹈，在这段舞蹈时，老妖怪和小妖怪们都在哈哈大笑，没有停。

这又不是相声小品，舞蹈看得人哈哈大笑，要么是砸锅了，要么是走光了。但是跳着跳着，唐僧虽然假装踉跄，其实是跟这位狐狸姐共舞了起来，周围的小妖们还在大笑，但那一刻，一个小小的世界有狐狸姐，有胖长老。

这段就是片头里那个“咚咚”的画面，狐狸精摆的POSE。

“哦，亲爱的狐狸姐，所有的人都笑我的时候，只有你起舞给我看。当被所有人嘲笑的时候，你知道看见一张严肃的脸，我心里有多么感激吗？”

——代拟一条唐三藏朋友圈状态。

这段舞蹈就是西游记历史上最著名的眼白舞，杨导添加的角色很少，但这个狐狸精绝对是一个经典配角，至于为什么叫眼白舞，你看我的眼白大不大？

大大大，啊呀笑死我了。妈蛋这个洞不能混了，领导的笑点太奇怪。

注意，这不是穿着挂带背心，这是肉色秋衣，这也是老艺术家的发明。

当年评剧表演艺术家白玉霜白老板在北平演《苍蝇记》，说是两个苍蝇，小白小青去找书生报恩……那里最早穿“肉色卫生衣”，加上打光，出来跟没穿啥似的，后来北洋政府把戏给禁了，警察一直把她押送上了出北京的火车，看着火车到了大红门警察才下车。

和尚，服了没？

贫僧使劲瞪，也超不过女施主啊……

最后狐狸精以下腰结束了自己的舞蹈，就像进球后的前锋一样。据说80后很多人都看完这段就爱上了眼白森森的民族舞蹈，许多人走上了形体与表现的道路。

这段戏的成功对杨洁影响巨大，后来她再拍狮驼岭的时候，就加入了金巧巧演的孔雀公主，跳来跳去，极其无聊。可见时间地点换了，成功无法复制。

因为波月洞的狐狸精，有一个解释的作用，到唐僧被捆住之后，她希望长老从了她，跟她做夫妻，同时还告诉了唐僧，白骨精是怎么坑他，他是怎么上当贬走悟空的，唐僧明白了一切，充满了悔意。但是也不肯跟一只狐狸发生关系，于是狐狸姐下令，把唐僧捆在了石头上。

这个洞的人物关系被电视剧改编的特别复杂：

狐狸姐喜欢唐僧。但是似乎也不是特别喜欢，她可能还是更得意，她前一个主母白骨精没有抓回唐僧就死了，而黄跑怪连巡山的妖怪都没有派，唐僧自己送上门来给大家吃。

黄袍怪喜欢狐狸姐，看着她围着和尚跳舞还有点小吃醋。

黄袍怪喜欢百花公主。

黄袍怪是奎木狼下凡，他是狼精，这点上其实细细分析很有意思：

公狼修炼成精，那他的性取向是母狼还是女人？

从百花羞那里看，他似乎对女的人类有兴趣，但是从狐狸姐这看，他似乎对犬科动物又很动心。在原著里还有一段血腥的描写，黄袍怪晚上在宫里吃酒，抓住倒酒唱歌的宫娥，头上咬了一口，似乎女人对他来说，食物的属性更靠前。

就像那个段子：

“书生收留了一个萌萌的小狐狸，有天晚上小狐狸变成一个好看的女的，书生勃然大怒‘变回去！’”

似乎食色都已经横向打通，怎么来都行。

这一集好看，因为所有的人都有表现，就连沙师兄都吊威亚了。两个和尚合起来都打不过黄袍怪，按照吴承恩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有六丁六甲这些神将暗地相助，才打了平手。

再说唐僧，被百花公主放出来之后，来到了宝象国，猪八戒和沙和尚逞能，又说自己能打赢妖怪，又去管黄袍怪要公主。

巨大化特摄的猪八戒，那句著名的“猪长老，收了神通吧！”也是从这里来的。

唐僧的内心暗骂坑爹……

然后八戒和沙僧这次远征，神将们都在保护唐僧，所以他们很快就被打败，沙僧被抓获。

上个月我的朋友，经常失眠的冯先生给我转一篇文章，探讨为什么取经队伍不是孙猴子、黑熊怪和红孩儿。我说那篇文章说得不对，如果是观音取经，那可以用这个班子，但是唐僧就不行，唐僧没有法力，无法控制三个妖怪，理想的取经人班子就应该是唐僧用紧箍咒控制大魔王孙悟空，而孙悟空可以轻松打死猪八戒和沙僧的任何一个，不难击溃两人的联手，这样才能断了他们反抗的念头。悟空是没法打败红孩儿和黑熊联手的。

黄袍怪抓住沙僧，开始家暴，“说，这个男的哪里来的？”

沙僧视死如归，以及老沙的造型好熟悉。

原来沙僧也是宇航员，中国航天事业从唐朝开始的。

八戒也是曾经探月的人……

黄袍怪决定去宝象国拾掇唐僧，他有一颗内丹，这个可以治疗，丑归丑，奎木狼是西游记里著名的治愈系欧巴。

以及1980年代的国家领导人都相信有特异功能，还憋着军用，王林大师就是那一拨的人之一，那个时代实在是太呆萌了。

那天还有女生问我，张无忌有什么好，怎么姑娘们都喜欢他。我说人是大夫啊，大夫找对象就是很吃香，何况他是有黑社会背景的大夫，根本不用害怕医患关系。再说还有九阳神功，痛经的时候一手掌贴过去，谁用谁知道。

当黄袍怪换了一个人形，可怜的长老被两个棒棒糖就挡住了。皇上也混蛋，你好歹叫派出所查查有没有碗子山波月庄啊，看来村里没派干部。

黄袍怪把唐僧变成了一只老虎，然后白马就变成了一个长得很像周涛的姑娘，和他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然后被打坏了腿。

我小的时候也一直无法理解，就是这一集好像人人都很敬业，每个人都努力工作，为什么到后面妖怪厉害的时候，白龙马也不愿意变成美女来战斗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唐僧批评了白马。唐僧那个事妈，你给她一个水果长得像孩子他都要矫情半天，你给他一个时常变美女的白马，他还好意思骑吗？

后面的事就是请来大师兄了。

大师兄还骗了妖怪的宝贝，“我吃了吧！”猴里猴气的一句话。

不能吃，只能看看！

是不是每家去海滩看日出都要拍一个这样托着太阳的照片？

最后悟空打败黄袍怪，黄袍怪上天了。

“不要随便说你咋不上天呢，连个妖怪都可能上天的！”

在原著里，黄袍怪也被罚去给太上老君烧火了，至于被他吃掉的宫娥，没有人在乎她，也是，家里有背景谁送来当宫娥啊。猴哥对这个处理是不满意的，他只是对玉帝唱了一个喏就走了。他后来弄明白了一件事，玉帝派来的怪，基本都是给他送经验值的，因为找家里大人就能给拾掇咯，所以也就不怪天庭了。

在电视剧里，孙悟空让猪八戒和沙僧摔死黄袍怪的两个儿子的情节没有拍。

其实小说里这段处理得也特别巧妙。

这一回的大师兄不可爱，大师兄一直都很暴力，我们说过，唐僧悟空都是暴力的人，八戒最多是手黑。

以前的猴王是个盗跖，但是当了和尚之后，他成了柳下惠，猴哥说服百花羞，“你跟他成亲，还生俩孩子，你俩媒人是谁？你还担心孩子，不挂念父母吗？我还跟你说了，我今天要打他，你要心疼，就再也别回家见你爸妈了。”

百花公主选了父母，把老公和孩子扔了。被拐来的媳妇，这么做是可能的。

但是猴哥让八戒沙僧掼死俩孩子，其实是为了王权，猴哥一路上都在保皇，当年的造反派现在都在保皇，比丘国的国王那么混蛋，还让寿星给了他几个枣子吃。坏皇帝也是皇帝，找好大臣帮他。猴哥是个实用主义者。

必须杀死妖怪的两个孩子，宝象国国王没有儿子，就三个女儿，如果妖怪的儿子长大，他们的实力比凡人会强大得多，表哥表弟一个都活不了，获得了王位，再加上妖兵的力量，宝象国可能从此就没人类了。

大圣暴力，但他有他的理由，敌人就是敌人。 

你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你把形容词去了，既然是妖精，就要打死你。摔那俩孩子的时候，孙悟空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其实是神仙，而不是妖怪。

当然了，在电视剧里，为了追求家庭共赏，老少皆宜，这些杀戮都被藏起来了。从这点来说，86版西游记是特别不尊重原著的。

但是，杨洁导演自己创造出的妖怪，含着泪也要把她打死，狐狸姐是在劫难逃了，毕竟她不是天上的。

白眼达人狐狸姐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她给悟空洗净了冤屈，她给唐僧解除了尴尬，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死在钉耙之下。八戒的暴击还把尸体打成了灰烬。

一个舞者不应该如此羞耻地死去，变成灰烬吧！狐狸姐消失了。

我喜欢我扮演人类时的眼白，要知道，我们狐狸，没有眼白。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师父把悟空留下了，还诚恳认错，至于为什么是汪粤老师赶走的猴哥，徐少华老师来认错，那就没人在乎了。

要抱抱！上次赶走猴哥，观音菩萨建议送猴子衣服。猴哥在这段关系里，是永远的女孩子了吧

比猴哥更心宽的当然是奎木狼，到后来金平府观灯，师父被犀牛精抓走，猴哥上天去请四木禽星，奎木狼很大方地过来帮着咬犀牛。

就好像猴子从来没有摔死过他的两个儿子一样。

阅读原文里，可以看：

师父根本就不懂得谁更努力，谁更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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