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的妈妈是同性恋

2018-02-21 灰鱼二人组 就叫熊太行也行


文 / 桂鱼青 咳咳灰


你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爱?

你觉得母亲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如果你心里有这样的疑问,会不会去跟母亲说出来?


柏林电影节最佳纪录片《日常对话》的台湾导演黄惠侦,是一个一度被困在这两个问题中无法解脱的女儿。成年之后,她试着重新开始和母亲沟通,于是有了这部私电影。


因为家暴、单亲、性侵、性少数群体等元素,这对母女间的对话其实并不日常。


但是剥去标签我们可以发现,这里头饱含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期待,而这份期待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熟悉的——我们也曾经这样渴望过。


1


阿侦出身于台湾一个底层家庭,她的父亲是领日薪的油漆工,赌博、酗酒又对妻子家暴,只挥霍,不养家。从6岁开始,阿侦就跟着母亲做“牵亡”赚钱。


牵亡是台湾丧葬仪式的一部分,人们相信它能牵引亡魂离开地狱,去往极乐世界


孩子看世间的眼光总是浪漫的。阿侦小时候以为会做牵亡的母亲很厉害,能帮助死者,还有收入。


然而长大之后她意识到,这份职业其实很被人看不起。一千多年前,班固在《汉书》里就已经把“巫”划进下九流的行业,从事这一行的基本都是没有一技之长的女性,装神弄鬼,挣一点辛苦钱。


而且因为忙于做牵亡,阿侦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


黄惠侦后来说,她看到国小课本里温柔美丽的“标准”母亲形象,羡慕不已


阿侦是1978生人,童年正好赶上了台湾社会剧变、发展最快的那几年。她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其实“衣食无缺”,物质上没吃太多苦。


母亲认为这样就够了,然而阿侦不满足。当时台湾人人都在觉醒,在那样的环境中,阿侦觉得不能上学是丢脸和羞耻的,她为此很怨恨母亲。



这是一种很典型的亲子冲突。


发展心理学的研究结果表明,人类从学龄期开始逐渐学会了“社会比较”。上小学之后,孩子们开始根据身边小伙伴的情况来评价自己,如果达不到同类平均水平,就会认为“我的生活很糟糕”。


这件事会直接影响孩子的自尊水平。


“张小花和李小草都有那个玩具,我也想要。“


“别的孩子都有上学的机会,我想和他们一样。”


有些父母不能理解,认为这都是“攀比”。他们往往还在重复自己童年经历的教养方式,执行几十年前的标准。但是孩子的参考系已经走在了前面,他们会根据周围的同龄人给自己一把新的尺子。


两把尺的刻度相差太大,就会有矛盾。


“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是阿侦的第一个心结。


2


不过比起上学,阿侦更渴望跟母亲的亲近和交流。



阿侦十岁那年,母亲带着她和妹妹从人渣父亲身边逃离。


很多相依为命的母女会变得很亲密,但是阿侦的母亲和两个女儿非常疏远。妹妹回忆说,“都是姐姐带我去吃饭”。



这个母亲不着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和女朋友呆在一起。姐妹俩在跳牵亡的时候才能看到她,但那个时候,她也只顾着跟朋友讲话,把孩子晾在一边。


看上去同住一室,但阿侦对母亲几乎一无所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越来越困惑:


母亲喜欢女人,那她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要生下我们,她在想什么?


阿侦盼望母亲能聊聊自己的事,但母亲基本不跟孩子讲话,只要保证姐妹俩不挨饿,母亲就会出门忙自己的。


没有任何自我暴露的关系是疏远的、冷淡的。


天长日久,阿侦开始觉得,“妈妈讨厌我”。


父母的爱和认可,是孩子们安全感和自信心的重要来源。得不到的孩子,就会像阿侦这样否定自己。


1998年着手拍这部纪录片的时候,阿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她还在拼命乞求母亲的自我暴露。她仍然渴望证明“我是妈妈的自己人”,这样才能找到“为人女”的身份认同,内心才能好受些。


3


然而这种“为人女”的身份认同,也给阿侦带来过很多困扰。


她的母亲是同性恋,在当时的台湾,人们对同性恋讳莫如深。


其实阿侦很早就意识到母亲喜欢女人,交的也都是女朋友,那时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直到她11岁那年,身边有两位长辈议论,“她妈妈是女同志,这样不正常,是变态”,才意识到这件事是“不好的”。


△ 轻飘飘一句话,不用负任何责任


父母是受歧视的异类,孩子的人际和谐一定会受影响。阿侦感到羞耻,她怨恨母亲,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要做个“变态”。


谁都渴望出身于一个体面清白的家庭,但同性恋本身根本不是什么罪过。


阿侦后来明白了这件事,底层社会和边缘人群成为她纪录片的主角。她在接受采访时说:


“我是从这些社会抗争里面长出来的小孩。”


年轻人的态度令人惊喜


4


母女俩最正式、最直接的一次交流,发生在餐桌前。阿侦终于说出了心底憋了很多年的话:



如果不借着拍纪录片,这些话她根本没勇气说出口。


她第一次告诉母亲,自己幼年被父亲性侵犯过



这是阿侦最大的心结。小时候都是母女三人一起睡,但有几次她和父亲一起睡,遭到了父亲的性侵。


阿侦觉得母亲了解一切,却默认事情发生,没有伸手保护她。



母亲说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天下的孩子大概都曾经幻想母亲是全知全能的,她应该了解自己所受的苦难,拯救自己脱离邪恶与危险,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但是总有那么一刻你会发现,母亲也是凡人,她也会看不见,听不清,护不住,帮不了,做不到。


能得到滴水不漏的保护、无忧无虑地长大,其实是一种奢侈。


5


“我知道你讨厌我。”母亲说。


她明白自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妈妈:赌博,挥霍,不着家,不管孩子,脾气不好,毛病一大堆。


“我是很爱你的。”阿侦回答。


尽管她想要的受教育机会、亲近、尊重和安全感,通通没得到。


小时候的阿侦充满怨念,觉得自己可能是天底下最最倒霉的孩子。直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去家附近的社区大学学习,她开始意识到,要“站得远一点来看我们这个家”,换一个视角看待自己的遭遇。


“任何人、任何家庭都不是真空存在的,它一定是存在于一个国家、社会甚至全球化的结构之下。”


她拿起摄像头,一点一点去复盘母亲的过去:


母亲从小喜欢女孩,亲人多半猜到了她的性取向,然而所有人都掩耳盗铃。



母亲迫于压力,嫁给了一个赌鬼人渣,经常被打骂,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她想过自己离开,但是女儿留下一定会饿死,最终,她在丈夫外出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逃走。



如果有可能,她会选择不婚不育。孩子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再难,她也没想过放弃她们。



阿侦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了解过母亲的压力、痛苦和身不由己。


她体谅了母亲的难。


母亲还是话少、不着家,但是阿侦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听到母亲的女朋友们说她号称自己没有生过孩子、两个女儿都是领养的,阿侦感到震惊,不过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怀疑自己,“我妈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面对那些她无法提起的过去”。


尽管可怖的父亲已经去世,但她发现,母亲仍然没有摆脱家暴的影响。于是她带着母亲回到当初逃离的家,希望能帮母亲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



阿侦没能从母亲那里听到一句“我爱你”,但是她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这是一个独立、强大的成年人。


她不再需要拿自己的母亲跟别人的比,而是从母亲本人的经历当中找到了支撑,接受了“我不是她期待的孩子,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尽力对待我”这个现实。


小学肄业、只上过社区大学的黄慧侦,成为了台湾小有名气的纪录片导演。《日常对话》的监制是著名导演侯孝贤。


她还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拥有了体贴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她在女儿身上倾注自己当年没能得到的母爱,细细体会着为人母的点点滴滴。


“我当妈妈以后懂得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这世上没有任何关系是理所当然的,跟每个人相处都要从头去建立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管是跟自己的母亲,还是跟自己的女儿。没有人生下来就属于谁,女儿爱你不是理所应当的,需要你去经营。当然,也没有人天生就是父母,做父母,是要学的。”


母亲老了,而女儿已经长大。


这一次,换我来救妈妈。


 — END — 


熊太行:人际关系洞察家,得到 App《关系攻略》专栏作者,《西游记》深度研究者。前杂志主编。原创自媒体「就叫熊太行也行」创始人


桂鱼青  非正常生物研究员,古早文艺作品和冷哏爱好者。「就叫熊太行也行」常驻作者


咳咳灰  龟毛的天秤座,丧文化爱好者。「就叫熊太行也行」 常驻作者


© 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豆瓣、知乎、微博请搜索「熊太行」


推荐阅读

《捉妖记2》:想把坏人改造好,先给他怀里塞个宝宝

这17部奥斯卡电影,你可能从来没看透


你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爱?

你觉得母亲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戳这里, 跟熊师傅拆解奥斯卡影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