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姐：哭…每位老母，都是粒自作多情的种子

前一阵，儿子独自去上海参加B站的线下活动。

儿子每次出门，都像个大风中风筝，极力飞离我的视线，甚至，隐隐想挣脱我手中的那根线。

每回，我贱贱地去勾搭他，他都一脸高冷爱理不理。

他最令人发指的是，高二时，去英国游学，跟我半个月失联。

我只好每天通过老师，通过他的QQ空间，了解他的行踪。

我们中老年人，根本无法代入98后内心的星辰大海。

遭受的情感暴击多了，我已经渐渐生出平常心。

那句治愈骨肉疏离的圣经：“父母子女一场，就是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默念三遍就好。

儿子幼儿园阶段，一度跟我情深意笃。

他曾夸我是勤劳伟大的母亲，并送了我一枚纸做的勋章。

幼儿园毕业典礼结束的那晚，躺在床上，他突然感时伤逝，哭着对我说，妈妈，你要是我的姐姐就好了，姐姐永远不会老……

那年夏天，本地的火车站刚刚落成，远在南昌的婆婆乘火车来接他去过暑假。

他欢天喜地地去，一周后，婆婆就灰溜溜地把他送回来了。

新鲜两天过后，他开始每天都念叨着想妈妈。

那段时间，我们每晚都视频聊天，他常常情难自控，起身就抱电脑，仿若活捉了老母的肉身。

原以为我们会一直情深意笃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我牙齿掉光。

他回来没几天，我就受伤了。

带他去逛商场。他在珠宝柜两眼放光流连往返。

我窃喜，问他，是不是准备将来挣钱了买款送老妈啊？

他瞟了我一下，狡黠地笑着说，我肯定要先送女盆友滴……

从上小学开始，他进入了野生自由主义状态。

外部环境变了。

他两岁就能背60几首唐诗，40多个英语单词。

幸亏那时没有朋友圈，不然我会像那些寡廉少耻的老母一样，天天晒得人神共愤。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还没有连通网络。

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对着电视看唐诗碟片英语碟片。

这种无意识的模仿，让我坠入天才妈妈的幻觉，不能自拔。

他有5个QQ 号，我是听巷子口卖鸡蛋饼的姑娘说的。

每天放学，儿子都去买鸡蛋饼。两人相聊甚欢。

听说儿子会拉小提琴，姑娘说，你拉我听听撒。

儿子果然跑回家，拿了小提琴奔到摊边去拉，据说，好多人围观。

当然，内部环境，还得益于他有个野生自由主义的爹。

那些年做记者，我成天忙得蓬头垢面。

有一次，被宣传部门抽调到下面的县级市，代表报社去替一个全国典型写材料。

树立典型，是个精雕细琢的系统工程。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他爹说，没事，你放心去吧，有我呢!

事实上，我是一万个不放心。

他爹的工作和生活从来都是大写意，从小到大，带儿子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一年冬天，爱心大爆发，带儿子洗了回澡。

回家后，我发现，儿子棉毛衫直接套着件棉袄，小手冰凉。

那件铁锈红的毛衣呢？

他穿毛衣了？他爹惊诧莫名。

他爹回忆说，他眼睁睁地看着邻座把一件铁锈红的小孩毛衣收起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儿子的毛衣。

后来，儿子感冒一周。

实际上，我提心吊胆的，是儿子能不能把他爹管好。我嘱咐儿子，他一有情况，就向我汇报！

我列了张清单，从吃穿住行几个方面写了份生活指南，贴在冰箱上。

他们俩都是审美盲，因此，他们的着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审美实践的试验田。

平时，每天都得替他们每人把衣服搭配好，放在床头。

一口气帮他们搭配好了六七套，挂在衣橱里，千叮咛万嘱托。

尽管如此，期间，我还是频频接到他爹的电话，“你把醋藏到哪去了？”“我棕色皮鞋，你又藏那里去了？”

近在眼前的东西，他永远找不到，听到他用“藏”这种鬼魅鬼眼的词，我就会火冒三丈。

作为一个形式主义重度患者，我还规定了他们的作息时间，以及儿子每天的读书时长。

结果有次深夜，我打电话回家查岗。

“我在和爸爸正在下日本象棋呢，他刚才输了，我们又开始一局了，你没事就别打电话了……”

期间，两人也闹过分崩离析。

有一次，儿子打电话来说，你快管管你老公，他玩电脑游戏的时间太久了。

言下之意，他没得玩了。

半个月后，回到家，跟我同进家门的闺蜜惊叹道，你们家像炮弹轰过的灾难现场……

对着镜子跟儿子比身高，躺在床上，两人比脚丫大小，是那时常做的事情。

等他长到我肩膀高的时候，开始拒绝我的拥抱。

最终，非常不情愿地开价，拥抱一次3元，最后我讨价还价半天，一次一毛，采取记账方式，30次全部拥抱完毕，一次给3元。

走在路上，他会挣脱我的手，刻意跟我拉开距离。

他不喜欢我给他拍照，更讨厌我把他的照片发朋友圈。

他不再叫我“妈妈”，取而代之“老妈”，这个词沿袭至今。

我常常会伤感地忆起我们仨曾经的温柔的时光。

比如，儿子小的时候，每晚临睡前，他们俩会排坐在沙发上，等着我按顺序打洗脚水。

看起来，我是个没出息的夫奴儿子奴。

事实上，我是为了掌握生活主动权。

如果你不给他们打洗脚水，他们便会逃避洗脚，都不洗脚的后果是，床上臭不堪闻，是打洗脚水轻松，还是三天两头洗床单洗被套轻松？

有些事情，你从一个角度看，万箭穿心；

但换个视角，便会豁然开朗。

比如，我小脑不发达，动手能力特别差，他俩对我是极端鄙视的。

他爹说我全身上下一点智商都没。

儿子更是言简意骇：脑残！

但是，我的电脑一旦发生故障，他们便会争先恐后来帮我维护。

更悲伤的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俩都完全不需要我了。

那是前年，儿子升入高三，他们学校搬迁到离家很远的新区。

我租房陪读。跟他爹开启了分居模式。

我原以为，这样的模式，可以大大凸显本尊在这个家庭的重要性。

谁料，在我消失的这一年，他爹过得活色生香。

每到饭点，他就到处流窜，朋友像糖葫芦，越串越多。

为了省去搭配衣服之累，从不买衣服的他，春夏秋冬买了N套唐装，天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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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儿子到大学去报道，遇到他隔壁宿舍的同学，我主动热情地打招呼，向他介绍儿子，希望他们以后和谐相处。

我说话的时候，儿子一脸阴沉。

我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把握住那个男孩的手，爽朗笑道：我叫***，以后有机会多交流……

一副外交达人的模样，看得我目瞪口呆。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仨前半生，分明上演的就是一段控制与反控制的戏码。

他俩的成长之路，也是我这个老母的重获自由之路。

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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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姐，前资深媒体人，对情感、生活病灶望闻问切的技术一流。著有特稿文集《假如没有这些遇见》。分裂的水瓶座，感性附体时，疯癫成魔；理性缠身时，人淡如菊。个人原创公众号：卉姐（ID：tzzsh_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