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哲学，还隔着一个健身房的距离
来源：单向街书店
作者：杨鹤
本文共计4374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让我们期待，有朝一日我们的身体也能变得像希腊人一样！
——尼采 在其 1885 年日记中写道
从出身高贵的色诺芬到平民阶级的苏格拉底，古希腊人将锻炼视为人生的一种享受。
古希腊男子的塑像
但是这个看法，随着人类文化的发展，被一些哲学家否定。
笛卡尔曾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指出心智和身体是两种不同的物质。这种思想的潜台词就是：运动明星一定是傻乎乎的，而哲学家都是病秧子。
然而漫长的人类发展证明笛卡尔错了。我们不是拥有肉身的思想，就像我们拥有一副球拍或运动鞋一样。
我们就是肉体凡身。
也正如尼采所说的“灵魂只是身体里某样东西的名字。”感知灵魂，并不仅仅需要坐在故纸堆中冥思，肉体可以与精神实现和谐统一，这也是很多人在运动中所体会和追求的。
有一本名为《当健身变成一门哲学》的书，提炼出了九种我们可以在运动中感知到的哲学主题。
不懂哲学？离灵魂太遥远？我不得不说，你与哲学，还隔着一个健身房的距离。
遐想——漫步
查尔斯·达尔文，或许他被大家熟识是因为他伟大的自然科学家的身份，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坚定的行者。散步在达尔文的日常生活中举足轻重，同时对他思想体系的成熟也不可或缺。
书中有这样一段对达尔文在肯特州一天生活的描述：
他在一条沙石小路上散步，玩弄着手指，他的手杖在石头上敲打出缓慢的节奏。他的同伴是一条叫做波利的白色猎犬，他和达尔文一样有些气喘吁吁。路的两旁种着很多橡树，长满了青苔。树枝嘎吱作响，达尔文也一样。这位驼背的行者正享受着他的“思考小径”：沙之小路，一条歪歪斜斜的长方形小道，两旁环绕着杂乱生长的榛树，白桦，茱萸和冬青。时不时地，达尔文踢开一快挡在路上的小石子，到了另一个拐弯。
达尔文的“思想之路”——沙石小径
步行对于达尔文来说是一项介于爱好和狂热之间的终身锻炼。对于这位昆虫学家来说，走路的意义并不是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而是可以不受打扰地思考问题。
为什么选择步行而不是其他的锻炼方式呢？慢跑除外，大多数运动需要太多战略性的谋划。遐想的产生方式往往是因为动作本身太过单调，只需流汗无需动脑。慢跑也是一样。虽然慢跑对于达尔文这样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而言不是一种常见的锻炼项目，但它在如今却是成千上万人赖以遐想的一种方式。
这是对瞬间性额叶功能下降的一个经典描述：一个私享的，移动的白日梦，它让诸如村上春树这样的作家变得更加冷静，更有创造力。这表明，遐想有一触即发的特质。这是优点，也是达尔文式的观点。
遐想，换句话说，更像是一种礼物。不受干扰时，这些普通的锻炼方式会变得与众不同：它们让我们每天在错误的认识和麻木的感知中放个小假。
自豪——跑步
从古希腊人绕着露天运动场奔跑开始，短跑就一直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运动之一。古希腊人坦然无愧地为胜利而感到自豪，时常还表现得有些狂妄自大。但这种自豪对于持之以恒的锻炼来说非常重要。这不单单是一种自负或傲慢，更是对自身存在的一种喜悦。它关乎存在责任的一种体现：更好地证明自己的一股动力，在青春与生命逝去之前。
自豪到底是什么呢？休谟对自豪地定义出乎意料的简单：自豪就是自身的愉悦。在他的《名人论》中将自豪分为了愉悦的原因和愉悦的对象两个部分，而愉悦的原因可以是有力的肌肉，稳健的心脏等等。我们从中获得愉悦，因为它们意味着力量、速度，甚至是健康所带来的安全感。
所以愉悦并不是随机的，而是基于我们所重视之物。这也是“自豪”常被认为是美德的原因：它说明我们所珍视的事物是正确的。简单来说，自豪是与自我有关的，通过做有意义的事而获得的愉悦。
加缪曾经主张。永不停歇要把巨石推上山的西西弗斯是快乐的。那是他的石头，也是他的任务和责任。锻炼带来的自豪也会给予我们同样的紧张的快乐，只不过我们就是石头。
付出——竞技体育
网球，足球和几乎所有的竞技体育运动都有把它们自己与日常生活分隔开来的规则和仪式。它们为我们打开了第二个世界，用汗水和痛苦换来更加单纯的存在：当一个事情过于沉重时，我们随时可以离开的存在。
相较于日常生活的第一世界而言，锻炼的付出常常会给人带来满足感，因为运动的规则要比日常生活的规则明确简单得多。
对于《当健身变成一门哲学》这本书的作者而言，年少时期踢足球的经历让他学会了付出。他在书中这样描述付出所带给他的强烈的满足感：在球场上一瘸一拐，带着鞋钉在我胫部留下的伤痕默默走开，与此同时，我们的前锋进球得分。这就是付出带来的不同寻常的快乐。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某件东西。
我们总在游戏中，在第一世界付出了太多，这时第二世界便成了一个避免精神压力的避难所，在那里，我们感受到无拘无束的爱和短暂的解脱。它需要我们流血流汗和忘我，却不需要我们牺牲掉可贵的自由。
美感——举重
在健身房一遍遍地抓举重物，然后在落地镜中审视自己还有别人。
这不是现代人才有的想法。从古希腊人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家，再到施瓦辛格，肌肉发达的体型给他们带来了审美上的愉悦，同时为世界带来了新的比例与追求和谐的快乐。苏格拉底在在《高尔吉亚篇》中说道:“所有美的事物，无论是形体、颜色、声音或是动作，都因为它们的某种目的性而被划分。”用一句现代的格言来说就是“形式追随功能。”
但标准的人体肌肉美学形态真的存在吗？答案也许是否定的。各派艺术家，画家，建筑家和阴谋论者都曾提出过种种神奇的数学比例和序列。最被人们熟知的就是“黄金比例”（1:0.618），以古希腊艺术家菲迪亚斯命名。但即使是这样的黄金比例，出现在胸腰比或头身比里，我们并不一定为其感到震撼或兴奋，因为审美并不像古典理想阐释的那样通用。
在这种观点下，美感包含着两种准则。第一种显而易见，是良好的身材背后的努力。第二种则不易察觉：追求美的愉悦而不虚荣。
谦卑——登山
登山这项运动往往会让人联想到疯狂和男子汉气概：比如遭遇不测的探险者在山顶上冻得瑟瑟发抖，或是像史泰龙那样穿越多罗米蒂山脉闯出一条路来。
事实上，登山会让人变得谦虚：不是像壁上花那样温顺，而是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和局限性。谦卑也能促使我们去注意锻炼的需要和达成目标的方法。这种细致的自我意识本身就很有意义：身体和思想在锻炼之中“合二为一”。
什么是谦卑呢？休谟曾揭示过骄傲的本质：一种借来的喜悦，从我们的某个本分萌发，然后借给我们整个人。谦卑也是一样，只不过它让我们感到的是痛苦，而不是快乐。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伊丽莎白路西在 1879 年攀登科罗拉多州的朗斯峰之后，把那种不适称作“一件痛苦而无奈地屈服于不可避免的事”。
朗斯峰
谦卑不会让我们变得懦弱，相反，它会让我们去享受挑战，避开造成瘫痪的危险和无谋之勇。
疼痛——武术
“武术”这两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李小龙挥舞着双节棍向对手打去，又或者是穿着黑西装系着细领带的杰森斯坦森对一帮恶棍拳打脚踢从他们的动作中我们也可以窥得武术中是充满残酷和折磨的。
不过，在如今的现实生活中，穿着白袍的男女们练习的武术却是一种相当高尚的运动。重要的是，武术证明了健身带来的疼痛也是一种享受：它彰显了我们追求的自由。无论是空手道，芭蕾还是举重，我们似乎更愿意选择受苦，而不是不自由的舒适。
加拿大的心理学家梅尔扎克提出过一个理论：疼痛不是一个原始的刺激信号，它是脑内活动的一个模式，是世界的回应。换言之，疼痛是对价值的测试，它使我们对于人生中有意义的事情的概念更加清晰，还有为了得到它我们愿意做出怎样的牺牲。
锻炼，恰恰因为它带来的不适，成了判断存在是否自由自主的试金石。
恒心——长跑
村上春树曾经开过一家爵士乐酒吧，那里的营业时间不固定，他每天要抽一百根雪茄。他说“如果我想做一个长寿的小说家，我必须想办法保持健康。”为了健康，他选择了跑步。
恒心会带来一些痛苦，酸痛的腿部肌肉，比赛时的焦虑，早起的疲惫。村上十分清楚定期慢跑带来的挣扎和烦恼，但他需要慢跑带来的这种痛苦和精疲力竭。这不意味着他有着受虐的倾向，而是因为在面对不愉快的事物时能最好地培养出恒心。
当村上的年龄增加，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无论他如何努力训练。但时间的箭矢始终只有一个方向，而目标物不是青春。“这个命名为我的小箱子是多么可怜又无谓啊。”村上曾这样说道。他在每日的跑步征途中意识到自己正在变老，变弱，变慢。但是他坚持了下来。这是一种成熟的坚持，与年少时的急迫无关。
跑步让我们渐渐意识到：获得成功，不总是通过加快速度，而是通过直面不适和失败而建立起的一个始终如一的品行。
崇高——游泳
崇高这个概念在十八十九世纪曾盛极一时。对于崇高的理解也众说纷纭，英国作家艾迪生在《关于意大利某些部分的几点评论，以及其他》中有这样一段对于崇高的阐述：“你在近处欣赏阿尔卑斯山的风景，它是由很多阶梯和悬崖组成的，它们让你心中产生了一种开心的害怕。”他道出了大多数人对于崇高的理解，崇高让你感到愉悦，也让你感到恐惧。
水给予了我们一个品味崇高的机会：这是一种让人开心的害怕，安全和危险只在一步之遥。水也体现出一体性，一种重返世界本质的体验。崇高提醒着我们要超出物外，也要获益其中。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观念的世界》中为有关游泳之崇高补充了这样的描述：“和楼房一样高的波浪猛烈地向陡峭的悬崖扑去。”任何目睹过此景的人都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极大力量面前的一个小点。这种感受绝不是学者们独有的，澳大利亚游泳运动员凯特曼也曾说过他在游泳时感觉自己在一点点缩小，直到变成一个斑点大的泡泡，并时刻害怕气泡会破裂。
运动让我们在人类生存的半途中体会到了崇高，它强调了我们与世界之间独特的关系，也给予我们享受人生多变性的机会，在我们永远的坠出世界之前。
一体——瑜伽
瑜伽曾是一种神秘主义者的修习仪式，现在逐渐演变成了体育馆里的家常运动。尽管它既陌生又奇异，但它确实能够给人们带来一种独特的平静，让我们从“自我”当中暂时解脱出来。
瑜伽
在瑜伽中，有我们平时看得见摸得着的身体，也有“隐蔽”的身体。它被想象成一个有着更空灵器官的第二世界。身体被看做是宇宙力量的缩影，反映了宇宙的物理和玄学标准。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
或许我们不需要通过玄学的部分来感受瑜伽，然而我们的确需要停下来，然后用心去感受自己的身体，然后带着那颗不那么惊慌的心回归到生活中。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提到人类可能会面对的痛苦：我们对自己永远是一个疑问。因为我们从根本上是含糊不清的。在生命中，从没有一个瞬间我们可以说：现在我存在着。但体育运动却给我们一个在短时间内成为具体的某物的机会，像抓住一个东西一样攫住自己，说出：“我现在是这样的。”
能够让我们跳脱出现在所被约束的环境，感受到毫无拘束的爱，并自己定义存在的方式，这恐怕是运动给予我们的最大限度的自由，也是我们在健身中体验到的最实际的哲学吧。
▍以上文章语句，部分来自《当健身变成一种哲学》
【澳】达蒙·扬 /著
曾心仪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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