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湖北灾民沦为经济难民
湖北赤壁——一位农民工正在等待其深圳出租房所在社区的复工回复，但他的等待可能最终无果。因为早在几天前，深圳隔离点已满。
他原本想通过赴深工作以供下个月的生活，但由于晚于其他城市复工，隔离点已被占满，意味着工作也很有可能已被占满。那么下个月该怎么生活？
一周前，他还曾向当地“12345”致电过，“哪个不是一家之主，哪个不是挣钱糊口养全家。你们哪怕说个时间，也有个盼头。现在没有时间，根本看不到希望。”
往年，他总是前往深圳做一份不断更替的工地短工。即便短期，他也能凭借着手中的活儿与肩上的力顺利糊口。运气好的时候，一年下来，还能存上一笔钱，供身在家乡的孩子换一所更好的学校。
但疫情过后，他只能每天精打细算，到底多久给孩子做一顿肉。
“肉，32块一斤。黄瓜，7块一斤。包菜，8块一斤。你买不买？你买你要掏钱，没有工作哪来的钱？”
这样的情况绝不仅在农民工身上，也绝不仅是唯一的情况。
01 解封不等于复工
3月7日的时候，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2019年我国农民工总量达2.9亿人，其中外出农民工为1.7亿。已有7800万农民工复工，占今年春节返乡的60%。
虽然7800万的复工是占今年春节返乡的60%，但占我国农民工的总量，不到27%。
与之相对，3月17日，国家发改委新闻发言人孟玮表示，“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复工率提高较快，除湖北等个别省份外，全国其他省（区、市）复工率均已超过90%，其中浙江、江苏、上海、山东、广西、重庆等已接近100%。”
27%的农民工复工率与90%以上的工业企业复工率，两相对比，足见农民工复工形势更为严峻。
而从复工区域的流向看，“主要是长三角和珠三角。广东、浙江外省农民工返岗复工率达到70%，江苏外省农民工返岗复工率约60%。”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并没有湖北人。
虽然这些天里，除武汉外湖北其他城市都在逐步放开交通管控。但据我了解到的实际情况，湖北大体上还处于暂停状态。
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阻碍了他们复工呢？
归纳来看，目前有四点：
1. 绿码无用
2. 隔离点不够
3. “逢鄂必拒”
4. 地方自保
3月14日的时候，湖北省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召开第46场新闻发布会。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副主任柳东如介绍，截至当天24时，全省除武汉市为高风险地区外，其他地区均为低中风险区。
基于此，湖北正式实施分区分级差异化策略。
“低风险街道乡镇的社区村组全部解除封闭管理；中、高风险的街道乡镇，无确诊病例的社区、村组解除封闭管理；高风险地区，继续停止聚集性活动，继续实行区域交通管控。”
换句话说，武汉继续封闭，全省除部分有确诊病例的社区与村组外，全部解除封闭管理。
而其中可出行的依据，就是绿码。
湖北省交通运输厅厅长朱汉桥介绍：“省内可凭健康码绿码自驾车安全有序通行。小区村组防疫卡点凭码测温正常即可放行，无需另行提供健康证明、流入地接受证明和车辆通行证等。”
换句话说，绿码在手，省内即可通行。
但问题是，有多少湖北人是在省内工作？
据2016年湖北省统计年鉴数据，湖北共有619.2万名农民工出省就业，占全省农村从业人口的26.7%。
这相当于，农村每4个适龄劳动力就有1个在省外工作。而他们平均每人，还负担着1.46人的生计。
也难怪有学者担心，“湖北省大规模返贫状况也绝非并没有可能”。值得注意的是，今年是扶贫攻坚收官之年。
而在总体数据上，湖北省外出打工人口大约在900万左右，占湖北省总人口5917万的约为1/6。
也就是说，每6个湖北人就有1个在省外工作。
并且，这6个人并不指的是从业人口，而是既包含适龄，也包含非适龄的老人与小孩。
那么绿码至少对这1/6的人来说无用。
据湖北咸宁通山县一位外出务工人员归纳：
1. 到江西南昌不让下高速，要求原路返回
2. 到四川的不让下高速，要求原路返回
3. 到重庆的不让下高速，要求原路返回
4. 外省不承认我们湖北搞的那个绿码，大家还是要到村，社区开健康证明
第二，正如文首写到的隔离点不够，实际上，这些天里，还有很多因隔离费用较高产生了一些矛盾。
几天前，一名湖北籍男子携家人共5人从湖北到达浙江慈溪后，被当地要求自费集中隔离。男子因不满酒店收取每间约500元一天的费用，在网上发表不满言论。
那么到底因疫情强制隔离该不该收费呢？
一方面我们承认，接纳隔离的酒店一定会收费，不可能完全依赖捐赠。因为成本是不变的。
但在另一方面，已经居家隔离了近2个月，出省后为什么还要自费隔离14天？
一天500元，14天就是7000元，5个人至少2间房，就是1.4万元，外出务工的他们承受得起吗？
据国家统计局《2018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2018年我国农民工月均收入3721元，外出务工农民工月均收入4107元。
1.4万元的14天隔离费，相当于一个外出务工农民工3.4个月的工资。相当于一个季度白干。
那么代表健康的绿码，与在社区开过的那些健康证明又是在证明什么呢？
这其中的逻辑，既在第三“逢鄂必拒”，也在第四各地方的自保逻辑。
据“人民网”报道，“有的公司一听是湖北身份证，也不查个人轨迹，直接说‘湖北的不好弄，上报比较麻烦，就暂时不要，后期可以再联系’。”
这一方面在于麻烦，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很多老板担心因是湖北人，会引起员工恐慌。
好像一位员工说的那样，“他来（湖北人），我就不来。”
至于各地方的自保逻辑，则是很多人说过的那样：
1. 恢复经济、控制疫情，有好处
2. 恢复经济，没控制住疫情，只有坏处
3. 不恢复经济，控制住疫情，没坏处
4. 不恢复经济，没控制住疫情，只有坏处
那么关键，就在至少要把疫情控制住。而这样的逻辑，也进一步加深不会让“他来”。
虽然最近杭州等地放开了对湖北人的入境复工，提供专车点对点接送，且地方承担隔离费用。但像杭州这样的城市又有多少呢？也不是所有湖北人都在杭州工作。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少部分人能够理解并体谅他们如此的难处。
据一位农村干部自述，“在疫情的笼罩之下，排除感染患者外，农民工和农民成为了最大的‘受害群体’。无数的农民无法耕作。其实在参加抗疫情工作的时候，总会遇到要出去给农田打药的事情。但根据相关规定，出去就不允许再进来了。但是当时有一位农民的话深深触动了我。
他说：‘我们就是靠着农田生活，现在不让打药，和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当时我转念一想，规矩是死的，但是人却是活的。农民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误，于是我给他做了登记，并且确认他的行动范围，确定没有问题之后，给予放行。
其实现在最困难的恰恰是农民。那些企业的存亡，天天喊着‘撑不住’。但是我们想一下，这些企业还有地方可以‘哭诉’，而农民身为底层的人，他们又该和谁去‘哭诉’？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一切房地产救市或者是企业扶持政策都不如照顾一下农民的生活。”
02 经济的底线就是稳就业
今年已经进入到3月，按理说是金三银四黄金跳槽季，但对大多人而言，如果说农民工是复不了工，更多人则是就不了业。
据教育部官网数据，2020届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将达874万，同比增长40万。
即使研究生扩招，从近几年的报录比来看，录取率一直在30%左右，最近几年更是不到30%。2020年已有341万人报名考研，以30%算，最多也就是102.3万。
那么剩下771.7万人该何去何从？
就业人口增加了，需求企业却没有增加，反而是因疫情而减少。这个供需平衡，也在最近各企业的降薪、裁员、甚至破产的新闻中愈演愈烈。
就湖北省情况来说，几天前，武汉大学经济系主任罗知在一份573家湖北企业经营状况的调查中发现：
57.59%的民营企业再不复工复产，最多只能坚持不到三个月；
51.48%的企业出现员工流失状况；
51.54%的企业市场已经被抢占。
换句话说，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整个湖北将陷入破产潮、失业潮与撤资潮。
而在全国的情况里，据智联招聘3月2日当周企业职位需求量来看，比去年同期下降超过60%。
而据BOSS直聘《2020春招就业市场追踪报告》显示，春节第三周，面向2020年应届生的岗位需求较2019年同期下降44%，百人以下的小微企业的应届生需求同比收缩52%。
一方面是整体职位需求的下降，另一方面则是在此基础上针对应届生的职位需求下降。足见这届毕业生的就业之难。
好像一位应届生对媒体说的那样，“作为一名2020年毕业生，秋招赶上互联网裁员大萧条，春招赶上新冠疫情，没有比我们更惨的一届了。”
但究其原因，还是产学研的脱节。
现行情况下，更多企业更好的选择是缩编制、屯牛人，而非需要不短的时间将学术能力培养为实践能力的应届生。
所以我们也能看到，校招这件事呈肉眼可见的减少甚至消失。
不过不管怎样，尽管已毕业，还算拖得起，因为父母仍可依靠。只是对更多社招人才来说，则不单毫无依靠，还要养上老下小。
中年最大的危机在于，还没财富自由就先没了钱并失了业。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中国的储蓄率开始逐年下降。2017年，中国家庭储蓄率仍为47%。2018年，仅为36.8%，下降10.2%。到了今年1月，据央行发布的数据是19.7%。
换言之，今天每挣100元，仅能存19.7元。而其他80.3元，要么是生活刚需，要么是还房贷、车贷、消费贷去了。
据今年1月数据，中国人均负债13.44万元，债务总额200万亿。
而这个储蓄率与负债的压力，往往由家庭中的中年人来承担。
另一方面，据国家统计局3月16日公布的数据，2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达6.2%，为有数据以来的最高。
以13.95亿的总人口来算，目前至少有8649万人失业。
与之相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数据，自2月3日以来的五周内，智联招聘APP上简历投递量每周以30%的增速递增。足见人们的焦虑。
不过这个问题，各界也并非没有察觉。
据“中国政府网”2020年3月12日报道，总理提到，“只要今年就业稳住了，经济增速高一点低一点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意味着，2020年经济增速的底线就是稳就业。
“稳就业仅靠一两个部门是不够的，所有相关部门在考虑全年工作的时候都要把稳就业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
这表明，逆周期政策都是围绕稳就业进行的，考虑到疫情给稳就业带来挑战，未来财政、货币、产业政策力度可能加大。
而在学界，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表示，“就业问题是今年中国经济最大的风险。现在不是说要达到什么目标，而是要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不要出现大的就业问题。”
对于宏观政策如何发力，他表示，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应尽量补贴低收入群体，通过提振消费，进而稳定就业。
如果说政学两界都认为就业问题是今年中国经济最重要的问题，那在疫区的中心，加之还要承受被“歧视”因素所深刻影响的湖北人来说，则成为了重中之重。
值得注意的是，坐拥百万大学生的武汉，近年来一直在进行热火朝天的“抢人”计划。不管是不断延迟的开学日期，使各层次的应届生都丧失了在市内寻找工作的黄金时间。还是大面积破产、失业、撤资潮的企业。都会让这里的应届生与社招人才放弃选择这里。
所以在几天前，中央政法委秘书长、武汉的老书记陈一新与武汉多位企业家代表做了一次深入的座谈。
他说，“疫情防控的‘第一仗’大局已定、胜利在望，在严格防控的基础上，要及早谋划布局，打好打赢大疫之后武汉经济发展的‘第二仗’。”
而这个“第二仗”的问题，在湖北之于全国的特殊局面下，显得更加任重而道险。
03 职业规划与人生方向的转变
在这样的局面下，很多人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与人生方向。
回顾过去几年，互联网曾是所有人才就业的心之所向。
那几年，创业浪潮+移动互联网，造就一个又一个年入百万的岗位与一家又一家融资过亿的企业。一边是雷军引发的国产智能手机热潮，微信开启的移动社交时代，总理咖啡红遍大江南北，美团、滴滴等创业公司蓄势待发，无数的资本与公司涌入双创浪潮。
融资、扩张、招人，成为了当时的三板斧。
互联网公司从资本手里拿到钱，从业人员的工资也就水涨船高。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5年，互联网成为继金融后第二个平均年薪过10万的行业，为112042元，与金融行业的差距缩小到只有2735元。而2014年两者的差距为7476元。
无数高薪的职位，无数财富跃迁的神话，就在这短短几年里，集中到了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中。
今年刚刚倒闭的PHP培训学校“兄弟连”也曾因互联网红利赚足了钱。2016年挂牌新三板时，营收迅速过亿，较2015年增长了两倍，净利翻了8倍。
虽然这几年里，资本寒冬的声音从未断过，但直到2018年底经济危机降临，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发，这颗冉冉上升的新星也成了衰退最快的那一个。
一位应届生跟我说，“尽管互联网还是很新很好很多金，但看到这次疫情下它们的减薪、裁员和倒闭，我开始更加认真的考虑是否该去虽然传统但却更稳妥的国企，或是考研了。”
年轻人该去哪个行业？成为了一个尽管往年老生常谈却在今天格外不得不谈的问题。
有些乐观的人表示，危机也是机遇。好像2003年的淘宝、京东一样。
还有些人则表示，2003年电商尚处初期，还有红利。但2020年中国线上零售已达总体零售规模约1/4，行业增长进入瓶颈期。本身增速放缓，现在产业链条各环节都受到波及，更多将是负面影响。
不过在另外一个领域，在线教育却在不论是上市公司的股价，还是在其他行业公司的皆来涉足下，迎来了自己的爆发。
据中信里昂近期一份在中国120个城市1600位居民的调查中显示，疫情前报网课的比例为47%，疫情后则增长为55%。
好像一位老师说的那样，“现在全中国都被倒逼成了线上教育的实践者，比经合组织预计的时间，早了整整20年。”
不得不承认，在线教育会迎来一波爆发。但问题是，所有公司都要去做教育吗？
好像巴菲特所言，“在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在别人恐惧时我贪婪”。
正如这次疫情下既有线下教育的“兄弟连”倒闭，也有在线教育的精锐教育表示，“未来一年至一年半时间内，将会有60%以上的在线教育公司倒闭。”
20年的预计时间里，不只有需求一个要素构成。
而在整体上，我国已公布了代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在前两个月的表现。
今年1～2月，已公布的15项限上商品消费额，同比去年萎缩25.8%。除了粮油食品项还有1.6%的正增长之外，其它14项全部萎缩。
投资同比萎缩25.7%，其中第二产业投资同比萎缩33.9%，房地产投资萎缩16.3%。
出口同比减少17.2%，进口同比减少3.2%。出口萎缩程度远大于进口，于是造成了1～2月我国在商品外贸上出现70亿美元的逆差，而去年同期是437亿美元的顺差。这是较为罕见的。
所以有人会觉得，相较于2003年刚加入WTO时的青年突飞猛进，此时的中国经济则已进入中年危机。
在整体萧条的情况下，人们该干什么呢？
上世纪20年代时，美国也曾陷入长达十年的大萧条时期。翻阅史料会发现，那会儿美国人更多把时间放在了文化上。
1926年，迪斯尼从中西部搬到好莱坞。2年后，创造了米老鼠，8年后，创造了唐老鸭。
而从这两个世界级动画人物的故事中可以看到，它不是为儿童准备，而更多是反映了疲惫的成年人的品味，逃避现实，寻求奢华和传奇、性和情感的世外桃源。
而在80年代日本经济危机中，同样出现了如《七龙珠》、《哆啦A梦》、《足球小将》等同样充满世外桃源幻想感的作品。
这一方面可以说它是逃避现实，另一方面也能说它是抚慰人心。
与此同时，大萧条时期的美国，20人中约为19人是报纸、杂志读者。
1933年，第一份男人杂志《时尚先生》创刊。1922年时，《读者文摘》创刊。大萧条开始时，《读者文摘》订户25万。大萧条结束时，发行量近800万。成为了有史以来发行量最大的一本杂志。
好像那时一位美国人说的那样，“要不是因为有图书馆，没准我早就疯掉了，或者自杀了。”
所以一方面，文化产业会迎来一波复兴，因为它能抚慰人心。另一方面，当钱和工作都不再属于我们的时候，或许你也只能看看我的报道了。
但最重要的是，莫让湖北灾民最后沦为这样需要逃避的经济难民。毕竟，经济就是民生，民生首先要有工作，这就是任何人不可逾越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