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译介】斯拉沃热·齐泽克《天上大乱》第31章：一份欧洲宣言

天上大乱

Heaven in Disorder

作者｜斯拉沃热 · 齐泽克

翻译｜查察茶、清水原

第三十一章

A EUROPEAN MANIFESTO

一份欧洲宣言

我们中的一些人还记得《共产党宣言》的著名开篇：“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 难道我们不能用同样的话语来描述当今公众认知中的“欧洲”地位吗？一个幽灵在世界上徘徊——欧洲中心主义的幽灵。旧欧洲和新世界秩序的所有力量都结成了神圣的联盟来驱逐这个幽灵：鲍里斯·约翰逊和普京、萨尔维尼和欧尔班、支持移民的反种族主义者和传统欧洲价值观的守护者、拉丁美洲的进步人士和阿拉伯人保守派、西岸犹太复国主义者和“爱国主义的”中国共产党人。

欧洲的每个反对者心中都有自己的欧洲形象。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之所以执行英国脱欧，是因为他将布鲁塞尔的官僚机构视为限制英国主权和英国资本自由流动的超级大国；而工党的部分成员则支持英国脱欧以捍卫工人的权利，因为他们将布鲁塞尔的官僚机构视为国际资本限制立法和法规的工具。拉丁美洲左翼分子将欧洲中心主义与白人殖民主义等同起来，而普京则试图解散欧盟，以加强俄罗斯的影响力，甚至跨越前苏联国家的疆域。激进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不喜欢欧洲过于同情巴勒斯坦人，而一些阿拉伯人则将欧洲对危险的反犹太主义的痴迷视为对犹太复国主义的让步。萨尔维尼和欧尔班将欧盟视为一个多元文化的共同体，对真正的传统欧洲价值观构成威胁，为来自外国文化的移民打开大门；而移民将欧洲视为白人种族主义的堡垒，不允许他们完全融入其中。这份名单还可以继续下去。

这些对欧洲的批评立场在新冠疫情中得到了推动。欧洲的大量新冠病例被归咎于个人主义，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亚洲国家较低的感染率，以及这些国家更强的社区意识。欧盟则被认为效率低下，无法快速组织疫苗接种，并且逐渐屈服于疫苗民族主义。与此同时，欧洲被指责偏袒本国人民，忽视帮助贫困的第三世界国家。（但在这里，我们至少应该承认，欧盟推迟接种疫苗是它，为其在所有成员国之间平等分配疫苗的原则立场，所付出的代价。）

人们还应该记住，欧洲的捍卫者也有类似的分歧。我们有欧洲作为全球资本主义另一个有效参与者的“技术官僚”愿景，我们有自由主义版本的欧洲作为人权和自由的卓越空间，我们有欧洲作为强大国家联盟的保守主义愿景身份. . . 我们如何在这个混乱中定位自己？只要我们采取拒绝产生现代殖民主义、种族主义和奴隶制的欧洲的立场，而支持人权和多元文化的欧洲开放性的立场，就很容易区分出欧洲好的和坏的不同方面。这样的解决方案让人想起禁酒时代的一位美国政治家，当被问及他对饮酒的立场时，他回答说：“如果你所说的酒是一种能让与朋友共度美好夜晚的饮品，我完全赞成，但如果你说的酒是那种引发家庭暴力、让人失业、堕落的恐怖，我完全反对！”是的，欧洲是一个充满内在张力的复杂概念，但我们必须做出一个清晰而简单的决定：“欧洲”是否仍然可以作为雅克·拉康所说的「主人能指」，作为其中一个象征着「为解放而奋斗」的名字？

而现在，我的观点很明确，那就是当欧洲正在衰落，其遗产正在经受最严重的攻击的时候，人们应该为欧洲做出决定。那些攻击的主要目标不是欧洲的种族主义或保守遗留，而是欧洲独有的解放潜力：世俗现代性，启蒙，人权，自由，社会团结，正义和女权主义等……我们应当坚守“欧洲”之名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它的优点大过缺点，最主要的原因是，欧洲的遗产本身就提供了最好的用来分析欧洲问题的批判工具。那些反对“欧洲中心主义”的人，有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批判中所用的那些名词，正是欧洲遗产的一部分？

显然，对欧洲的解放潜力最突出的威胁，正来自于其内部，来自于意图摧毁欧洲解放遗产的新右翼民粹主义。右翼的欧洲，是一个致力于维护他们特殊身份的，民族国家的欧洲。史蒂夫班农几年前访问法国时，发表了一个讲话，在结尾时他说：“天佑美国，法国万岁！”法国万岁， 意大利万岁，德国万岁……但不是欧洲万岁。因此我们应该注意，这个欧洲形象其实意味着我们政治空间完全不同的映射。

伟大的保守主义者T·S·艾略特在《对文化定义的注释》中指出，“当维持宗教存在的唯一方法是与其残骸进行一次宗派分裂时，唯一的选择就处于宗派主义和无信仰主义之间。”这就是我们今天唯一的选择：只有与标准的自由民主版本的欧洲遗产“宗派分裂”，只有把我们自己从旧欧洲的腐烂的残骸中切出，我们才能使欧洲遗产继续存在。

在聚焦欧洲以外的全球范围内采取行动——例如，帮助印度等国家接种疫苗、动员国际力量应对全球变暖、组织全球医疗保健——是今天成为一个真正欧洲人的唯一途径。

译注

· 萨尔维尼（曾任義大利副總理和義大利內政部長。他被認為是一個強硬的欧洲怀疑主义式的政治家，對歐盟，尤其是歐元，持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批評觀點。他的政治意識形態相當右派，強調去全球化，本土和保護主義立場。他被支持者暱稱為“船長”（Il Capitano））

· 欧尔班 （匈牙利极右翼政治家，現任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的社会保守主义、民族保守主义和欧洲怀疑主义以及他的建立“非自由国家”的主张引起了国际上的广泛关注。自2010年欧尔班第二次执政以来，匈牙利经历了民主倒退，转向威权主义）

· 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曾任极右派媒体布赖特巴特新闻网（Breitbart News）执行主席，美国总统首席战略专家和高级顾问，2021年10月19日，班农因参与美国国会骚乱策划被捕，后对藐视美国国会的指控拒绝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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