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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时期在上海马斯南路晤梅记

薛观澜 梨園雜志 2022-05-01

薛观澜

薛观澜(1897-1964),原名学海,字汇东,观澜是他的笔名。江苏无锡人。是近代著名思想家、外交家和早期维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妻为袁世凯次女袁仲桢。薛喜欢京剧,是知名票友,著名的剧评人,他和余叔岩亦师亦友,余叔岩曾向他请教学习中州音韵,他和孙养农等都是研究余叔岩的专家级人物。


 前章写过梅兰芳的琴师王少卿,现在再来谈谈姚玉芙罢!当年梅剧团里面的人事问题,对内有李春林,对外有姚玉芙。李春林是京剧经励科的杰出人才,他是专管演出部分的。姚玉芙则是梅兰芳手下的「外交部长」,他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梅兰芳愈红则姚玉芙的职务也愈加紧剧,所以当梅兰芳闹三角恋爱时,北京无量大人胡同梅家枪声卜卜,姚玉芙没有走出来应酬暴客王维琛,而由「夜壶」张三做了替死鬼,这是他非常的幸运。


梅兰芳最亲近者之一


 姚玉芙籍隶江苏,生于光绪二十二年,他比梅兰芳小两岁,玉芙八岁学戏,系从名教师贾丽川学老生,后改青衣,并拜梅兰芳为师。他做梅兰芳的配角,脸上无戏,我也曾看过他的青衣戏如《彩楼配》之类,平凡之至。但是他与梅兰芳是形影不离的,可算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从表面看来,他是梅兰芳最亲近的人物了。


 澜按:姚玉芙文质彬彬,面貌清秀,鼻稍塌,身材与梅兰芳相等。他赋性静默,讷讷寡言,外表推诚不饰,无造次辩论之才,然潜识内敏,大概他的个性是外愚内敏之一类型,所以叫他对外,决不会开罪任何人。他的书法系学梅兰芳的,可以乱真,于是,姚玉芙就成为梅兰芳代笔之人了。谈到梅兰芳代笔之人,许姬传是天字第一号记室之才,目下他正在续编梅兰芳的遗著《舞台生活四十年》。许君又擅编剧,梅氏晚年最得意的一出《生死恨》,就是由齐如山、许姬传二人共同编制的。


《断桥》梅兰芳饰白素贞 姚玉芙饰青儿


 现在我要回述民国三十二年我在上海马斯南路梅家与梅兰芳、姚玉芙会谈的一次经过:按民国三十二年是上海沦陷于日寇之时,也是大众逃难避寇之日,梅兰芳刚从香港来到上海,卜居于马斯南路小洋房内,这原是程颂云(潜)的物业。当时梅氏命其所居曰「梅华诗屋」,所有陈设极其普通,此与北京无量大人胡同的「缀玉轩」大不相同了。迨至民国四十八年,梅兰芳便把上海「梅华诗屋」的陈设搬到北平护国寺街,改名曰「梅花诗屋」,现在的梅家仍住在护国寺街。


梅姚未开口却先发笑


 梅兰芳一生曾经三至香港,第一次是民国十年,这是他的全盛时期,他在省港两地演出,大受欢迎。第二次是民国廿七年,就是公历一九三八年春天,梅氏在利舞台演唱,曾与金少山合演《霸王别姬》,但售满堂之日并不多,此因广东人不谙京剧之故也!抑可怪者,最红的一个人是武旦朱桂芳,此因广东人喜欢武戏,而武旦的出手尤能引人人胜之故;然而梅剧团在美国演出,最红的一个人也是武旦朱桂芳,这非梅兰芳始料所及的。那次梅氏因淞沪抗日军事不能回去,就在香港半山干德道住下,一住四年,每日除绘画之外,又习英文,打羽毛球,看电影,后来,日本人围攻香港十八天,凡我侨胞都吃尽苦头,梅氏仍在香港,当时他的经济状况拮据极了。直至一九四二年他始留须明志,回到上海。他第三次到香港,只是路过而已,这是一九五六年他从大陆出发,第三次到日本去演唱。


《西施》之佾舞 梅兰芳饰西施 朱桂芳饰旋波


 我那次在上海去拜访他,是特地从无锡赶到上海马斯南路梅宅的,我进了「梅华诗屋」,只见梅家静得很,诚如齐如山先生所说:「梅家的秩序一向井井有条,你听不见孩子声音的。」梅兰芳出来见我时,姚玉芙跟在后面,玉芙坐在稍远处,坐定之后,梅兰芳和姚玉芙忽而相对辗然一笑,我觉得甚诧异,便问道:「二位笑的是什麼?」梅氏仍笑容可掬地答道:「我们戏班里无人不知薛二爷和王少卿长得一模一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言下拊掌不已。


 我对梅氏的称呼,有时叫他「畹华」,有时则称「梅先生」,我也打哈哈而言道:「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不过久别乍逢,开心极了,你说王少卿像我,还有人说我像你梅兰芳呢。前年我到日本去游览,最著名的井筒楼有一艺妓名百合子,她一口咬定我是梅SAN,不容分辩,她就陪我去看戏,吃司盖阿盖(注:日式火锅),这是实事。我这才明白你在日本的名气比在中国大得多呢。」言毕大家付诸一笑。


梅兰芳在沪寓所作画(1943年)


两撇稀稀落落的短髭


 谈到正经事,我先问:「太太好否?」  (此指福芝芳女士)。


 兰芳回答说:「多谢!她已出去打麻雀牌了。」


 我继续对兰芳说:「我这次特来拜访你。为的是苏州、常州一带的水灾灾情奇重,我们正在筹备一台义务戏,我和张一鹏先生想请你到无锡去唱一出义务戏,张一鹏先生你也认识的。」


 兰芳惊呼地答道:「哎呀!您要早来两天就好了,我的配角刚乘津浦路车回北平去了。」


 此时姚玉芙在旁接口道:「没有配角还不要紧,场面也走了,这就无法可想了。」


 我知道这是实情,不可勉强。于是,兰芳忸怩地对我说道:「我帮您去邀请李万春、金素琴和谭小培,好不好?」


 我回答说:「好极了。」


 兰芳兴奋地接着说:「咱们可以预定,让李万春唱《林冲夜奔》,金素琴唱《十三妹》,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于是,赈灾义务戏之事,立刻得到了圆满解决。而李万春和金素琴却因此而更窜红了。


 谈话至此,我才看出来梅氏上唇蓄了两撇稀稀落落的短髭,我问兰芳:「你几时留了这两撇摩斯打希(注:moustache,意为小胡子)。是不是学你的好朋友飞来伯(注:即美国演员范朋克)?」


 姚玉芙代他回答道:「不是的,这是在香港怕日本人逼迫他唱戏来着,梅先生宁肯挨饿,也不愿意与汉奸们合作的。」

「蓄须明志」之梅兰芳


 澜按:姚玉芙这次与我谈话,系以吴语对白,兰芳与我交谈,则彼此都说北京话,当时我哈哈大笑道:「这可没有用的,梅先生这几根短胡子,只要一分钟就能刮干净了,最好要留五绺长须。」


 兰芳说:「蓄这几根就很不容易,因为平时我在看书之时,就习惯的爱把胡子一根一根地连根拔掉哩。」


 我说:「我也有这个习惯的。」


(《我亲见的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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