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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细说杨宝森:“救了一批调门不高的老生演员”

朱云鹏 梨園雜志 2022-05-01
朱云鹏

朱云鹏,京剧老生。江苏扬州人,生于上海。1944年搭班于上海天蟾舞台。后得朱家夔教授余派艺术。1946年到北京,经程砚秋先生举荐到尚小云先生的荣春社搭班学过艺,对尚先生行了进班的弟子礼,与尚长麟、张云溪等同台演出。1948年师从宋继亭等学习余派老生,同年秋拜在杨宝森门下。1949年,在上海、山东、天津等地与黄桂秋、李玉茹、李蔷华等合作演出。


 1958年初夏,我在上海市新中国京剧团演出期间,琴师吴亚霖、鼓师唐凤鸣晚间佐我演出,白天常去长乐路788号艺术大师周信芳寓邸,为其公子周少麟研腔调嗓一日。亚霖、凤鸣对我说:“少麟艺事遵其父训,以学习钻研谭、余、杨派老生唱工戏为基础,他邀请你夫妇去他家聊聊。”我与内助李妙春欣然应邀同玄周寓。


 进门即见草坪中搭起了一座“小舞台”,这是专供少麟先生练工、排戏、拉方位、说身段所用的。走廊、过道两侧的几案上摆列着各种软硬盔帽、刀枪把子、袍带、服饰、髯口、厚靴……简直与戏院的后台相仿。进入室内一看,墙上挂着京胡、月琴、三弦等文场乐器,桌上摆着大、小锣、拔等武场家伙,宽大的红木椅子前的三角木架上放着单皮小鼓,红木板挂在三角鼓架左边,鼓键插在小鼓下边……身在此间,我似乎回到当年北京椿树胡同“荣春社”科班的课堂里一样,倍感亲切,浮想联翩……


周信芳与周少麟



 少麟先生闻声迎来,经吴、唐二位介绍后相继望定,亚霖操琴定调门,边谈:“怎么样?这个环境研究艺术不错吧?”我欣然答道:“太好了,没有话讲。”随即面对少麟说:“您老爷子他出去了?”少麟说:“在楼上,他要听我们调嗓子的。”他的话音未落,我的“心”不禁紧张地跳了起来。凤鸣“答、答”地打着鼓板试音边说:“谁先唱?”少麟站了起来:“我先唱一段《失街亭》。”随着凤鸣口念的“长锤”锣经,京胡奏起〔西皮原板〕过门,少麟开唱,显然是宗法“余派”唱腔,工整流畅,吐字清晰,一曲唱罢,在大家再三欢迎下,他又唱了段《空城计》[西皮慢板〕的“我本是卧龙岗散谈的人”。


 然后,他邀请李妙春唱了段“荀派”《红娘》,之后我便自觉地站起来说:“该我了,唱什么呢?”亚霖、凤鸣不约而同道: “《碰碑》!”少麟十分赞同:“好,‘杨派’代表作。”


 “金乌坠、王兔升、黄昏时候”,唱完这句〔二黄倒板〕正接唱回龙了“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我的儿啊!”行腔声中,侧耳听到楼梯上传来由上而下“笃,笃,笃”的脚步声……我情不自禁地激动了,“心”也下意识地随着“笃,笃,笃”的脚步声,“呼,呼,呼”地跳动着,准是艺术大师周信芳先生下楼来了。


周信芳、刘韵芳之《明末遗恨》


 那时,我已有17年的艺龄,唯有初次登台时,以及初登北京舞以时有过这种紧张的心态,而当时只是几个人在一起调嗓了,我怎么会如此的紧张?正如戏曲谚语所述:“不怕千人瞧,只怕异人看”,周信芳在艺术上的威慑力竟如此地逼人。


 我们唱罢,便请少麟指正,他拍手鼓励说:“‘杨味’十足!”我接着唱[反二黄〕,琴、鼓声起、长过门中,少麟指着门外对我说:“老爷子爱听‘杨派’的这段唱腔。”这时,我的神情已恢复正常,带着剧中人的思想感情,将这段成套唱腔一气呵成。由于当晚还有演出,就匆匆告辞了。当时我在想:如能得到周院长的教诲就好了,可惜他老人家没有进来听。又想,反正他已听我唱了,以后有机会见到他时再请教吧。


 正往外走时,不意在过道上迎面碰见背手而立的艺术大师周信芳,我急步上前鞠了一躬:“周院长,您好!”周老点了点头,微笑地问:“刚才是你调的《碰碑》?”,“是的,请您多多指教!”


 周老仔细地看了看我说:“你过去在‘天蟾舞台’搭过班吧?”,“是的,那时我在‘天蟾’唱开锣戏,《路遥知马力》、《九更天》、《跑城》我都唱。”亚霖插话:“云鹏那时学过您的‘麟派”。”周老说:“他的戏我看过一眼。那你什么时候唱‘杨派’的?”“1946年我离开‘天蟾舞台’,程砚秋先生把我带到北京入‘荣椿社’科班深造,1948年拜了杨宝森先生。”周老笑道:“哈哈,你倒是南北两派嘛!”我的脸又热起来了。


 周老说:“我和宝森的唱,都是按“腔由情出”的法则,嗓子不在于高低、宽窄、但咬字一定要清晰有力,行腔不在花哨,而要唱出人物的情绪,腔调还要符合剧中人物的身份。宝森的《失空斩》、《洪羊洞》、《伍子胥》、《碰碑》、《骂曹》行腔大方,有变化而不花哨,符合剧中人物的身份和心声,所谓有味就是有感情。那年(1956年)《大世界》改名为《人民游乐场》的开幕式上,邀请我和宝森合演《搜孤救孤》,他演程婴,我演公孙杵臼,那天琴师杨宝忠还误了场。宝森的唱和做是和谐的,我们都是唱感情的,而不是唱嗓子,可各有各有味道,配合得非常默契。观众非常欢迎,掌声不断。这真是一次难忘的合作。可惜过两年后他就走了,还不满50岁吧?”我答:“周年49岁。”周老叹了口气道:“真可惜!死得太早了。宝森也是一位嗓子不好的先生演员,他专唱费嗓子的繁重的唱工戏,聪明的是不死学余叔岩,他追寻余的神韵,形成自己的风格,救了一批剧目,也救了一批调门不高的老生演员,包括你在内。所以我让少麟要多琢磨钻研余教岩、杨宝森的唱法,你们可以常在一起聊聊。”讲了这一席话后,周老迈着稳键的步伐上楼去了,我的心在欢快地跳跃着。


杨宝森之《定军山》

 

 转眼35个年头飞逝而过,周老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呈现在我的眼前,铭刻在心中。杨宝森老师离开我们已经37年了,艺术大师周信芳诞辰100周年的盛典刚过,追忆往事谨表崇敬之心、缅怀悼念之意!

 

 注:吴亚霖原为周少麟琴师,后在安徽省六安专区京剧团,现已退休。唐凤鸣现在贵州省京剧团,已退休。


(《上海戏剧》1995年第6期)


-阅读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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