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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生:“研究文艺者,不可不看昆曲”
白云生(1902-1972),昆曲表演艺术家,祖籍河北白洋淀。幼入私塾读书,1920年入荣庆社,初从白建桥学戏,又向白云亭问艺。1922年入祥庆社,深得王益友喜爱,遂收为弟子。初习旦角,1934年经侯瑞春向王益友建议,让其改演小生更见光彩。自此与韩世昌结为珠联璧合的好搭档。自拜程继先为师后,技艺大进,由于他有深厚的功底,《八大锤》、《群英会》、《朱仙镇》等,颇受赞誉。曾组庆生社赴各地演出。
敝人自幼好词曲,十九岁时在保定第四中学毕业后,弃学而从昆曲,拜王益友为师,习旦角,不久即登台略负时誉。后因昆曲无小生,而诸戏都不能排演,况昆曲犹以小生为主,才子佳人戏居多,自前年起决心改唱小生。
白云生旦角时期之《金山寺》
乃与韩世昌排北方无人能演者,如《狮吼记》《金雀记》《风筝误》《三笑缘》《霞笺记》《长生殿》《西楼记》《牡丹亭》《琵琶记》等,昆弋社从此始为人重。
昆曲是中国近古之歌曲,鄙人无有深研究,亦不知昆曲始于何时,及所有之传奇曲本究有若干,不过是闲阅古籍云。云三百篇亡而后有骚赋,骚赋难入乐,而后有古乐府,古乐府不入俗,而后有唐绝句,为乐府绝句少宛曲转,而后有词,词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谐南耳,而后有南曲,又曰曲者词之变,自金元入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而诸君如贯酸斋、马东篱、王实甫、关汉卿、张可久、乔梦符、郑德辉、宫大用、白仁甫辈,咸富有才情兼喜声律,以故遂擅一代之长,所谓宋词元曲,殆不虚也。
白云生、李凤云之《赠剑联姻》
由此观之,曲之发生于诗词,而至元明乃大盛,经诸文人演为传奇曲谱,是为昆曲之始也,然是时所演无非古人怡情寄兴,及名人之事迹居多,至明清乃有小说谱之传奇,虚构事体,以悦人目,如李笠翁之三十种是也。然而昆曲由来久矣,其间之音律之严整,格式之繁难,每成一曲,亦非易易。
如讲声调[仙吕调]宜清新绵邈,[南吕宫]宜感叹伤惋,[中吕宫]宜高下闪赚,[黄钟]宜富贵缠绵,[正宫]宜惆怅雄壮,[道宫]宜飘逸清幽,[大石]宜风流蕴藉,[小石]宜旖旎妩媚,[高平]宜涤荡混漾,[般涉]宜拾掇坑堑,[歇拍]宜急并虚歇,[商角]宜悲伤宛转,[双调]宜键捷激枭,[商调]宜凄怆慕怨,[角调]宜曲雅沉重,[越调]宜陶写冷笑……可见昆曲之繁难如此,每成一谱,不知须经若干次删改方为一完全之谱。
昔王敬夫将填词,以厚资募国工,杜门举按琵琶三弦习诸曲,议其技而后出之,其慎重如此,岂似日下之新剧,尽一日即可出一剧,三日即能排演者,可同日语哉。而昆曲之见重亦以此,每一部之词句,必有警句,妙词即诗词所未能道出者,而曲能谱而出之。
韩世昌、白云生之《寄柬》
如元人曲“红尘不向门前惹,缘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东缺”,又如“秋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俱入妙境;又“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景中雅语也;“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上下,天安地排”,景中壮语也;“黄芦岸,白苹渡口,绿阳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颇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意中爽语也;“糟淹两个功名字,醅淹千古兴亡事,麯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便说陶潜是谭”,奇语也;“愁杀银筝韵不真,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诨中巧语也。
略择一二,足见古人文笔,究非轻下者,虽一诨语,亦字斟句酌,无怪俗士领略不到也,故余以为世之研究诗词者,不可不看昆曲,研究文艺者,不可不看昆曲,看昆曲如读古文古诗,看昆曲如赏古玩古迹,看昆曲如瞻名山大刹,看昆曲如入武陵源,如岑幽妙境,趣味盎然,余音不尽,文则恰情养性,武则奋发精神,是为昆曲于社会有益非浅,且历元明清三代之久,则其价值可知,今者世上短促之音,商角之调,宜乎黄钟大吕之云衰矣,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夫子岂迷于音乐者哉,亦叹正音之难得,人心之难得也!
韩世昌、白云生之《跪池》
观今各外国洋人,对吾国之昆曲十分注意,美国爱看《贞娥刺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亦请北平傅芸子去讲《长生殿》,今三年矣,外国尙然如此,中国同胞岂可不努力提倡国粹,使其发杨广大也,余是俗人,望各界海涵指正。
(《戏剧旬刊》1936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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