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秋:“我对‘博采众长’四个字的粗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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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一个演员,谁都希望自己的艺术水平高,达到精的程度,艺术上的精是怎样得来的呢?精是在博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我们通常谈某某名家的艺术时,常常要用“博采众长”这样的词句来形容。这里,我想谈谈我对这四个字的粗浅理解。
我体会,“博采众长”四个字大体可以包含以下几个内容:
第一,戏路要宽。
只要提某一名家的艺术,人们势必要谈到他的代表作,例如谈梅兰芳,势必想到他的《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宇宙锋》等,谈程砚秋,会想到《锁麟囊》、《荒山泪》、《春闺梦》等等。因而,在继承他们的艺术时,这些代表作便成了必学的剧目了。各派的代表作代表着名家的艺术精华,是值得我们很好地继承、发扬的。但是,我们在学习这些名家的代表作时,千万不要忘记这些代表作产生的由来,正是由于这些名家自登台以来,学习、演出过上百出的传统戏,通过这些剧目的演出实践,不断熟悉、掌握了戏曲表演的多种手段,在这个基础上,才逐渐地摸索出适合于发挥自己特长的剧目出来,从而形成了自己的代表剧目。如果离开了数十出戏的艺术锤炼,这些代表剧目也就无法产生。
梅兰芳之《贵妃醉酒》
据我所知,象梅、程、荀、尚四位艺术家,他们自登台以来,都学习、演出了许多共同的剧目,如《玉堂春》、《二进宫》、《桑园会》、《法门寺》、《二堂舍子》、《三娘教子》、《审头刺汤》、《打渔杀家》、《别宫》、《祭江》、《祭塔》、《虹霓关》等等。在开始学这些剧目时,他们都是沿着老先生的路子学下来的,逐渐地,他们都各自在这些剧目的演出中摸索到适合发挥自已所长的地方,开始形成了各家不同的演法。在唱腔、唱词、念白以及场次的安排上都有所不同了。
有一张旧唱片叫《五花洞》,四句慢板由梅、尚、荀、程四位各唱一句,四句腔四种风格,说明这个剧目既是他们共同的,也是各俱特色的。在众多传统剧目的演出中,逐渐摸索出自己的表演风格,不仅梅、程、荀、尚如此,其它各行,生、旦、净、丑,都不例外,这恐怕是流派艺术产生的一个普遍规律。所以,我们学习一个流派艺术,不能仅仅看到它的结果,而应该看到它的形成过程,不能只限于学习它的代表剧目,而应该从演出基本的传统剧目开始,扎扎实实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特别是初学的同志,不能一开始就演大型的流派剧目,譬如,你要学马派,一上来就学《赵氏孤儿》,恐怕不容易学到家。要想学好马连良的《赵氏孤儿》,就得有《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甘露寺》等许多剧目的底子。俗话说:“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这是一个比喻,用在艺术学习上,就是要求我们先把自己的基础打结实了,不能忌小求大,只学名剧。
马连良之《打棍出箱》
流派的代表作同他们演出的众多传统剧目相比,数量总是相对的少一些,如果我们只学他们的代表作,一代一代传下去,剧目就愈来愈窄,本领就愈来愈小,这就谈不到发展新的流派了。
第二,学流派要广,不要只学一种流派。
不同的艺术流派有不同的艺术特点,这个特点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因素,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个人的特长。而人与人之间的条件,总不是一样的,如果学一种流派,只是亦步亦趋地去模仿,那么,你模仿得再象这个流派,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正如王瑶卿先生生前所告诫我说的:“你学得再像,人家是真的你的还是假的。”所以,学一个流派,既要努力学习这个流派的精华,又不能被这个流派的艺术束缚住,要广撷博采,学众家之长。
学习流派艺术,要有个过程。开始的时候,要一招一式老老实实地学,正如写大字临帖一样,得一笔一划地照着字帖的样子去写,在临帖的过程中,去体会这里面的精华所在。学流派艺术,则是在学这个流派艺术的一招一式的过程中,去体会这个流派艺术的精华所在,这里面不能省略,不能因为这个流派艺术的某一句唱腔难学,或某一个身段难做,就把它省略不学了,甚至美其名曰“发展了”,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学得了这个流派的剧目,还得拿到实践中去体会,通过观众的反映去加深对这个流派特点的体会,同时在演出中注意根据自己的条件去演唱。多学几种流派艺术的剧目,多在实践中加深认识,自然就会逐渐找出适合发挥自己所长的演出路子出来了。
我在“谦和社”时期,梅派、尚派、程派的剧目我都演,通过实践,我逐渐积累了许多艺术创作的手法,等到我编演新的剧目时,这些艺术创作手法便都有所运用,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点。正因为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在我辅导一些青年演员学习我所演的剧目时,我就经常强调“广开门户”的主张,我对青年同志讲,你是我的学生,我鼓励你不仅学我演的戏,也要去学其它的流派艺术;不是我的学生,你要肯学我的剧目,我也愿意把自己的一点东西贡献出去;我还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其它流派艺术讲给青年同志。我想,一个青年演员,多学各种流派的长处,再加上自己的所长,艺术的表演本领就会愈来愈强,我们的各种流派艺术才能得到真正的继承和发展。
第三,行当要通。
学一种行当的表演,也要兼通其它行当的表演,文的学武,武的学文,这对于提高演员的艺术水平是十分必要的。
记得我在北京京剧团时期,一次春节内部联欢,剧团演了一出反串戏《八蜡庙》,各个行当的角色都不是本行演员演的,马连良演的是费德功(老生反串花脸)、谭富英演的是朱光祖(老生反串武丑)、裘盛戎扮小张妈(铜锤反串彩旦)、李多奎演老家院(老旦反串老生)、张洪祥演张桂兰(花脸反串武旦)、我演的是金大力(青衣反串武二花脸),整台戏都是反串角色,但演得都十分认真严肃、一丝不苟。演反串戏在旧社会比较多见,如遇到灾年为了赈灾,演个义务戏,或是年底除夕热闹一下,等等,都有反串剧目的演出。我同马连良在香港演出时,曾演过《霸王别姬》一戏,那是因为当时的行当不全,缺花脸,马连良就反串霸王项羽。
马连良、张君秋之《霸王别姬》
戏曲演员反串非本行的角色,不是临时学的,有的演员小时候学过一种行当,后来又改学另一种行当,如李多奎过去学过老生,后改老旦。更多的是,小时候师兄弟们在一起学戏,各自学的行当不同,但都可以互相看看,日积月累,耳濡目染,渐渐就兼学了其它的行当。
有些水平较高的老师教戏,讲究的是教一台戏,如教《二进宫》,要把李彦妃、杨波、徐延昭三人的唱念都教了,教《金山寺》,白蛇、青蛇的身段、唱念要说,法海的身段、唱念也要讲。王瑶卿先生教我戏时,就是这样做的。
兼通其它行当的艺术,不是为了将来演反串戏,图个热,而是为了使自己在同其它行当的演员合作演出时,可以很好地默契、配合、交流,而且随吋都可用其它行当的艺术去补充、丰富自己的艺术表演,发展戏曲艺术。演《苏三起解》里的崇公道,不熟悉苏三的唱念,就无法与苏三配戏,同样,苏三也要熟悉崇公道的念白。同是一出《苏三起解》,不同的青衣流派有不同的演法,做为演崇公道的丑角演员,就得熟悉这些不同的演法。
我们通常讲的戏路子要宽,不仅包括掌握的剧目要多,而且也包括掌握同一剧目的不同演法,这些都要求演员兼通其它行当的表演。过去戏班里有所谓“死口”的说法,就是指演员的戏路子窄,一出戏只认准了一种演法,到了台上临时发生了变化,不能灵活地应付,这样的演员在旧社会的戏班里是很难生活下去的。所以,那时候为了谋生,演员总是千方百计设法多学点东西,多了解其它行当的各种表演路子。
任何一种行当的艺术,对自己本行的艺术都是一种不可缺少的艺术营养。例如张飞是净行演员演的,张飞的表演粗犷之中兼有妩媚之态,这是从旦角行当里吸收进来的艺术营养;《柳荫记》里的祝英台是青衣,祝英台女扮男妆就是小生了,这就要求演祝英台的演员要会小生的表演;《花木兰》中从军后的花木兰不仅是女扮男妆,而且还要起霸、走边、开打,这个演员就得会武生的表演。当然,这些表演是一些剧目中特有的情况,不是所有的戏都会碰到女扮男妆这个情节的。但是,做为种行当的演员,若是能掌握多种行当的表演,不仅能扩大自己的戏路,而且还能把其它行当的艺术吸收、融化到自己的本行中,则会进一步丰富、发展这一行当的艺术。
叶盛兰、杜近芳之《柳荫记》
例如,早年旦角这一行分工很细,青衣重唱工,花旦重表演,各自不准越雷池一步,王瑶卿先生的艺术全面,他就有能力打破了旧的规范,冶青衣、刀马旦、花旦于一炉,创造了花衫的表演,发展了旦角的艺术。老生这一行分工也很严,有重做的,有重唱的,谭鑫培先生则唱做并重,开创了“文戏武唱”的先例,并创造了《定军山》、《战太平》等许多靠背老生的剧目,使生行的艺术大大发展了;武生这一行过去只重武打,不重唱念,杨小楼先生则开创了“武戏文唱”的先例,把武生的表演艺术推进了一步。这些例子都生动地说明了兼通其它行当艺术,对发展戏曲艺术是十分必要的。
第四,艺术要博。
一个戏曲演员,不仅要精通戏曲表演,还要广泛学习、吸收其它艺术种类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表演。例如绘画、音乐、书法、诗歌、文学、曲艺等,这些都是戏曲艺术创作不可缺少的艺术营养。我国有许多优秀的戏曲演员由于广泛学习、吸收了其它各门艺术的精华,因而取得了突出的成就。这方面的例子过去都有许多文章介绍,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总之,“博采众长”四个字,实际上是戏曲演员取得突出成就的经验概括,是一个普遍的规律,也是戏曲艺术赖以繁荣发展的重要因素,我们新一代的青年演员一定要注意研究这个规律,真正弄清里面的深刻含意,并且脚踏实地亲自去刻苦实践,才有可能取得突出成就,为发展戏曲艺术做出自己的贡献。
(《张君秋戏剧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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