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谈戏曲：“中国的戏曲，先天上受了古装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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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戏曲——包括京戏和沪剧、越剧、江淮戏、维扬戏以及一切地方戏，在新中国成立前，就以各种不同的步伐走着改革的路。这个路是复杂纷歧的，但也可以找出两条主要的来：
一条是继承着《狸猫换太子》型的连台本戏，拼命地花样翻新，一直翻到草裙舞、四脱舞；一条是在话剧的影响之下，企图推陈出新，而推来推去，推不出戏曲的范畴，灯光、布景和形式上的分幕分场，并不是戏曲的灵魂。
这两条路线都又被局限在共同的要求之下，就是剧院老板的票房价值。票房价值是决定于消费阶级和小市民的落后意识和低级趣味的。因之，这个改革的成果也可以“思过半矣”。四脱舞表示了封建性艺术戴上朵殖民地思想之花；话剧化的结果，也不能脱胎换骨，只在古装上再套上西服。虽然，以越剧为例，改革者是有其主观的积极企图的，未尝不试行着思想内容的改革，但“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话剧本身在思想内容上已发现了半身不遂之症，话剧化的路，当然不通。然而，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这两条路都还似乎是欣欣向荣的。但这种“向荣”是在票房价值，也就是在消费阶级和小市民的爱好之下培植起来的，是畸形的。
碧云霞之《狸猫换太子》
解放的炮火替戏曲界解除了政治压迫的镣铐，但也摧毁了作为培植它的土壤的观众基础。消费阶级在被消灭着，市民也在转变中，票房价值动摇了。畸形的花朵露出了破绽，不仅止四脱舞赧然下场，就是曾经起着一定的进步作用的话剧化了的戏曲，在解放的阳光下也透出了苍白贫血的病态！
再出发的改革运动开始了，由于过去的教训，形式的枝节的改革方式摒弃了，为工农兵的方向也摆正了，于是新戏问世，又各以不同的步伐走上改革的路。《白毛女》被一再改编了，小说《小二黑结婚》上舞台了，历史的、民间的故事又重新编写了，固有的精华也搬出了。大家都以迫切渴望的心境或者以怀疑的眼睛看着这改革的果实。结果并不如理想成功，反又证实了怀疑者的“远见”。改革运动遂起了波动，进不能攻，退无可守，真好像是陷入了死阵。
京剧《白毛女》
一击而胜的改革是不会有的，在主观上，没有迎接失败的思想准备，在客观上，观众基础还没有建立巩固，今日的票房价值还不能作为衡量标准。其实是打了个平手，遽认为失败，那是悲观——但为什么没有成功呢？当然还有问题存在：第一，没有足够的生活体验，农村的戏当然演不好的；第二，没有正确地估计观众对象，内容和观众驴唇不对马嘴；第三，公式主义和历史翻案（仅仅翻案）并不能说服观众；第四，固有的精华是和渣滓并存着的，没经过提炼也不能发出万丈光芒……凡此等等，或许也还由于我们主观上努力得不够，但是方向是没有错的。我们只有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探路前进！
但我也有一两点谬见，谨附篇末：
第一，中国的戏曲，连京戏和一切地方戏在内，先天上受了古装的限制。我不敢预言地方戏将来不能演出现代的戏，但在今日的观众基础上，改革工作似乎不必先攻打这个目标，也就是说，先在古装戏的条件之内进行改革。这样也就等于说，京戏只演历史剧和民间故事剧了。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放弃工农兵的方向。工农兵的方向是要作者从阶级立场上去看事物，从阶级关系上去理解一切纠纷斗争。从这里去描写一部二十四史和民间传说，其创作的田野还是无边无际的。由于艺术形式的不同，它的功能不同，其负担的任务也不应该相同。正同要求于电影的，不同于要求于一篇快报的，对于今日的工农兵描写的任务，不必加之于旧的戏曲。
马连良、谭富英之《草船借箭》
第二，只有在古装戏的条件之内进行改革中国戏曲，才有可能在旧戏曲的精华里加以提炼发扬。否则，有些改革一偏向，每每成了存其糟粕，去其精华了。只有在这样原有的基础上提高一步以后，才能作更进一步改革工作。
第三，旧戏曲的改革不应该是偏重在“戏”方面，特别要着重在“曲”的方面。歌词与音乐的不被改革者所重视，是违背群众的要求的，抽去唱词依然还可以成为话剧的脚本应该被否定。这不是改革戏曲，而是取消戏曲。因之，没有音乐工作者参加的戏曲改革是半身的改革。
我虽然也算个搞戏的，但对戏曲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即使想贡献其一得之愚吧，根本上就难有“一得”。只好杂拉所感，拼凑成篇，作为引玉之砖，以备《戏曲报》补白了。
1950年2月11日晨1时
(《戏曲报》195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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