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子许”许寿昌回忆录:“好演员还得有好把子,那才能演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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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许寿昌,我干把子这行快六十年了。什么叫把子呢?它是京戏和各种戏曲所需的戏衣戏具的一种。戏衣戏具包括:戏衣、盔头、髯口、靴子、把子等。把子是戏中人物所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的通称。
我们一家子,从我父亲到我们弟兄,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一家四代老老少少不是做盔头,就是做把子,可以说是制作戏衣戏具的“世家”了。多少年来,我在把子制作方面,不断学习钻研,改进工艺过程,使做出的单刀、双刀、大刀、枪、剑、锤等把子,不但坚固耐用、外形美观;而且形状逼真,深受演员们的称赞和欢迎。
北京、天津、上海沈阳等地的演员,不论京戏演员,或梆子、丝弦、老调等剧种的演员,都喜爱我制作的把子。因此,大家都亲切地叫我“把子许”。
许寿昌传技
我父亲叫许新一,河北饶阳县人,出生在贫苦的农民家庭。从祖父一代起,一家老少四口辛勤耕作,一年到头,还是逃不出衣不遮体、食不饱腹的苦难日子。一八六五年父亲降生后,日子就更难熬了。父亲不到十岁,我祖父母就相继去世,父亲成了孤儿,靠贫苦亲族的照顾才算活了下来。父亲十四岁上,在家呆不下去了,就跑来北京,经父亲的一个堂叔介绍,到前外铺陈市一家做戏衣把子的作坊学徒。
这个作坊是个连家铺的小作坊,掌柜的夫妇带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三口人生活,用着一个比我父亲早来两年的徒弟,连同我父亲共三个劳力干活。当时北京有一个大盔头铺,是前外廊房二条的永茂盔头铺,一些小作坊都从它那里领活做。
永茂盔头铺一面给皇宫里的御用戏班做戏衣、盔头和把子,面也给当时的名伶程长庚、卢胜奎、张胜奎、杨月楼、谭鑫培、徐小香、梅巧玲、朱莲芬、时小福、余紫云、郝兰田、杨鸣玉、刘赶三等做活。父亲在这个连家铺子作坊干了三年零一节,徒期满后,又在别家作坊干了四、五年,就离开北京,回饶阳老家了。
在老家,给农村演野台子戏的戏班做把子,当时饶阳县前门庄地方有一个河北梆子戏班,很喜欢用我父亲做的把子,生意倒也不错。这样父亲在家干了几年,就来到了保定,在保定马号开了个小盔头铺,字号叫“华新一”。华新一盔头铺一开张,保定附近各县,不管是梆子班,还是丝弦、老调戏班,纷纷登门争购盔头,定做把子,生意很是兴隆,倒也做了几年好买卖。但好景不长,直皖、直奉等军阀混战,仗打起来没完没了。广大农村变成了战场,搅得鸡犬不宁,社会动荡,人心不安,谁还有心思演戏看戏?
旧戏园后台的把子
戏班大都解散了,华新一盔头铺自然也就没活可做。父亲眼看保定呆不下去,便在一九二一年由保定去了天津,在天津南市清河大街开了个新德庆盔头铺。在天津定居下来,一直到一九五六年病逝。
我是保定生人,一九二一年我十一岁时,随父亲来到天津,从十四岁起,就跟父亲学做把子了。我们弟兄六个,我是老二。大哥许宝增、老三许宝儒和老四许宝亭学的是做盔头,老五许宝臣、老六许明和我学做把子。父亲对我管教很严,又由于我勤奋好学,刻苦努力,所以学艺不到两年,一般的刀、枪、剑、戟等把子,我都能独立操作,能够较好的制作出受人欢迎的成品了。
天津是个水旱大码头,戏班很多。剧种有京戏、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西梆子等。演员就更多了,其中出名的演员也不少,我们做把子生意的,同武戏演员交往最多,如武生、武二花、武丑、刀马旦等行当,是离不开我们这一行的。象尚和玉的徒弟朱小义,以翻打猛冲闻名的武二花张德发,演武松出名于津门的著名武生、张云溪的父亲张德俊,以及演《杀四门》、《哪吒闹海》负有盛誉的名武生、梁慧超的师傅李兰亭等,都是我们的顾客。
赵侃如、张德俊之《莲花湖》
演员们经常说:“好演员还得有好把子,那才能演好戏。”记得一九三〇年天津东天仙戏园从外地来了个戏班,有个武生演员,扮相英俊,武打干净利落,全部武松表演得很出色,连演多场都是满座。可是有一次这位武生演《狮子楼》武松杀西门庆一折,观众正为其精彩表演连连鼓掌喝彩时,只听“啪”的一声,武松用的刀头断了,这场好戏,便在啧啧烦言声中结束了。
实际上,武戏演员手中的刀、枪等把子劈、裂、断、折是常见的事,因为当时盔头铺子做出的把子,不仅外观粗糙而且也不坚固。如果演员们没有称手的把子,那是难能演出精采的节目的,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做出好把子来。
为了提高把子的使用寿命,我经常出入戏园串后台,访演员,观看他们的演出,分析把子易坏的原因。一天李兰亭来找我,要我帮他做一对双刀。李兰亭对我说:“刀为什么爱坏?有一次一场戏我就换了两次刀,最后才勉强演到终场,你能不能帮我做对坚固称手的双刀呢?”他的话鼓舞和启发了我。
余叔岩、张荣奎练把子
当时做刀都是用竹子,竹刀有横劲没有竖劲,所以易裂,刀和刀把之间又细又窄,所以易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和李兰亭反复研究,最后悟出了个点子,办法是先把竹子经火烤干,刮平,再用骡、马皮把刀包起来,这样刀面就有了弹性,既有横劲又有竖劲,无论怎样打拼都不容易劈裂了。可是断折问题又怎样解决呢?我试用在刀盘处、刀里边下竹心子,再用竹钉把刀盘连刀一起钉上的办法,进行加固,经过两个月的多次试制,总算成功了。
但刀的外貌都很粗糙,极不美观,也需改进。于是我采用真刀为样板,用上水银搓锡粉的操作方法进行加工。先在刀面上刷两遍红土子,再搓锡粉,经过“压珠”压光取亮。这种“压珠”出产在山东博山,是玻璃的扁圆珠子,中间有眼,用线把它穿起,团成一团在刀面上压,压光后,再上三遍水银。经过以上工序制作出来的刀,刀锃亮,寒光闪闪,十分逼真。
李兰亭使用了我做的双刀,很是满意,连全戏班的人见后都大加称赞。没过几天,正在中天仙戏园演出的山西梆子名演员李子建(四小名旦李世芳之父)前来求我给他做一对“刀马刀”。这种刀只有一尺长,是刀马旦专用的把子,我也采用做双刀的方法,制作了“刀马刀”。做成后,李子建使用新刀演了几场戏,由于“刀马刀”称手,演出很成功。此后,天津、上海、北京以及其他地方的大小戏班,纷纷登门求助,定做各式把子。我这个“把子许”的绰号从此就被人们叫开了。
当时北京著名的武丑叶盛章,派人来天津向我定做了对双刀。做好后,我亲自送到春和大戏院,托正在该戏院演出的著名武生李万春给叶盛章带回北京。李万春拿起双刀仔细看了看,又舞动了一番,对我说:“多少钱?我要了。”“那可使不得”,我说,“这是叶老板定做的。”李万春笑吟吟地说:“麻烦你,再给他做吧!我等着用。”现在中国京剧院一团有一口宝剑,就是我三十年代专为叶盛章演《酒丐》做的,已经五十多年了,依然完好无损。北京京剧院二团李万春演关羽用的青龙偃月刀,也是我在解放前做的,刀龄也超过四十年了。
李万春之《武松》
一九三七年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七七”事变,蒋介石采取不抵抗政策,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天津很快就沦陷了。北平、天津百业萧条,人心惶惶,我们没做几年好生意又完了。正在这时候,天津义盛戏衣庄的少经理王文甲,想从我这个把子许身上捞些油水。他来约我去沈阳,合伙干生意。他说:“沈阳戏班多,好挣钱,甭在天津受穷了。”我被王文甲说活了心,便在一九三九年,离开天津和王去了沈阳。
王文甲在沈阳北市场开了个老恒泰戏衣庄,我给他帮工。那时沈阳确实有不少的好演员,象曹艺斌、周少楼、张铁华等都在。不久,李万春、李少春先后来到沈阳,演出了《十八罗汉收大鹏》和《十八罗汉斗悟空》等戏,观众们大饱眼福。我们也为演员们做了不少的把子。
我在沈阳一直干到一九四八年,才又回到天津。后来经张云溪介绍又去了上海。
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后,我回到了北京,便去和平门外达智桥张云溪家看望。他见面就说:“解放了,咱们戏班大有发展,国家成立了中国京剧院,我要参加京剧院了。你也快来吧,北京的把子没法用,大家都想你哪!”
这年秋天,我在前外珠市口南大街开了个德昌号戏衣庄,专给中国京剧院、中国戏曲学校等处做把子。一九五六年在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高潮中,我们戏衣戏具行业敲锣打鼓,争相报名参加合作社和公私合营。草市的三顺戏衣庄、久春戏衣庄、滕记戏衣庄、三义斋靴子铺,还有我的“德昌号”,联合组织成立了北京市盔头社。另外几个较大的戏衣庄也参加了公私合营,成立了北京市剧装厂。从此我们戏衣戏具行业,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
由于我比较积极肯千,不保守,热心带徒弟,传技术,当年就被评为北京市先进生产者,“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说是戏衣戏具行业都是为传统老戏服务的,属于封、资、修的东西,因此,传统的戏衣戏具行业停止了生产,我也被当做“反动技术权威”批斗了。
传统的戏衣戏具停产后,就为当时风行的“样板戏”制作服装和三八步枪、匣子枪战刀、刺刀等新式把子。但因生意不振,年年入不敷出,被迫改产。
一九六八年,北京盔头社和北京锦匣社合并为北京无线电元件三厂,厂址在德外南沙滩。我在厂里当木工,做桌椅板凳和一般木工活。因为我在一九六八年曾因胃病住院动过手术,领导上关照顾,一九七三年我就退休了。退休后,在家呆了几年。打倒“四人帮”以后,传统老戏恢复上演,一九七八年我就来到了北京剧装厂,专作技术指导工作。由于十年动乱,京剧各行都大伤元气,大部分年轻同志对京戏的把子,不仅没有看见过,有的东西连听说过也没有。故此,恢复上演传统剧目困难很多,北京是这样,外地尤其严重。上海、天津、山东等十四个省市的剧团,为了演好戏、做好把子,纷纷来北京向我们学习。我是会什么教什么,知道什么讲什么,竭尽所能,绝不保守。一九八一年,在大连举行的全国剧装等行业质量评比大会上,我做的单刀,被评为全国单项第一名,受到了领导的嘉奖。
我现在已七十多岁了,但我还要在这垂暮之年努力工作,把我所会的东西和所掌握的把子技术,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年青一代,为祖国戏曲事业的繁荣和“四化”的早日到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王永斌记录整理)
(《文史资料选辑》第1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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