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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友的艺术:“这种人的唱戏生活,我想是快乐的”

叶鼎洛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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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戏剧界,有一种所谓“票友”的,那是将唱戏当做游戏的事情。自己既非真的伶人,但却喜欢唱戏,而且也竟唱得很好,于是凑着自己的时间与兴致,登台唱出拿手的戏。


 这样的人,当他唱戏的时侯,他是介乎戏子和普通人之间的人,戏子将他当作普通人,而普通人又把他当作了戏子,他的心情、他的艺术,也介乎普通人和艺员之间,因为他并非正式靠唱戏吃饭,不过迫于内心的要求和冲动而登台献技,他的技术必较高于常人,却又较低于真的艺员,既不和艺员利害冲突,却又能给常人的快乐或是有益的贡献,所以在艺员和常人两边,都同样的喜欢他。


 这种人的唱戏生活,我想是快乐的,以唱戏一事而言,他是过着真正的人的生活,他唱的戏,也是真正的艺术。


清社票房招待郑冰如、贯大元、杨宝森


 在票友中,很有许多唱得异于寻常之好的,他的艺术,有时竟高出于平常的艺员,因此便正式下了海,和艺员一样,将唱戏作为一种生活,到处受了看众的欢迎。从前的汪笑侬、现在的言菊朋,就是这样的人。


 班子里出身的戏子,大半是戏子的子孙,或是穷人家的孩子,因为没有法子,到科班里面去学戏,不问他是否有戏剧的天才,只是依着规矩来教导他,将他硬嵌入一种模型,造成他一生的运命,吃了许多苦,勉力成为一个完全的戏子,但真正唱得好的,实在很少很少,大半只是靠唱戏吃饭,在流泪之后来化装,在挨打之后来表演,十分关心观众的喝采与捧场,于是往往做出和戏剧毫无关系的怪模怪样来,因为已经成了一种不得已的生活,竭力想把住衣食的来源,所以常存着门户之见,一种艺术的形式靠了他们维持住,但真的艺术也因他们而毁坏了。


上海票房雅歌集


 但令我们觉得奇怪、也值得注意的是:有许多票友们,登了台倒是十分潇洒的神气,他只唱自己喜欢、自己有把握的戏,往往唱、做得都很好,至少没有讨嫌和过火的地方,有时无意间,出于自然地,发挥出剧本中的情感和精彩,而且深带入人生的意义,这样的票友,一等到唱做练习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正式下了海,倒成了真正的艺术家,且能使艺术向高的方面发展了。


 近来是电影盛行了,在西洋,有许多有年纪的制片公司都有固定的演员,他们的技术十分熟练,几乎每天充当脚本中的脚色,但在银幕上表现起来,也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稳当,使观众不能有所批评,却没有什么更深的意义,然而反之,有那素来并非以此为生的人,忽然到有名的剧本来充了主角,竟是一鸣惊人的,这样的人很多,脑门诺伐鲁者就是此中的代表,所以名导演家,他决不固定他的演员,常在周围的人物中,寻找角色,好像著作家一样,常常寻找新的语辞,来表现他的情感思想一样。


名票高华与杨宝森合摄《桑园会》


 这是一个问题,他使我们知道,一种艺术生活很难当作一种换饭吃的职业,艺术家也不能勉强用方法来造成,而天才又决不单是练习的结果,艺术品之真有意义者,也不仅靠纯熟的技巧和形式,反之,带着些荒疏、生辣、生硬的意味的,倒表现出特殊的和新鲜和意义来。


 戏剧是艺术之一种,在其余的艺术上,也有相同的情状。


 即如绘画是造形艺术,必须有特殊的手法,非经过相当的训练不为功,然而,有多画家们,一不留心的时候,便在画面上流出了画工的俗气,而有许多并非画家的诗人之流,偶然乘兴挥毫,倒成了神采飞扬的作品。


 在文学上也是一样,许多大学文科里的学生,或者文学研究院里的研究生,虽然颇多有过出类拔萃的著作的人,但大部分学习文学的结果,竟成了和文学毫无关系的人。


梅兰芳与名票乐元可


 中国和外国,很有许多真正伟大的文学创作者,起初并非想以文学当作修身职业的人,等到入文学的园地,以票友的资格而正式下海时,便被大众热烈地拥护,这因为文学这艺术,比之别种艺术,更与实际的人生有关系,所以文学的成功,其重要的地方,不在学习,而在体验,不在研究,而在领悟,正像成仙得道一样,不在念经拜佛,而在明心见性,融会自然。


 文学是一种艺术,也和戏剧一样,有许多想靠文学一生吃着不尽的人,竭力想把住衣食的来源,十分关心读者的多寡和作品的销场,于是写出了和文学毫无关系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因为成了一种不得已的生活,也常存着门户之见,在文学的范围以外来吵架,由于这样费心血的但是和文学全无交涉的努力,保持着文学界的地位,但真的文学,也因他们而毁坏了。


(《文艺月报》1934年第1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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