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失街亭》：“无儒者气派不能演，无名贵气派不能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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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街亭》一剧，包括“坐帐”、“空城计”、“斩马谡”几节，为谭鑫培之拿手戏，早为世人所知。今学谭者莫不能演此剧。唱工佳者故能悦耳，但不免失之幼稚，及模仿之痕迹。因无儒者气派不能演，无名贵气派不能演，无苍劲气派者亦不能演也。
此剧并非历史剧，乃是诗意剧。谭剧多悲，故好使辛酸鼻音。而此剧主角，为潇洒儒雅之孔明，处变从容。若呜咽幽郁，则全剧失其意义矣。《空城计》一折，为全本《失街亭》之精华，能够自成一阶段。此等戏情不能看得太真，亦不须责其谬妄也。
其中引子为双念，与他剧不同。词为：“羽扇纶巾，四轮车，快似风云；阴阳八卦定乾坤，扶汉家，两代贤臣。”时下伶人多讲究味美幽雅以求动听，至如余叔岩、高庆奎、马连良、谭富英等，更于腔之长短处悉心研究，故各有所长。而童伶念者大都平淡。
谭富英之《失空斩》
余认为此引子颇为重要，前段潇洒飘逸，后段深沉隽永，无限长思。而由于四将起霸后，锣鼓喧阗甫停之际，出此引子，诚能令人集中视线而精神为之一振也。
老谭演全本《失街亭》于坐帐后，传马谡叮咛所唱之西皮原板，行腔简而意味浓厚，有谆谆嘱咐之意，谨慎从事之态，以“将军此去街亭守”句为佳，“此去”二字腔虽平常而深心体会，自生妙境，时伶多注意音之高低抑扬以博彩声，殊失剧意，而流俗陋也。
摇板之“但愿得，此一去，扫荡贼寇”句亦恰合老臣忧国之情绪。至后闻报失街亭，表情随三报而加紧。盖忧急太露则失之野，神情太持重则失之板滞，谭氏皆能适中，其唱“悔不该差马谡无用之人哪”，及“望空中，求先帝，大显威灵”数句音节入妙，而尤妙于毫无悲音。其城楼之“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句，“南”字之提高，与“请”字旧腔，谭氏演来深能将当年武侯在用兵危急之时，不负先帝之情，忠义之心曲曲传出，颇有一唱三叹之致。
杨宝森之《失空斩》
余叔岩唱此剧，颇加改革，“南”字唱平音，“请”字亦用平腔，以求幽雅。予以为非特不幽雅，而反失之于媚。至二六一段，音佳而难唱，过绥则平，过迫则俗，颇难适中。且“来来来”三字，尤易取厌近滑，而“原来司马”之“马”字，俗伶动作极长之音，唱成“骂”字，则更为俚鄙耳。
“小小余三胜”时代之余叔岩
他若“斩谡”时之快板，予以为最动听而传达全剧神情者，为“责打王平四十棍”句，悲恨之声，充于耳鼓。一般伶人多在哭马谡时，矫揉造作以博彩声，对此最自然最佳妙“责打王平四十棍”句，反忽略，殊觉可惜。
按马谡与司马懿、王平等，亦各具重要地位，予觉马谡之佳处在坐帐时，司马懿之佳处在司马懿坐帐时，王平则在斩谡时也。至于诸葛武侯之三探表情，已为时伶做俗，不能体贴戏情，如此则知非其有儒者之象与老成之概者，实不配演此佳剧也。
张伯驹之《失空斩》
吾人须知老谭之所以有此成绩：一、因体贴戏情，其音调之妙皆由真挚的感情而生。是以好腔不在花不在细，而在合于戏情之韵调。二、因年龄关系，晚年演此尤为相宜。故凡《天雷报》、《碰碑》等白髯之戏，在老谭自己亦谓非至老年恐不能入妙。可知戏剧乃控制一切技术之综合艺术也。
（《立言画刊》1939年第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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