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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片菩提叶

梁书正 三苗网X智慧苗族 2019-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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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片菩提叶

——献给乘坐绿皮火车打工的人们


(一)


在出租屋的外面有一棵菩提树,每天清晨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它。每次看它的时候,就会顺着目光看到不远处的铁轨。经常伴随一声长笛,就有一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过。好几年的时光里,我就这样,在长笛声和菩提树旁生活、工作和写作。


有一年,因为参加一个征文。我准备找老商,据说当年他拿过《民族文学》小说的年度奖,想必能给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接通电话时,他正在火车站疏导交通,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他大声说:“书正,我听明白了,等晚上回去给你看一个东西”。


作者打工的车间


有时,常常对着菩提树的方向出神。也不知道那时候是看菩提树,还是看远方的铁轨,或者是在看着什么。作为一个背井离乡多年的游子,有些事情常常没有来由。那天和老商通电话之后,就搬着一把凉椅躺在阳台,看着菩提树,微风轻拂,菩提叶来回摇晃、摇晃,不知不觉,就在这摇晃中睡着了。


晚上,天黑了下来,只能看到菩提树和远空星辰的时候。老商的电话来了。他说书正,我有一片菩提叶。我说你说什么,没病吧?他又认真地说,真的,我发给你看。接着就收到了他的信息:我们手中都有一片菩提树叶,却没有多少人看得见,因为没有多少人睁开了第三只眼……


吉首火车站(摄影:梁书正)


(二)


我是在2005年离开故乡的。那一次,去长沙读书。因为严重偏科,直接导致我只能考一个大专,作为应试教育的牺牲品,就这样被一流的学府抛弃了,好在父母没有抛弃我,千拼万凑终于攒足了学费和生活费,让我去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读书。


那是九月份的一个日子,天气还比较炎热,和父亲一起到吉首,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州府城市,但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当晚九点的火车,为了省钱,我将独自一人前往长沙报道。在吉首火车站,我和父亲像两个民工一样坐在花坛旁,喝矿泉水,嚼着干粮。我让父亲早点回去,晚了没车。父亲不同意,一定要送我上车。我说那都九点去了,没车回去晚上睡哪里。父亲叫我别管。


作者的父母亲(摄影:梁书正)


一年寒假,在火车站排队买票。好不容易轮到我,才发现右边口袋的钱已不翼而飞。我赶紧到处搜,最后只找出45块钱,还差10块,我急得不知所措。那时我要是买不到票,就很可能回不了家,而过年学校不开餐,就是开餐也吃不起。所以急中生智厚着脸皮向排在后面的一位素不相识的男人借十块钱。那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但可以想象那当时的局促和窘迫。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拿了十块钱借我,我也留下了他的电话。分开的时候,我们还在人群中挥手道别。


大二那年,我乘坐绿皮火车,经过一天一夜去南宁看一个姑娘。南宁是著名的“绿城”,大街上到处古树参天,阳光只能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漏出来。我们乘坐公交车,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我记得那些落在她秀发间的光线,那么柔软、动人。离开的时候,我在绿皮火车上,她在车下。她努力伸出手,我也伸手,但是没够着,车就缓缓动了。她突然泪如泉涌。车子走了,她站在原地一直挥手,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


火车车厢内(摄影:梁书正)


(三)


每一次到吉首火车站,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就想到一只挥动的手。那是2013年的春节,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我背着包,拖着行李箱,老婆抱着女儿,父亲扛着两个麻袋。我们将继续出去打工,加入这滚滚的洪流。之前老商跟我说一定到吉首停下来,见个面。我说好。那天寒风呼啸,我们打电话,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后来,老商说,你看到了没,在火车站马路边,挥动着一只手。那是一个标志性的动作,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一下就看到他了。我也朝他挥动着手。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见面。


老商经常跟我们在外漂泊的兄弟们讲,转到吉首,就转到自己屋里了。所以,每次回乡,无论多急,都会到老商家里坐坐,喝杯茶,看看峒河,河边生长的油菜花,远处的青山。心情一下放松了起来。但常常是,到老商家歇一晚,第二天凌晨五点就要起来,老商开摩托车,一路飞奔火车站,赶早上6点的那趟绿皮火车,去外面打工。这样的情形发生很多次,以至于我清晰地记得他上车,用力踩马达时,那些在他肩膀上腾起的风霜。


漂泊归来的兄弟们在老商家聚会

(摄影:黄永岁)


有一次在他家阳台喝茶的时候,他又认真地说:书正啊,你看,你坐过的这个地方,当年田耳就坐在这里,光着个膀子喝酒,讲“河流的第三条岸”……又说,这辈子交了很多朋友,很多人都走出来,以前的田耳,现在的你,只有我还在瞎混。我说我算个屁。


有一次,又是赶火车,他早早起来捞面,他说书正你知道为什么捞面吗?我说哪里知道。他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出去铁路工作,父亲给捞面,但我并不爱吃面,父亲非要捞。父亲说:要吃面,要常见面。当时并没有体会到这句话,面也并不好吃。现在有了点年纪,倒是越来越觉得,这面啊,越来越有味,尤其是跟最亲的人的时候。”他说完这话,我就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以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


老商准备做面条(摄影:梁书正)


(四)


大学三年,家里债务高筑,父母已耗尽了心血,相继病倒,面对家徒四壁的房子和病中的双亲。我在睡了几十年的破木板床上彻夜未眠。半夜起来收拾行李,却发现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倒是再翻到《平凡的世界》读了个通宵,然后把书装进包里。第二天,告别父母,背上包,来到了吉首火车站。这是2008年的十月,秋风萧瑟,冷雨飘飞,坐在2005年父亲送我上车时坐过的那个花坛旁,突然泪如雨下。我还是坐着当晚九点钟的绿皮火车离开故乡的。这一次,不是去长沙,而是广州。


在广州,吃了很多苦。但没有退缩,因为无路可退。和我一样没有退路的还有贵州来的阿九,云南来的王刚,河南来的老炮,广西来的豆子。他们也都一样,乘坐绿皮火车来。后来阿九的手被机器压断了,老炮吸毒进了局里,王刚的女朋友听说做了妓女,两人大吵一架后不知去向,豆子回了老家。我因为出色的工作,提拔当车间副主管,单独到外面租屋。有时候在出租屋看到远处行驶的绿皮火车,我就在想,他们会不会坐在车上呢。


作者在老屋前(摄影:黄永岁)


窗外的那棵菩提树一年年生长,一年年枝繁叶茂。那时条件稍微好了些,就张罗着在村里盖了一栋楼房。但这并没有改变我必须年年背井离乡的命运。每到年底就要抢火车票,有一年,遇到几个民工,他们讲:抢吧,站票都行,我们还没死,不能让荒草把屋盖了;有一年,回村没见到几个人,就问母亲,母亲说:都去山上了。当时心里一惊,真没想到前一年回来都还好好的,一年时间走了。那时候才明白,每一次回乡与每个人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是遗言;有一年,看到一个脚已动不了的老人在大雪纷飞中拄着个破椅子,边挪动边喃喃自语:“老天爷啊,你怎么还不带我走;老天爷啊,你怎么还不带我走”……


作者的故乡洲上坪(摄影:梁书正)


(五)


2015年的一日,老商喝醉了。愣是把我拉到一边,叮嘱说,多年之后帮他写什么悼词什么之类。我说狗日的,这是老天的事情,谁知道。醒酒后,他又嘻嘻哈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这样的话,他后来又反复说了几次。我都没理他。


后来在广东打工的日子里,得知大舅死了,我乘坐绿皮火车奔丧;后来,坐绿皮火车刚到韶关时,奶奶就咽气了;后来我写下:回乡的铁轨旁,去年的那些油菜花现在已经结出了籽,去年的新坟,现在已经长出了草。如果一个人一年年失去亲人,请原谅他的沉默。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趟趟载满梦想和希望的绿皮火车,竟成为了奔丧的工具。


在作者新屋里(摄影:黄永岁)


在接到奶奶死讯的时候,没忍住,在绿皮火车上嚎啕大哭。葬了奶奶之后,下决心要把父母都带出来,带在身边。那是2016年的春节,父母亲从家乡乘坐绿皮火车下广东。那天凌晨,在东莞火车站,我看到了他们,两个先失去母亲,接着又失去故乡的小黑点,被凌晨厚厚的雾霾推搡、扑打。我再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


如果把绿皮火车比着一条河,那我就是最大的那滴泪。


窗外的菩提树又在长高了,菩提叶更加茂盛。那些绿皮火车还在不停地奔跑。在出租屋里,有一次母亲居然也对着远方的铁轨,久久地出神。


在外打工时的作者(白衬衣者)



(六)


2012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父亲坐在院子里喝酒,微醺时提及当年在火车站送我去读书的事情。他说还记得不,你说要给我多留十块钱住旅馆,其实送你上车之后,我跑到汽车站,居然赶到了最后一趟回花垣的车,然后从县城走路回来,半夜到的家。说着,他又讲,如果当晚没车,就打算随便找个墙角蹲一晚算了。接着他又絮絮叨叨。我去给他热菜,从厨房出来时,看见他已经睡着了,苍老的身子如婴儿一样缩倦在椅子上,头上的白发被微风中轻轻晃动。


作者在苏州大学


那次寒假过后,几次打电话给那个借我十款钱的人说还钱,他怎么都不要,加之隔十万八千里,还也还不上。2016年,我从上海学习回来的火车上,居然在QQ上又加到了他。我反复说火车站十块钱,火车站十块钱。他一直没反应过来,后来经过多种提示,才想起来。我们再次联系,又加了微信,这样方便了许多。给他发了个红包。说钱不在多,感谢你当年用十块钱解救了一个窘迫穷困的学生,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他接收过去了,又截图发了朋友圈,说当年的十块钱现在涨了那么多倍,又详细提了前因后果,言语间似有些感动和唏嘘。


离家多年,每次回村都去祭祀,祭祖先,祭菩萨。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如同在奶奶灵前跪拜一样;如同在寺庙前跪拜一样……


往老商家阳台望去


(七)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已回到家乡,是乘坐高铁回来的。我的窗边已没有菩提树,也没有铁轨。据说不久绿皮火车可能也要结束它的时代使命了。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动,在心里轰鸣。


现在,依然安静地写文章;依然去偏远的山村看望留守老人和儿童;依然以最大的能力做一些事情。从窗边看去,一眼能看到钟佛山,那上面有一座寺庙,我常常去,因为那山上树叶的晃动和在广东那棵菩提树上的叶子晃动,出奇地相似。


漂泊归来的兄弟们在老商家聚会

(摄影:黄永岁)


近日普降大雪,山间田野白茫茫一片。在屋顶看着这白茫茫的世界。猛然间,我想到了,那些在秋风中晃动的白发;那些在生命中不停挥动的手;那些在肩膀上腾起的风霜;那些一次次反复的鞠躬和跪拜。不正是我出租屋外面那些被微风吹拂的菩提叶吗?而心里的那些轰鸣,不正是这层层叠叠的菩提叶一起的摇晃和共振吗?


经书上说,所有的神都住在菩提树的果实里。而我,也有一片菩提叶,它住在菩提树的果子里,也住在我的心里。


多年前老商发的那条信息有这样的结尾:如今,我的第三只眼紧紧地闭上了,因为它看见太多的菩提树叶飘落在遥远天边,沾满尘埃。这些都曾是经脉清澈曾经飘香的菩提树叶,如今痛得悄无声息,纷纷蜷缩一团。但总有一种声音对我说:用心珍惜这些菩提叶吧,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长成一片菩提叶,在人间,坚强而茂盛地生长……


作者简介:梁书正,湖南湘西花垣县人,苗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有散文、诗歌见《诗刊》《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边疆文学》《民族文学》《广西文学》等刊物。入选《2015年中国诗歌精选》《2016中国年度诗歌》《青年诗歌年鉴》《2017中国年度诗歌》等选本,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诗歌奖,参加《诗刊》社“发现”诗会,中国作协第二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研班,第四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第二十九届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高研班。诗集《遍地繁花》获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诗集《唯有悲伤无人认领》由作家出版社免费出版。


本期责编:九妹-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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