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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文:1979年,9岁的我孤身一人上北京

吴一文 三苗网X智慧苗族 2019-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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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一文,苗名文今旦(Wenf Jenb Dangk),1970年4月生,贵州台江人,苗族,1992年7月参加工作,中共党员。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博士,教授,硕士生导师。现任贵州警察学院院长,党委副书记。出版《苗疆闻见录(校注)》《英雄歌:张秀眉起义》《失落的夜郎》等民族史、民族学、民间文艺学研究专著14部,发表论文40余篇;主持《苗族古歌通解》《苗族民间叙事传统研究》等国家社科基金研究课题4项等。





原标题:文今旦:进京记




北京,祖国的心脏!多少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近年来,我有幸多次乘机进京公干,而每一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9岁时第一次只身进京的经历,虽然事隔多年,却宛在昨日。


之所以有那次北京之行,还得从爸爸的遭遇说起。70年前,为了寻求知识与真理,爸爸从苗疆腹地的台江艰苦跋涉到贵阳,然后经重庆而负笈金陵,南京解放后又辗转到达北京求学、工作,成为新中国建立前夕首批旅京的苗族青年之一。1956年,爸爸响应党的号召,参加了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队返回贵州,为本民族创造文字,随后又受命前往贵州民族学院协助办学,不幸被扣上“地方民族主义”的帽子错划成“右派”,打入另册,下放林场监督劳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迎来了知识分子的春天,大多数“右派”打道回城了,但爸爸的问题却无处受理。1979年春暖时节,爸爸只得亲自去北京原单位中央民族学院寻求解决。


7月上旬的一天,爸爸打听到林场隔壁的学校有位黔东南老乡要去北京开会,就写信回家,让我们去联系那位叔叔,看他能否把我带上。


那天,叔叔带着我从那个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小山村——毛狗洼(意为豺狼窝),来到贵阳红太阳展览馆(即省展览馆)旁边的民航售票处。经打听,从贵阳到北京的机票是108元,一周只有两趟。“这个娃娃可以买半票,只要54块钱。”隐约听到女售票员从窗口里传出来的声音,我的心已凉了半截。因为当时爸爸每月只有50元的生活费,我们家是“半边户”,除了他在北京的生活费、我们四姊妹的学杂费、妈妈切除胆囊后的康复治疗费,还有爷爷的生活费……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最后我悻悻地走出售票处。


但是,这次贵阳之行也使我大大地开了“洋荤”——因为叔叔看出我的心情不好,花了一角五分钱买了一瓶水,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共同分享,他告诉我:“这叫汽水,不能一口喝得太多,不然要呛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如此甘甜的水。他还花了4分钱给我买了一根冰棍,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大热天,城市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冰凉又好吃的东西来。“贵阳都有这么多稀奇的东西,首都会是怎么样?”北京让我更加好奇和向往!


大约半个月后,因在北京落实政策的事情并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顺利,爸爸再次来信,字里行间难免流露出一些伤感:如果他的问题解决不好,就可能永远在林场呆下去,说不定终身没有去北京的机会了,“要是你不怕,就趁假期自己坐火车来一趟,以免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收到信后,我的心里打起鼓来:一方面,我知道北京是祖国的首都,估计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公社的罗书记都没有去过,那是多么让人向往的地方,何况也很想爸爸。另一方面,我只到过一次贵阳,坐汽车最长的时间才一两个钟头,听爸爸说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才能到北京。“火车上三天三夜不睡觉吗?火车上怎么吃饭?去哪里解手?万一到了北京找不到爸爸……”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恐惧。


虽然妈妈请了一个远房叔叔去打听了火车票价格,得知1.3米以下的儿童可以购四分之一票,即9元,相当于飞机票的六分之一,这笔开支只要咬咬牙,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我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妈妈的担心与犹豫——毕竟我是家里的独儿子、么儿子,才读二年级,且无伴同行。所以她不时地问我:“你敢不敢一个人去找爸爸?”“你到底敢不敢?千万不要勉强哈!”最终,我的好奇心和勇气战胜了担心和恐惧,这也坚定了妈妈的信心和决心。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妈妈把我搂在怀里,我亲吻着妈妈的面庞,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却都不愿意说出来的担心——万一此行有什么闪失!妈妈问我:“如果到北京找不到爸爸,你怎么办?”我说:“我去找警察叔叔,抱住他们的脚赫实哭(使劲地哭)!”临行的那天早上,妈妈在我书包最里层自缝的小袋内装了3元零钱,还有爸爸来信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因为上面写有爸爸在北京的地址和我们家的地址。“你千万千万要把这个信封保管好,它比钱还重要!要是找不到爸爸又回不了家,那你只能在外面当一辈子‘拿抓’(乞丐)了!”妈妈反复叮嘱。


那天晚上大概是19:55,远房叔叔送我上了开往北京的150次列车。一路上既兴奋也忐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火车开得太慢。第二天晚上,突然有旅客喊:“长江大桥到了!长江大桥到了!”我赶快睁开朦胧的双眼举目望去,夜空茫茫,仅见几点渔火,数处孤灯。而事隔30多年后,我借到武汉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专程夜游长江大桥,遥看大江两岸高楼鳞次栉比,霓虹灯映入江面如海市蜃楼,今昔已有天壤之别。



第三天晚上21:55,火车进了北京站,我急冲冲地从9号车厢前门下了车。偌大的车站里灯火辉煌,人山人海,我心里却茫然不知所措。手里紧攥着的那个信封都要被汗水浸湿了,我紧张地四处寻找着爸爸的身影。因为登车前,叔叔告诉我,他会立即打电报给爸爸,叫他到站台上接我。渐渐地,月台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从家乡开来的那列火车空荡荡地驶离了车站,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要跳出胸口似的,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和怀疑当初的决定。突然,车尾方向有一个人正焦急地东张西望,快步走来,那不是爸爸吗?我高兴地向他飞奔而去,手里的信封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回住处的公交车上,我吃着爸爸买的面包——这是我第一次吃面包,而且是北京的面包,幸福感油然而生。


在北京期间,爸爸带我参观了动物园、天文馆、历史博物馆、北海、故宫、颐和园等地。每到一处都给我讲些小故事,他告诉我:“‘颐和园’那三个字就是我们贵州人写的,一个人不管在哪里,只要好好努力就会有出息的,以后争取来北京上大学吧!”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眼看开学时间越来越临近,我央求爸爸:“我想在北京读书,保证好好学习!”爸爸一脸无奈:“在北京读书一是要户口,但我们没有;二是如果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生活,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我看到经历了20多年的挫折都没有被打垮的爸爸眼际闪着泪花。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爸爸又特意带我去了一趟天安门,并在华表下拍了一张照片作为纪念,照片现在仍然保存着,只见我耷拉着头,紧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在北京的著名名胜古迹中,唯有长城爸爸没有带我去。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长城,爸爸说:“长城太远,花钱太多了,以后你有本事自己去吧,没有本事就算了!”他还说:“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一条牛拉到了北京回去还是一条牛’”!

两年后,爸爸终于落实政策回到省城,并成为改革开放后评聘的全省第一位苗族研究员,还担任了省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9年后,我虽未能到北京上大学,但大学毕业前夕,北京一家中直科研单位到西南地区几所大学,遴选一名从事苗族历史研究的大学生,通过各项测试我有幸名列榜首。可是当时计划经济观念尚有遗温,贵州高校毕业生出省工作要交近万元的所谓“培养费”(后来又说中直机关选调不受此政策限制),我家无力承担,只好留在贵州。大学毕业26年来,我先后在传媒和高校系统工作,在新闻报道和民族研究上也算偶有小获。


去年在京学习培训一年,我专门重访了当年爸爸带我去过的地方,颇有“换了人间”之感,特意在那些地方一一留影为念。为了再次体会当年乘坐火车的感受,专门坐了一次北京至贵阳的高铁,8个小时与三天三夜车程的差异,折射出的是祖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的日新月异。而后来爸爸的变化和我的成长经历,也应是党的民族政策光辉照耀下,少数民族干部倍受重视、茁壮成长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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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今贵州微信 吴一文

本期责编:九妹-小楚



吴一文《苗族史诗》苗汉英对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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