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户农家,不小心农药撒在了一袋面粉上。舍不得浪费,就把皮面上的扔了,剩下的用来做馒头,结果全家人住进了医院,妻子死了;农夫回家还是舍不得,就用来包饺子,这样用的面粉就少啊,不会中毒吧,结果女儿死了;后来拿去为牛,牛死了。

这仿佛是一个中国历史的隐喻,自秦建立帝制到清帝国寿终正寝,浩浩荡荡两千年,王朝更迭,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了的只不过是帝王将相名字而已。依然是那袋读面粉,不过是试图通过小剂量缓解或者稀释毒性而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鲁迅先生建议年轻人不读中国书的,先生的良苦用心昭昭,是不想年轻人再被框到旧有的思维框架里,因为,两千年传统文化理论体系下的社会实践,让先生看不到些许的微光。并且,历史惯性下来,至今依然路径依赖。认为老祖宗的东西博大精深,深藏天地之大道。现在蓬勃而兴的所谓国学热,食古不化,正是这股潜流涌动。如挂在宏大叙事梦想唇边的颗颗历史残羹,伸出舌头卷到嘴里,甘之如饴。

有一次,我去重庆某家高档会所,他们的CEO向我搬出了周公,认为老祖宗的智慧已经解决了社会、工作、生活、管理的各种问题,如果在实践中做错了,是你理解先贤的智慧不到位;做对了,是你继承了祖宗的古老天地大道。传承下来的所谓传统文化,二十四史的叙事结构,简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君王要像尧舜一样,社会人等各安其位,人人都是道德完人,这个社会就美好了。”如果国家混乱,人民遭殃,都是乱臣贼子惹的祸。往往又有道德高标的直臣睿将,提前知道答案,以死相谏,可是君王就是昏庸不听,后来造成惨祸。好像这种模式变形到到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这个范式中,个人与群体的关系,只有个人诉求捆绑在群体诉求中趋于一致,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东方集体主义就是极权的肥壤沃土。

文明之初,中国历史也曾有过多元价值主张的昙花一现,在我们民族的幼年期——春秋战国时代,有过主张个性独立的思想苗头,当时有一个杨朱学派,最著名的一句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主张私权利高于公权力,倡导个人价值。在孟子那个年代,他曾经感叹:“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可见杨朱和墨子是当时的显学,墨子还有书传世,而杨朱,仿佛是一个传说。只能在别人的著作引述中窥其只言片语,彻底消失在滚滚道德说教的洪流里。到汉武帝以后的独尊儒术,此派就再也无立锥之地。

无独有偶,大概也在同一个时代,古希腊有个住在木桶里的哲学家第欧根尼,后来他的学派被解读成犬儒主义。实则,第欧根尼或许是历史上第一个追求完全个性自我的人。他是个古希腊的贵族,有一次,他遣散了他的奴隶,别人问他,离开奴隶你怎么生活啊?他说:奇怪,奴隶离开他的主人能够生活,为什么他的主人离开了奴隶却不能生活了!后来,他到了雅典,名气越来越大,当时权倾天下的亚历山大大帝想要见他,派人去请他。他对使者说:“从马其顿到雅典和从雅典到马其顿的距离是一样的。”这就是说,如果真想见我,亚历山大可以来雅典。后来他们还是真的见了,带着大军攻入雅典的亚历山大去见第欧根尼,问:“can I help you?”,他说:“我希望你闪到一边去,不要遮住我的阳光。”亚历山大后来说:“我若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是第欧根尼。”能把一代雄主征服,也只有第欧根尼。

杨朱如果能遇到第欧根尼,他们该有共同语言。稍后的庄子多少有杨朱衣钵,也主张个性的自由和解放,属于单一儒家框架下的潜流。古代大部分的赶考举子,都会在忱头底下偷偷放一本《庄子》,金榜题名,就读四书五经,落第了,就读庄子,悄悄地沁润受伤的心灵。

周公一脉下的所谓儒学正极,作为在多元价值框架下的一类选择,无可厚非,并且值得敬重。如果是全部,那就只能在农耕文明的社会里打转转,玩着推倒重来推倒重来的游戏,梦想着“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像朱重八一样,把文明锁死在一种框架之下,让大明子民别无选择的一个姿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