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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瀚:季羡林是大师吗?

萧瀚 社科文摘 2019-11-21

来源:作者追远堂博客,有删节

 

羡林先生以98高龄仙逝,社会各界自发的纪念活动不少,北大还搞了个灵堂,这也都似乎很顺理成章,问题是大师这顶帽子又开始漫天飞舞了。

  

早在两年前,季先生就撰文请辞三项桂冠:国学大师、泰斗、国宝。于季老本人而言,此举并非谦虚,而是诚实,他的学术成就不在国学,有目共睹。请辞桂冠表明了他的清醒和严肃,这为他赢得了广泛的敬意。

  

记得那时候,季先生在接受报纸采访时,说过一句带点黑色幽默的妙语:“说我做出了极大的成绩,那不是事实。说我一点成绩都没有,那也不符合实际情况。这样的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但是,现在却偏偏把我‘打’成泰斗。”套用王国维先生论词的话:“着一‘打’字而境界全出。”这个“打”字确乎妙不可言,包含了季老多年来的各种感受:不安、厌烦、惶恐、羞愧、愤懑…等等,他挣扎了多年,但最终还是解脱了,可说是既艰难又简单,因为这正是人人能够体谅和尊重的人性。

  

平心而论,无论从思想原创角度,还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人格而言,季老确实只是个普通人。他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对学术有贡献的人,在其东方学领域可能是有很大学术贡献的人,但绝不是大师。

  

没有大师不行,泱泱十几亿人没几个大师也太没面子了,于是就又有了大师。当代中国,走进大师庙的,大都是媒体兴风造势的结果。媒体为了自己的利益,为吸引眼球,往往给聚焦对象滥封盛名。本来,这些浅薄伎俩应该是一眼洞穿的,然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虚名纸糊不花钱,却迎合了不少人蒙尘纳垢的名利心,虚荣蒙蔽了的眼睛只见得沉重的肉身,却看不见超越的自我。

媒体与逐名者恶性互动,波澜激荡、杠头开花,于是,当代中国成了一个大师头衔满天飞的社会。有人写了几本流行散文就被吹成大师,有人仅仅因为到处演讲也居然成了大师,一时间,似乎各色人等都可以弄个大师当当。对名声贪得无厌的欲求,已经成为精神领域的一大公害,使得社会一般大众无从分辨名流们的真水平。当事者对于外界或别有用心或外行的不当吹捧,无论欣然笑纳还是安然默受,在满足虚荣心之际,他们可能忘了自己更像个欺世盗名的小偷。

  

大师就像世界上最美丽的罕有之花,它所需要的土壤和气候条件都很苛刻。当年普林斯顿大学的怀尔斯教授证明费马大定理,花了整整八年时间,在这八年里他没有授过课,试问中国哪所大学能有这样的气度?近两百年前,普希金跟130多位情人共享情愛鱼水之欢,光是跟奥西波娃一家五位女子就都有风流韵事,试问中国社会可有这样不管他人床事的基本尊重?


另一方面,大师本身还需要一些基本的素养,例如不懈地追求自由和真理的基本品格,用陈寅恪先生的话就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别看这句话被千万人传颂,真要落实到每个传颂者的具体生活中又将是何等的艰难。俄国能有萨哈洛夫,并不是依靠环境,还是科学家自己个人的风骨在其中占了主要份额。

  

这是一个什么都可能被廉价打折出售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什么货真价实的古董被当成赝品的时代。就像北京城南的永定门,拆了又建,饶是再富丽堂皇,赝品还是赝品;而那些真正的古董北京胡同、四合院,却眼睁睁地消失于烟尘之中。大师也一样,既然消逝于滚滚红尘的大师们没留住,那些速成的桂冠,制作再精良,纸糊的就是纸糊的。

  

当务之急不是多糊几个纸桂冠,而是尽可能给产生大师的环境培土、浇水,当大师出现的时候别用石头砸死他们,这才是大师之幸、文化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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