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伊斯特伍德对英雄主义的反思和家庭的回归

2019-08-28

在其执导的第37部长片，主演的第48部电影《骡子》里，89岁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饰演了90岁的退休花商厄尔·斯通，卖命穿梭于美墨边境线之间替毒贩运毒，最终锒铛入狱。有趣的是，尽管这部电影是根据厄尔·斯通本人的真实故事改编，但集导演与演员于一身的伊斯特伍德似乎设计来了很多线索——无论是打破自2014年《曲线难题》后封镜不演戏的承诺，或是钦点自己的亲生女儿艾莉森·伊斯特伍德饰演自己片中的女儿，还是邀请自己的得意后生，同为演而优则导的布拉德利·库珀来扮演片中惺惺相惜的后备——来暗示观众：《骡子》虽然表面上讲的是厄尔·斯通误入歧途的贩毒故事，其实更多的是伊斯特伍德本人对自己事业家庭和人生的隐喻和反思。

《骡子》剧照

《骡子》里的厄尔·斯通是一位老古董，身陷于时代发展的洪流之中，却固执着抱着自己的传统生活方式不肯松手，固执地不愿前进。厄尔不会用手机，厌恶互联网，瞧不起依赖科技而丧失了动手能力的年轻人，对种族等政治话题也不甚敏感。伊斯特伍德作为厄尔的同龄人，同时政治上也是保守派共和党的铁杆支持者，厄尔在片中的固执坚持恐怕多多少少也是伊斯特伍德本人的真实写照。

有趣的是，厄尔的固执有对于互联网简单粗暴地抗拒和拒绝使用，也有更细微而复杂的对社会变化的抗拒：片中厄尔帮助一对黑人夫妇修车时，叫了他们一声“negro”。这个词曾经是白人对黑人的贯称，在60年代民权运动后就被定义成歧视性词汇，从而消失于大众视野，老古董厄尔却仍然以这个词代称黑人，因而收到了黑人夫妇的抗议。面对质疑，厄尔并没有坚持自己的用词，也没有道歉，反而岔开了话题继续修车：厄尔对于黑人夫妇的微妙态度——会友好地帮忙修车，但也会保持被主流社会淘汰的古老社会习惯——是伊斯特伍德作为老牌中坚共和党人在好莱坞主流左翼和特朗普式进击右翼之间夹缝生存的态度表明：他不会去歧视，却也不会为了他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骡子》剧照

除了政治上的相似，厄尔和伊斯特伍德本人对于家庭的态度也十分相似。厄尔因为忙于培育花朵而忽视了自己的家庭，独身一人，被前妻和女儿所疏远，直到在前妻临死前才和自己的家庭和解。现实生活中的伊斯特伍德与自己家庭的关系外人不得以得知，可是按照老爷子一年拍一两部戏的勤劳程度，恐怕也是把对电影艺术的热爱放在首位。让自己的女儿来演厄尔怨恨自己父亲的女儿，并以厄尔之口向女儿道歉，伊斯特伍德达成了戏内外的双重和解——即把自己的艺术献给了家庭，也通过艺术完成了自己对家庭的赎罪。

人生和戏的互文就在《骡子》于美国上映的两个月前达到了极致：伊斯特伍德的前妻，演员桑德拉·洛克与片中的前妻一样病逝了。洛克曾经是伊斯特伍德的御用女演员，两人合作了6部作品，包括两人职业生涯票房最高系列《永不低头》和《金拳大对决》。可伊斯特伍德在两人离婚后因爱生恨，封杀了洛克导致她的职业生涯一蹶不振，早早地退出了影坛。命运无情，直到最后，洛克都没能看到这部电影，听到伊斯特伍德在银幕前道出的一声“对不起”。

《骡子》剧照

尽管《骡子》是伊斯特伍德对家人负荆请罪的家书，可是到影片最后厄尔入狱，陪伴在厄尔身边的不是家人，而是他培育的一朵朵鲜花。花是厄尔一生的事业，是他所有心血的结晶。对于伊斯特伍德本人来说，他耗尽一生所培育出来的鲜花，就是他的电影了。

在伊斯特伍德培育的花圃中，和《骡子》最像的一朵，必然是和本片同一编剧尼克·申克写出的《老爷车》了。《老爷车》同样地讲述了一个众叛亲离的固执老人身处于一个变化的时代的故事：伊斯特伍德饰演的沃尔特生活了几十年的街区已经由一个白人社区变成了越南裔社区，他却固执的不愿意妥协搬走，更不愿意被儿子送进养老院。可与厄尔不同的是，丧妻的沃尔特不愿与冷情的儿子和解，反而是和邻家的苗族少年建立起了跨越年龄和种族的友谊，放下了自己的偏见，指导少年成长的同时自己也走出了朝鲜战争的阴影。

《老爷车》剧照

事实上，尽管伊斯特伍德是政治上的保守派，放下偏见，互相包容却是他许多电影所提倡的核心价值观。比如《成事在人》便讲述了南非总统曼德拉通过体育竞赛促进了黑白两族之间的交流与友谊的故事；而《午夜善恶花园》则揭开了传统价值观根深蒂固的南方看似温文尔雅的面纱，同情地到来少数群体的对象在南方被谋杀的惨案。

《午夜善恶花园》剧照

除了理解和包容，《老爷车》还涉及到了伊斯特伍德另外的一个常见主题：英雄之殇。外人看到的沃尔特，是刚硬自强的韩战老兵，却鲜有人知他因自己杀人无数，经历同伴死亡所导致的心理创伤。通过和苗族少年陶的友谊，沃尔特既拯救了误入歧途的少年，也拯救了被过去阴影缠身的自己。

相似地，在《美国狙击手》里，库珀饰演的凯尔是在战场上灭敌无数的英雄。可伊斯特伍德镜头里的凯尔，是家庭支离破碎，连妻子生孕都无法陪伴在身边的“坏父亲”；是被复仇所驱使折磨，一次次回到战场上的幽灵；《不可饶恕》对于英雄的瓦解更加彻底，直接地结构了伊斯特伍德年轻时的孤胆牛仔形象，年迈的牛仔威廉不再一枪致命，不再杀敌万千，不再风流倜傥，反倒是在家养猪育子。结尾的一场枪战，虽然威廉赢得了胜利，可却违背了自己的心。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可威廉却只能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不可饶恕》剧照

或许，演了一辈子英雄，拍了一辈子英雄，当了一辈子英雄的伊斯特伍德，最想成为的角色反而是《廊桥遗梦》里的罗伯特·金凯德，云游世界，拍拍照片，虽然不是英雄，甚至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存在，但有一个女人会永远记得他，并会因为短短的四天而去爱他一生。在罗伯特这个角色里，伊斯特伍德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和爱情。

《廊桥遗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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