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跟被家暴女孩说「勇敢」
文章开头，我想先请你和我一起想象几个场景：
一个女人，被男人用鞋踩脸。
他像碾烟头一样扭动脚腕，再抬起来狠踹几脚。
一个女人，被当街拖行。
男人像提垃圾一样拽着她的头发，她的裤子被磨破。
一个女人，被抓住头撞墙。血从鼻子和额头冒出，男人没有停止。
恶心，露骨，且具有绝对侮辱性。
这是暴力。
如果把文字描述换成图片呢？
或许更令人难受？
那如果你就是其中那个女人呢？
以上所有女性都是男人的伴侣。
这是家暴。
其中第一张，是昨天微博热搜上的宇芽。
宇芽是知名美妆博主，和男友一起生活。
而这个所谓「有才华」的男友，经常家暴她。
脚踹，踢，踩，拎起来往地上摔……
此男结婚3次，每个前妻都曾遭受暴力。
近一年，曝光的家暴事件就已太多：
蒋劲夫案；具荷拉案；巴中女教师坠楼案……
媒体已然形成一套固定话术：
先科普家暴是啥，再告诉女性不要忍受，最后鼓励大家勇敢报警。
请加油哦。
似乎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吗？
宇芽住院。
男友没有悔过，反而嚣张威胁：
你人死定了，你这一辈子死定了！
我要把你往死里打，我现在知道你住哪里了！
老子把恨发泄在你一个人身上，把你打残废都行！
你去告我？你没有证据，你告不赢！
气愤。
他昨晚还在微博高调晒宠物，晒晚餐。
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嘴脸。
但请记住这句话：
你去告我呀？
我们来看看状告渣男的女生结局：
最著名的是朝阳法院的历史污点，董珊珊案。
此案被讲多遍，可惜有个关键点被忽视了。
董珊珊被送到医院时，内脏严重受损，肋骨断了几根。
她全身肿胀变形，肚子鼓起，如同孕妇。
丈夫在口供里描述这次殴打：
我用拳头打她，用脚踢她，从卧室门口，一直踢到床上，哪都打、哪都踢，直到她倒在床上为止，也不知道踢了多少脚。
送去没多久，
珊珊死了。
结婚后，珊珊一直遭受家暴。
她曾试图躲到娘家，但被丈夫带人抢走。
也曾提议离婚，丈夫恐吓，要离婚我杀你全家。
铁打事实下丈夫无从逃避，被判6年。
2014年姗姗丈夫刑满释放。
又结婚了。
董珊珊案背后，
有个被众人忽视的隐匿条款，可称「恶法」。
我查阅刑法条文，
里面有条为家暴特设的「虐待罪」：
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2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正常的故意伤害罪则写着：
致人重伤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10年以上有期,无期或死刑。
虐待是指：长期，以让对方痛苦为目的实施伤害。
故意伤害是指：非法破坏对方身体。
同等伤害，虐待罪判刑远远低于故意伤害。
董珊珊案，被判虐待。
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打死，他可能会被死刑，
但如果他们是夫妻，就可能只判6年。
虐待罪的存在为家暴量刑提供退路。
看到各种判例，心更寒了：
洪山高某，将妻子右耳打聋致残，被判半年。
成都雷某，将妻子打致耳膜穿孔，未判刑，赔偿5000元。
乐清郑某，用金属杯砸击妻子头部，并用数据线勒死妻子，被判10年。
请记住董珊珊的死亡。
这个原以为自己会幸福的珊珊的死亡。
我们后面还会提到。
要站出来！
要勇敢！
宇芽热搜后，这是我听到的最多言论。
为女性权益奔走的律师万淼焱在朋友圈感慨：
女性从来不缺勇敢，
女性缺的是支持。
央视新闻在热搜当天转发一条女性手册，里面写着处理家暴建议。
有好几条。
似乎建议写在那里，问题就都引刃而解。
我都告诉你方法了啊，去做吧。
但事实呢？
去找妇联？
2019年，国家对妇联的职能规定中有一条：
妇联负责宣传反家庭暴力法，受理家暴信访。
但。
只能开导劝解，无权处罚。
去妇联，等待你的将是几个没有实权的拉家常妇女。
去找警察？
豆瓣网友王花花在生理期当天，被丈夫按在地上暴打。
她用手机拨通110。
警察看后说管不了。
因为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要保留证据，她请求警察开出警记录和告诫书。
警察笑了：「你这哪算家暴，才一年打一次。」
「我也打我老婆，生气，这很正常啊。」
律师李莹接手过一个案子，女孩和母亲一块来找她。
被丈夫殴打后，女孩报警。
警察就是轻描淡写，就说哎呀，两个人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不要打架。她那个丈夫就说，你看，你报警，有用吗？警察管你吗？还报警，还想整我！然后就打得更厉害了。……妇联也不管。
最后女孩自杀。
既然如此艰难，那我不惩罚他了，也不要他负责。
我只要离婚总行吧？
我，一个自由人，想要离婚。
这也是最令人气愤的一点。
你离不了。
成都女教师芦苇经常遭受丈夫暴力，曾被打致耳膜穿孔。
家中常备3个摄像头。
丈夫监视芦苇长达十几年。
最后一次被打，芦苇带女儿逃出来，住院后报警。
警察接警后竟主动将医院位置告知芦苇丈夫。
接下来等待她的还有漫漫离婚路。
审判期间，丈夫不断跟踪，威胁她们。
芦苇不敢住在家中，只能带女儿呆在快捷酒店。
丈夫通过交易记录查到酒店地址，强迫见面。
对芦苇来说，这场离婚官司太难了。
期间她需要不断更换住址，需要应对繁杂的诉讼流程，还要每天上班。
然而6次庭审后，一审判决竟是：
「双方夫妻感情并未完全破裂，需要加强沟通，珍惜感情，以家庭为重。」
再诉。
半年庭审取证，二审结果终于出来。
律师把判决书电子版发给他们，母女俩急忙拉到最后一栏：
才终于判离。
至于为什么不能离婚？
请你们感受下这组窒息的数据：
17年我国离婚案一审判离率为14%，
16年是47%。
仅仅一年时间就下降近2/3。
是否有人在有意降低离婚率？
更让人无语的是什么？
我真的都说不下去了。
2018年下半年，有关部门新增「离婚冷静期」条例。
提交离婚申请后，任何一方不愿离婚的，都可向婚姻登记机关撤回离婚申请。
冷静期最多可达3个月。
即使是家暴，也要冷静。
3个月，可以挨多少打？
澎湃头条却用表扬口吻报道：
「试用离婚冷静期制，雨花台法院成功化解一起离婚家暴案。」
社会说，我们在你身后。
可是社会凭什么在我身后？
我报警被逼流离失所之时，去哪里寻求支援？
我被渣男跟踪报复时，去哪里寻求保护？
甚至我只是想要离婚，结束噩梦，我去哪里寻求一个快速的裁决？
我站出来，然后呢？
这不该只是一句口号。
中国有《反家暴法》，法律条款也都眉目清楚。
然而，没有配套支持的法律条款，如同镜水花月。
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到。
相较而言，我不得不再次举国外的例子。
他们对受害者的保护是温情的。
以美国为例：
有潜在家暴危险的女性永远不必担惊受怕。
你有无数个机会寻求庇护。
去看医生，个人信息表上总有个选项：
你在家里感觉到安全吗？
只要填写不安全，医生就会报警。
美国家庭保护
微博博主@雨后蘑菇说，她去体检，看到妇科医院里装了一部电话。
电话旁写着什么？
如果您感到不安全，请打电话，我们将立刻帮您。
如果一个女性被丈夫家暴，她可以立刻报警。
不会有人觉得床头打架床尾和，劝你原谅他。
报警后的人身安全，警察也考虑到了。
只要他向法官打一个电话，就能申请「紧急人身保护令」。
这个紧急保护令还能升级为正式保护令。
正式保护令有效期最长可达五年。
你担心被打后无处可去？
没关系，这里有免费居住的被虐妇女救护所。
你报警后又心软了？
即使是警察，也无权撤销家暴案件，所有案件必须交给检察官处理。
看完这些国外举措，我不禁觉得，法律似乎真的在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而我们呢？
扔给你几个条款。
拿去吧。
至于是福是祸，全凭个人造化了。
拿着现状再去回顾历史时就格外痛心。
再回到开头的董珊珊案。
珊珊死后，人们才开始意识到问题，预备推动《反家暴法》起草。
当然一个珊珊是不够的。
《反家暴法》草案还要感谢另一个女人的中指。
李彦用气枪打死丈夫后她悲惨的20年才被知晓。
在日记里，丈夫经常打得她「血像滴屋檐水一样」。
母亲就住在家对面，她却一直被丈夫禁止回娘家。
在一次争吵中，李彦拿起气枪打死丈夫。
警察来抓。笔录时李彦说：「我想跟你说说我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
警察表示没时间拉家常，「就讲讲你的杀人经过吧。」
李彦
两次庭审都被判死刑。
好几个人权律师开车赶来，这不是有明显家暴情节吗？不能轻判吗？
最后一次庭审，律师实在没办法了。
她让李彦举起自己的中指：
断了一节的中指在法院上高高地矗立。
全场沉默。
为什么手指断了呢？
因为有次丈夫和其他女人吃饭，李彦用手指了对方一下。
「是用哪根手指指的？」
丈夫当即将她手指砍断。
暴力以戏剧性的方式呈现在肃穆的法院面前。
李彦庭审，人们为她请愿
舆论哗然。
人们才开始讨论《反家暴法》草案。
而这一法律直到2016年才真正出台。
历史进步真不是某个英明的人赐予的。
而是一个个女性被害者用身体换取的。
可我们对得起我们的历史成果吗？
看看今天这条被热转的微博吧：
内容是：为陪娃写作业，丈夫把妻子打成重伤二级。
而标题是什么？
不是家暴，是「陪娃写作业的世纪难题怎么解？」
发它的人是最高人民检察院。
每次家暴引发的公众关注，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一次消耗。
因为关注背后必定有一具残破的身体，一个受伤的心灵。
如果每次讨论都是喊口号，那她们的伤就白受了。
此次宇芽事件后，我看了太多文章，没有一篇讨论立法细则。
没有一篇说，我们目前的家暴保护有问题。
最快跳出的一个标签竟是#该不该也为男性出台家暴保护令#。
温州政府很快蹭了这个热点，成为中国第一个拥有「男性保护令」的地区。
叙述中，政府认为：
「女生遭受暴力还有妇联等提供关怀和服务，而男性在这方面比较弱势。」
我已经气到不知说什么了。
媒体纷纷转发法律条文，转发反家暴小贴士。
甚至有人问：你们女性怎么都不主动离婚啊？
说得好像我们在家暴防治这里已经完美。
你看，这么多方法，你们女性倒是用啊。
是你们自己不离，你们倒是勇敢一点啊。
无言以对。
真的，我们的女性勇敢的还不够多吗？
弦子站出来曝光当权主持人朱军。
房思琪将自己被害经历出版成书。
具荷拉被家暴后，20万女性走上街头为她声援。
结果呢？
律师万淼焱的那句话我不得不再重申一遍：
女性从来不缺勇敢。
女性缺的是支持。
是支持！
不是口号般的，也不是伟光正的。
而是有血有肉，实在朴素的支持！
- The End -
去它的勇敢
我们要的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