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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过6张床后,我看透了北京的真面目
Original
谷子oo
野火青年
2020-01-23
2018 年 12 月 31 日,跨年夜。
听着隔壁房传来的综艺晚会声,我把最后几个箱子搬进房间。
被褥,吸尘器,压缩袋……铺了一地一床。
终于收拾出下脚地后,我瘫坐在椅上。
新年快乐,我对自己说。
——以及,
保佑这是最后一次搬家……
2020 年 1 月 1 日,元旦。
朋友发微信约我玩。
「去不了,找房呢。」
「又搬家?」他大惊。
「啊,合租室友要走了」。
两年前,我拉着行李,斗志昂扬要在北京安家。
两年后,经历 6 次搬家后,我萎了。
2017 年夏天,我拉着行李走出航站楼。
三年前,也是从这里,我离开祖国飞到大洋彼岸。
在没有华人的美国学院里,
一个人找公寓,办入学,认识新朋友;
英语从一张嘴就结巴的 Hello Sorry Bye,
到能和同学从纪录片聊到川普大选……
当我重新踏上北京的土地时,整个人意气风发,
美国我都能搞定,想在北京安家,还不是小 case!
飞机降落那刻
回国前一月,我几乎办妥了一切。
老友等着见,美食等着吃,早已谈好的班等着我去上……
只剩一件事:找个房子,搬进去。
就像为一场盛大派对挑选礼服。
经朋友推荐,我下载了某款租房 app。
划了一夜,挑中其中一间——
向阳,宁静,离地铁站 400 米。
最重要的是,
房租才两千。
跟中介看房那天,我特意穿了新衬衫,一大清早就出发。
共计穿过铁路桥洞一个,城中村小巷三条,水坑两个后,才终于来到小区门口。
——原来所谓距地铁站「400 米」,是直线距离啊。
附近环境确实宁静优雅,连饭店都不到三家。
看到我失望,中介小哥拍拍我的肩:
「兄弟,相信我,没更好的了。」
那时我还不知,这是最基本的中介套路。
但,我忍了。
不是说吴昕来北京还住地下室吗?我不错了。
搬来那晚,东西还没收拾,我就下单近1000元的家居用品。
多备几双拖鞋,添个小沙发,换个床单颜色,墙上挂张照片……
我猫腰在墙角用卷尺测量每个缝隙的长度,恨不得榨干 13 平的每滴油水。
收拾好那天,不爱视频的我非让我妈打开摄像头:
「老爸老妈,看看!
我在北京的新家!」
收拾了一个月后的新家对比
没想到——
4 个月后,一切化为乌有。
中介没告诉我(我也没问)的是,我住的是隔断房。
隔音效果,和纸糊的一样。
刚搬来没几天,隔壁室友就发微信,「小声点哈」。
我只能反复道歉。
从此听音乐戴耳机,进屋换棉布拖,关门 0.5 倍速。
入住 2 周后的一天,公司接了个项目,我早上七点半就出门。
开了 3 小时会,肝了 4 小时稿子,在客户「指东打西」的需求变动下,一直改到凌晨 1 点多;
回家后,我衣服都没脱就往床上一扑,睡死过去了……
紧接着,
一阵迪厅般的「动次打次」把我直接炸醒,还夹杂 KTV 常听到的鬼哭狼嚎。
对哦,这个不隔音,是双向的。
我过去拍门,
「声音大吗?」他显得特无辜,
紧接着补一句:
「你睡太早了吧。
」
之后的几月,这样的场景反复发生十几次。
直到我搬走那天,室友靠着门框目送,似笑非笑。
看房时设想的种种美好的生活,一个都没有落地。
但意料之外的不便与矛盾,在搬来后如野草样冒出来。
从此,搬家这场悲剧大幕,在我面前缓缓拉开。
网易房产做过统计,一线城市租房的青年搬家平均次数为 4.56,男性为 4.69次。
76.0%的人认为,无论短租长租,租房都给他们带来强烈的漂泊感。
这一点,直到很久后我才意识到。
「安家」太天真了,「漂泊」才是常态。
第一次搬家后的三个月,我又搬了第二次家。
紧接着是第三,第四,第五……
理由各种各样:
房租涨价,清退隔断,工作变动,通勤不便……
「装饰一时爽,搬家火葬场」。
那些被我用来装点生活的东西,在搬家时全成了累赘。
当年费仨小时装起来的沙发,现在又要一个个零件拆掉
——不然,根本出不了这个门。
累死累活到了新家,师傅拍拍手撤了,留我望着一屋行李发愣。
如果床上有块枕头,我大概会当场睡死过去。
但要在这里清出一块安枕的地方,至少还要再忙俩小时。
搬家多了后,心态也变得「漂泊」。
快递箱子从不扔,全都压平放床下。
泡沫,气垫……连礼盒丝带,我都打包收好。
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下次搬家时能派上用场。
东西只敢买方便拆卸的
墙上挂画,挂钟时,使的全是无痕钉。
不用任何永久性固定方式。
买家具时,优先选择拼装可折叠的轻便款。
不用一分钟,它们全都能拆卸,装箱。
我就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吉普赛人」,
随时为自己的下一次迁徙,做好一切准备。
安家的梦想虽然夭折,但生活还要继续。
那时,我在一家媒体公司上班,负责对外业务。
每天接触的都是洋人,常常西装革履参加各类活动。
有次去英国大使馆,顺手拍了两张发票圈,瞬间收获 40 多赞。
「
可以啊,在北京出息了
。」老家朋友纷纷留言。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
我只是陪老板去参加商务洽谈,当翻译而已;
活动结束后,倒了三趟地铁才到家,头天熨的西装全挤皱了;
酒会上只给了两份小蛋糕,晚餐是路边沙县的鸡腿面;
回到家后,刚把西装挂回衣橱,手机响了,老板打来的。
「朋友圈删了,人有个嘉宾不想被拍照。」
挂了电话,我苦笑下。
「硕果仅存」的一张使馆入口照片
有意无意营造的那个光鲜亮丽的人设,往往一戳就破。
而回到家中的我,才更像是真的我。
白天会议上正襟危坐,和客户侃侃而谈;
晚上回到家,我会换上背心开瓶啤酒,躺床上听两段郭德纲的相声;
忙了一周,周五又加班到十一点。
第二天就拉着窗帘一气睡到下午,躺到被肚子逼着起床。
有次因为工作失误,被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肚子委屈回到家,瘫在小沙发发呆,看着周围的一切:
闲鱼上淘的落地灯,
台湾骑行时拍的照片,
大刘签名的三体海报
美国同学送的公仔……
慢慢地,心情居然自然变好了。
每个小屋,都是我在北京的港湾。
不管在外面遭遇多大风暴,都能回到这里避难。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一场超强台风,将这个港湾也一并摧毁。
2018 年的一个下午,我正挤在回家地铁上。
电话响了,中介打来的。
「谷先生,不好意思,你的房子被房东卖了……」
我记得,那天坐的是北京六号线。
列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大的吓人。
隔壁室友是个内向妹子,有次在厨房手被门夹了,都没喊出声,
然而这次,她打电话和中介吵架的声音,我在里屋都听得到。
半个月时间你让我上哪儿找房去!
之前为什么不提前说!
我要告你们!!
晚上,她来敲我门,说坚决不搬,要和中介「斗争到底」,邀请我加入。
我看了眼她,没表态。
三天后,
她的屋子人去楼空,比我搬得还早。
被赶走那天,正是七月。
周末,顶着 40 度烈日,我在各个中介网点之间辗转。
微信加了一堆,房子看了一堆,三天喝了 10 瓶冰可乐,T 恤脱下都有盐渍。
两天下来,没一个合适。
周一早上醒来时,我觉得头似乎有点不对。
刚坐起身,一阵巨大眩晕感把我按到在床上。
接下来的一整天,没法吃饭,没法下床。
脑袋一动就晕,全身冒冷汗。
拼了老命给朋友发微信,他几乎破门而入把我送到医院。
诊断结果,一个闻所未闻的词:
「耳石症」
。
「压力太大,受凉,熬夜,过度劳累导致的。」医生说。
「得这病的都是40岁中年妇女,你这壮小伙子是怎么得的。」
朋友和我都笑了,
笑着笑着,忽然很想哭。
一周后,病好了。
我回到公司的第一天,HR 拿着一份表格走过来。
「谷子,你办下离职吧。
」
原因:无故旷工超过三天。公司几次三番联系我未得到回应。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那两天折腾得死去活来,压根没想起病假。
工作没了,收入没了,房子马上也要没了。
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门时,我真的哭了。
曾以为自己拥有很多东西。
海外归国的学历,外表光鲜的工作,住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结交全国各地的朋友,懂得很多知识和道理。
那时我才发现,在这个城市,我其实一无所有。
最后一次搬家,我被彻底赶出六环。
小区外是片瓦砾场,宛如被战争蹂躏过的城市。
门口小卖部店主说,这里原本是个城中村,很多打工的人在这里租房。
直到年初被当做「违建」拆掉了。
「北京不好待啊。
」
他摇头。
房间窗外是两条火车线,有时还能看到洁白色的和谐号飞驰而过;
一家小饭店,一个小卖部,一家已经不营业的幼儿园;
晚上下班回来,能在楼下看到零星五六辆共享单车,早上 8 点下楼一看,一辆都没了。
有天早上我迟到了,想叫个滴滴直接去地铁站,
打了半小时的车,无一名司机接单。
屡次的辗转和奔波,我的钱包也大受打击。
第三次搬家前,我的违约金累计已超过 6000。
足够我三月的饭钱,外加一顿海底捞。
而那时候我的工资,还不到 8000。
父母从一开始对我满怀自豪和期待,慢慢变成担忧。
搬家后不久,老妈打电话过来,询问我的状况。
「缺钱随时和家里说啊,家里不差这点。」
我看了下桌上的搬家账单,和新签的租房合同——押一付三加中介费,一共一万四。
「没事,妈,不缺,真的不缺。
」
我说。
我从未向家里开口要钱,这成了我最后的倔强。
分期加上朋友援助,我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新工作稳定后,我加了薪,用半年时间还清了欠款。
但即使经济好转,我依然在六环外住了很久。
因为那时的我,不想,也不敢再去想搬家。
搬家,仿佛成了一道和痛苦绑定的魔咒。
房子对我的意义,也从「家」彻底变成了「睡觉的地方」。
曾经背着辗转了多个地方也不舍得扔,
想要打造成「私人小图书馆」的那些书,
最终还是被我一一送人。
曾经花费几千块用来「打造」生活的那些家具:
想要用来「灯下漫读」的落地灯和沙发,
想要复制国外烹饪时光的小厨具,
想要练出好身材的哑铃和跑步机,
都成了闲鱼上的一个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
曾经,我对这句话奉若圭臬。
可后来我明白了,租房生活更像沙滩上的贝壳
再精美,再璀璨,也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次大浪打来时,被冲得无影无踪。
几天前,有媒体发起了一个关于北京天通苑的住客采访调查。
在评论区,我看到了千千万万和我相似的人。
有人背负着工资六成的房贷,打着三份工,一年多没看电影,没新买衣服。
但他很快乐,他说
「我在这座城市有了家」。
有的人,年纪轻轻走进婚姻的殿堂,
面对采访,她坦承:「因为结婚后就不会再搬家了。」
还有的人,在天通苑租了 8 年房,
最终在 2020 年的钟声敲响前夕,离开北京踏上回家的列车。
看到这篇报道几天后,合租室友告诉我,他也要离开了。
四个月前,刚刚搭伴合租时,他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
在房间挂画,打听附近健身房的价格,甚至还盘算,要不要养一只猫。
——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而现在,一切信誓旦旦都化为云烟。
他被公司裁员,他要回广东老家去了。
我并不想怪他。
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不会成为下一个他。
网络上曾经流传这么一个段子:
「
当你在一个城市搬家 11 次后,你就会拥有自己真正的家。
」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 11 这个数字。
或许只是随便起的,
也或许,寄托着两个孤独的人最终相遇,并组成一个家庭的美好期望。
在这篇文章快写成时,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室友介绍了个找房的朋友给我,她下周末就过来看看。
运气好的话,这次我不用搬家了。
第二件事是,母亲打来了电话,问我:
「快过年了啊,你今年什么时候回家?」
挂了电话,我看到桌上的全家福。
那是我去美国前,爸妈特地去照的。
「不管你将来落到哪,都记得带着它啊。
」
父亲当年对我这么说。
每个在北上广打拼的人。都有自己的搬家故事。
有的人历经磨难,终于成了砖缝中的一缕青草,
也有的人如蒲公英一样,一阵狂风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但我相信,即使再卑微的草,也终究会找到一方泥土。
在冬去春来的那一天,绽放属于它的光芒。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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