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一边为武汉加油，一边骂武汉人「滚」

500万人离开武汉。

这是前天武汉召开肺炎新闻发布会，最震慑大众的消息。

数字公开，微博炸锅。

这500万就像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

激起了人们对武汉人的情绪涟漪。

随着疫情不断发酵，一个魔幻现实在我面前展开：

人们对病毒的恐惧，变成了对湖北人的恐惧。

他们被想象成散落在各地的病源，不知何时就会来一场大爆发。

然而，湖北人真的是我们避之不及的病毒吗？

该怎么面对流落各地，无家可归的他们？

肺炎当头。

这是我们每个人不得不应该重新思考的问题。

昨天，「武汉返乡信息泄露」登上热搜：

仅211万阅读。

在无数条肺炎热搜中，这条热度不算高的话题，很快沉下去。

但我点开，第一反应是：

气愤。

登记着无数返乡者信息的表格，被有意泄露。

你平时收个快递都要撕碎个人信息。

他们的详细地址，电话和身份证号，却每天在各个微信群裸奔。

并且，其中不少是在武汉上大学的学生。

大一女孩吴肖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的个人信息会在家族群被公开。

看到那一瞬间，已经晚了。

寒假回家，她不断收到夹杂谩骂的添加好友信息。

有一栏写了8个字

武汉毒人，害人害己。

读来触目惊心。

谣传和曲解下，有人直接被贴上病人标签。

大二学生@岛民K从武汉回家，已经自觉在家隔离6天。

结果有天，他妈妈下楼倒垃圾。

听见邻居围成一团，小声议论：

我们这个小区，有个刚从武汉逃回来的肺炎病人！

这不是个例。

我在微博话题下随手一翻，福建、河南、江西都有类似事件。

人们一边在群里疯转表格，一边明里暗里提醒：

小心这些人，他们可能有病毒。

被泄露信息的武汉返乡者有多少？

南方都市报转载的一则调查显示：

超过7000人。

原本只为实时监控，掌握疫情的名单。

此刻变成公开「线上通缉令」。

而名单上的人，此刻变成了被扒光衣服，在大街上躲躲藏藏的罪人。

更让我不解的是，在疫情面前，公开变成一种理所当然。

即使《刑法》明确规定：

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情节特别严重的，

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但不好意思，你不能要求停止传播。

当返乡者要求删除信息时，不少网友看法是：

疫区跑来无隐私。

无论你是否感染，甚至不管你是不是湖北人。

总之，只要与「湖北」二字产生关联，你就有义务接受公众无边界的审视。

被歧视，甚至是侮辱。

去。过。湖。北。

这四个字，俨然成为挑动大众神经最敏感的黑色关键词。

事实上，早在线上信息泄露之前，湖北人就被贴上病毒标签。

封城一声令下，湖北人就代表着疫情。

有人从武汉回来，就被小区集体谩骂：

滚回武汉！

有鄂牌车停在小区。

不仅被扎轮胎，还贴上恶毒标语。

更别提在微博上，键盘侠花式辱骂湖北：

活该外地的武汉人被关在集中营里自生自灭！毕竟都是肮脏的病原体！

从泄露返乡信息，到骂湖北人。

这几天，全国掀起一场针对湖北人的集体讨伐。

只要你身份证是「420」开头，就等同携带病毒。

武汉大学研究员吕德文，和妻子回湖南农村过年。

大年初一下午，岳父母上街。

旁人头一低，像躲瘟疫一样闪开。

大年初二，就有熟人打电话来试探：

你们一家是不是上医院检查了？

言下之意：

你们是不是有病？

农村信息匮乏，加上以讹传讹。

从武汉返乡的湖北人，个个成了过街老鼠。

他们尚且有家可归。

最无奈的，要数那些无法回家的湖北人。

极昼工作室采访中，赵洁和儿子被拦在泰国机场。

即使体温正常，还是拒载。

赵洁生气 ，和对方吵起来。

5岁儿子怯怯地问：

妈妈，为什么我们没病，这些人要说我们有病？

她无法回答。

大理民宿老板娘沫沫，曾接过武汉一个家庭的求助电话。

他们在疫情爆发前来旅游，封城后却无处可去。

从昆明被驱逐到大理，然后是丽江，最后又被赶回大理。

酒店拒绝入住，他们就挤在车上，睡了好几天。

但因车牌号是「鄂A」，车被砸时，一家人崩溃了。

妻子说着说着，就在电话哭起来。

流落在外，只能抱团取暖的湖北人

沫沫在网上发帖声援：

武汉的乡亲们，带着健康证明来。我家可以提供30个以上的床位。

但很快，这条微博就被围攻。

网友质问她：

为什么要私自收留武汉人？

像这样的湖北人，还有无数。

人们在网上喊着「武汉加油」，现实却是「湖北人滚」。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说：

这些人活该！疫情都那么严重了，还到处跑传播病毒。

但事实并非如此。

大多数人离开湖北时，疫情还没爆发。

谁能想到，一道封城令，让他们成了异乡的瘟疫。

赵洁因是湖北人被拒载。

当污名化雪球越滚越大。

甚至发展到只要你与湖北沾边，就会被封锁的程度。

网友@FATIII 曝光，朋友带着妈妈坐飞机，在登机口被拦下。

原因仅仅因为，护照上显示，妈妈出生地是湖北。

即使提供了广州身份证、广州工资单，

甚至近几个月与湖北没有一点关系的iphone手机定位。

还是没用。

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飞机飞走。

可以预估的是，肺炎终会过去，恐慌却长远而持久。

2003年非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许多人虽然被治愈，依然活在歧视下。

广州人阿雄非典出院后，不仅公司不让他上班，邻居也不待见。

有一次，邻居的猫不小心钻进家。

邻居看见后，脸色都变了，几步冲进来，拎猫走。

阿雄说，从此，他再没见过那只猫。

钟南山把这种因受歧视引发的心理障碍，称为非典最大后遗症。

也称，SARS后综合征。

肺炎未去，湖北人仿佛已成为歧视病症的受害者。

恐惧情绪中，他们被想象成《釜山行》里的僵尸。

不狠狠推远，就会将病毒无限播撒。

灾难袭来，人性的复杂不是第一次被照见。

作为95后，2003年「非典」时，我年纪还小，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记忆。

但在找资料时，我发现：

作为非典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当年的北京曾是今日武汉。

凤凰卫视拍摄的《非典十年祭》里，报告文学家郭建明回忆：

为了不让北京车进，廊坊人在马路上挖坑。

足有二三十米宽，十几米深。

有个北京生产队在郊外交界处，墙被垒起近两米高。

夜晚还有民兵巡逻，看有没有人想偷溜。

一夜之间，北京人成了全世界最不受欢迎的人。

而今天，「武汉」二字代表的不仅是地域，更是过度的猜测和恐惧。

《切尔诺贝利的悲鸣》中，对遭受核辐射的人们有很形象描写：

这就是你：一个普通人、一个小人物。你和其他人都一样——你去上班，然后回到家。你就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有一天，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切尔诺贝利人。变成了一只动物，一件所有人都感兴趣，但与此同时却一无所知的东西。你想像以往那样，继续做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但是现在，你却做不到了。人们看你的目光都变得与众不同。

不是所有人都吃野味。

携带病毒恶意出逃的湖北人，更是极少数。

但如今，这场比疾病更可怕的灾难，正无差别扑向每一个湖北人。

甚至是每一个中国人。

我们正在对抗疾病，丹麦媒体《日德兰邮报》却公然把病毒画在国旗上。

如同我们讽刺武汉人，他们在借肺炎讽刺中国人：

你们都是病毒携带者。

但在灾难面前，我们是休戚相关的命运共同体。

下一场瘟疫会发生在哪里？

过去是北京，今天是武汉。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被歧视的那群人？

所以，我们该一起对抗的是病毒，而不是哪个省的人。

加缪在《鼠疫》里曾经说：

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瘟疫当前，我理解每个人的恐慌和警惕。

政府要做好检查，我们要戴好口罩。

有可能感染病毒的人，首要任务当然是及时隔离。

但生而为人，人性永远高于本能的恐惧与警惕。

这些天，很多省份已经做出示范。

最近广东天气异常阴冷。

一张在微博流传的温馨提示，却让我暖心极了：

广东徐闻，同样是面对滞留的湖北游客，政府没有恶意驱赶。

而是提供基本住宿和饮食：

今晚降温了，外面下着雨呢。让武汉同胞在异乡先解决温饱，才能战瘟疫。

桂林政府也为湖北游客提供了酒店。

为保证充足和隔离，还规定：只限湖北游客入住。

当地报纸刊登的这几句话，很短却很有力：

当下全体中国人，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新型冠状病毒！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对同胞的态度，就是我们公共治理的温度。

面对病毒，邻国日本的做法也值得我们借鉴。

今天下午，我看到一则新闻。

日本城市大分向武汉捐赠3万只口罩。

箱子上还特意用中文写：武汉加油。

此前，日本还宣布，一旦感染肺炎，可以不分国籍治疗。

厚生省公布病例时，一律不写国籍，统一写「居住在武汉市的旅客」。

有记者问，为何不明确公布国籍？

当地省官员是这样回答的：

国籍与疫情二次扩散无关。

从尊重患者的角度，不公布国籍。

2020年的开头，实在太冷了。

但庆幸的是，在灾难中，爱永远闪耀光辉。

这几天，和大家一样。

我每天抱着手机看热搜，为病例增加担忧，为治愈出院雀跃。

昨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则消息。

城市空荡荡，蛰伏的900万武汉人拉开窗户，互相加油呐喊。

黑夜里，「武汉加油」声音此起彼伏。

我鼻子一酸。

哪里只是「武汉加油」呢？

灾难袭来，没有人是一片孤岛。

一同牵挂这个地方，投入这场战役的，明明是14亿中国人。

隔离病毒，不能隔离爱。

给湖北人以善意，就是对我们每个人，每个生命的共同扶持。

在2020年初这场巨大风暴中，我们每个人紧紧牵连。

也共同期待着，一个脱下口罩，温暖平安的春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