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神陆勇，与他的3000个口罩
2020年的春天，终于艰难地到来了。
这几天，灰暗许久的微博开始冒出一丝喜悦：
16个省对口支援武汉。
出院人数上升，疑似病例放缓。
钟南山说，疫情有望在4月前结束。
其中，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划过我的屏幕：
陆勇再赴印度，运口罩支持抗疫。
看到这个消息，我鼻子有些发酸。
这个明明不是神，却被大家称为「药神」的普通人，又一次上路了。
陆勇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你可能要愣几秒。
但你肯定熟悉另一个——
《我不是药神》里，徐峥饰演的程勇。
2018年，《我不是药神》刚上映20小时，票房飙过3亿。
两年过去，豆瓣评分依然稳定在9。
清华大学首映礼上，所有人一致给出惊人评价：
这是一部有血有肉有骨头有神的电影。
电影把矛头对准医药体系改革。
中年男人程勇，失意又失婚，原来靠卖壮阳药谋生。
机缘巧合下，开辟了一条代购印度抗癌药的道路。
这一买，买来了财富，也买来了灾祸。
在程勇帮助下，无数病人吃上救命药。
他却因为贩卖未经批准的印度药被捕，判刑5年。
入狱那天，街道两旁自发集结无数病人。
大家纷纷脱下口罩，向程勇挥手告别。
他们，全是被程勇帮过的病人。
当时看到这个场景，我眼泪直淌：
每个人生来平凡，但总有人像程勇一样。
愿意燃成灯柱，为走夜路的人照明。
人们把程勇称为「药神」。
一字之差。
程勇的原型，就是这几天远赴印度找口罩的陆勇。
大年初四晚上，陆勇接到朋友电话。
对方问他，现在国内口罩紧张，我们要不要去印度采购点？
一个小时后，陆勇就去了机场，飞往昆明。
第二天上午，两人搭上前往新德里的飞机。
从产生念头到落地印度，陆勇只用了不到一天。
过去，他在印度到处探访仿制药，
如今重返印度，他穿梭在大街小巷找口罩。
硬是赶在印度禁止出口前一天，运回第一批3000个口罩和3000个护目镜。
消息传开后，大家盛赞陆勇：
你是真正的药神。
广西电视台记者采访他，连线时说得最多的却是：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遗憾自己力量太小，如果早来3天，应该能买到更多物资。
同样的话，《我不是药神》上映后，陆勇也说过。
他在微博发了一封公开信，强调两点：
一、他不是药贩子。
二、他不是英雄。
陆勇说得对。
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甚至普通到，有点倒霉。
2002年，陆勇刚离婚，创业办了个手套厂。
正处于人生翻页的关键时刻。
可好巧不巧，命运给他递上一张名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诊断书。
这是一种影响血液和骨骼的恶性肿瘤。
如果进入急变期，一半以上病人在3到6个月内死亡。
这种病发病率在全球来说不算高。
仅有十万分之一。
中国还要再低一些，十万分之零点三六。
这么一个冷门的病，偏偏找上陆勇，你说他倒不倒霉？
在医生建议下，陆勇只能一边等待骨髓配对，一边吃药续命。
和命一起摆在眼前的问题，是钱。
陆勇吃的药叫格列卫，原产瑞士。
这种药有一个致命缺点：贵。
23500元一瓶，一瓶120粒，能吃一个月。
一位长沙慢粒白血病患者，曾这样描述「格列卫」：
吃药就像吸毒，钱完了，人也就走了。
20多岁的患者牙牙也说：
天下的癌症放在这里让我选，我也不选慢粒。
格列卫，是名副其实天价药。
一天吃4颗，平均一颗200元。
相当于吞下一颗黄金。
「每天睁开眼睛就800块」，陆勇回忆。
要是药不小心掉了，全家一定趴在地上，搬开所有家具，像找宝贝一样扒沙发缝。
即使陆勇父亲开五金厂，家境算好。
2年下来，还是生生吃掉60万，家里一下捉襟见肘。
可见吃得起药的人，是多么细微的极少数。
在陆勇建的病友群，100个人中，只有他和杭州一个卖皮草的小伙吃得起。
许多人常年化疗，只有控制不住时，才会举家凑钱，买上几盒救命。
在群里，每月都有一两个人头像变暗。
有时头像很久不亮，过段时间，突然又亮了：
我是这个人的家属，他已经走了。代他跟你们道声别。
唏嘘多了，人们也就见怪不怪。
陆勇默默把那些再也不亮的头像删掉，然后加新的病友进群。
在这里，生死是沉默的。
人人都知道，这是一辆高速驶向绝地的列车。
车内窗户钉死，主旋律只有等待和忍受。
有时你的车票维持不到下一站，死亡反而成为一种解脱。
正如《我不是药神》，患者吕受益不忍拖累家庭，选择自杀。
被救回后，他瘫在病床上。
程勇骂他：
你胆子大了，都敢自杀了。
满眼泪光的吕受益，突然咧嘴一笑，轻声说：
没药啊。
吃不起药，这是白血病患者的命运。
求生本能驱使陆勇，成了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普通人。
他四处求索。
直到2004年，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
印度有一种格列卫仿制药，药效几乎一样，但一盒才4000元。
是原版药四分之一。
他半信半疑，为何不试试？
马上托人从日本买来一盒。
即使包装粗糙，绿色胶囊怎么看都不正规。
陆勇还是决定，自己当小白鼠。
从最初一天一颗印度药，到最后把瑞士药全换成印度药。
吃了一个月，陆勇的检查单显示，一切正常。
他欣喜若狂，在群里公布自己的发现。
消息一公开，如同重磅炸弹在QQ群爆炸。
从今天起，就不用为买药苦苦筹钱了？我的病有救了？
对病友来说，有药吃，就是续命。
陆勇的经历一传十，十传百。
越来越多人来找他打探印度药。
病友不会填订单。
他就把邮件和汇款单模板写好，上传到群里。
对照中英文翻译，一步步教大家操作。
但对于不会英文的人来说，买药程序实在是太复杂了。
很多中老年人每次汇款，都头疼不已。
陆勇就亲力亲为，帮他们填。
久而久之，陆勇成了连接病友与印度药企之间的「桥梁」。
为了方便病友统一买药，他甚至买了三张有国际汇款功能的信用卡。
病友往卡上汇款，药厂收钱寄药。
由于人多，刚开始4000一盒的药，大跳水到「团购价」200元。
原本躺在家里化疗等死，踌躇不展的病友，一下有了希望。
湖南的李昕感慨，是陆勇给我们指了一条活路。
好心背后，其实危机四伏。
因为格列卫在中国申请了专利，印度仿制药没有得到药监部门许可。
所谓的救命药，其实是违法药。
你偷偷买可以，但你帮大家买，就成了犯法。
陆勇东南大学毕业，搞外贸，英语好。
他原本可以自己吃这药。
但他偏不。
他不忍心看病友的头像一个个暗下去，不忍心看生命逝去。
他非要把这药分享给大家，无偿帮病友买药。
他鼓励大家，要一起活下去。
陆勇的热心肠是一种本能。
成就了他，也害了他。
果不其然，2013年，陆勇被抓。
罪名有两项：
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销售假药罪。
消息一出，病友惊动。
《药神》中的那一幕，在现实真实上演。
警察抓人，一位老奶奶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含泪恳求：
警察同志，别再追查印度药了行不行？为了买药，房子没了，家人也拖垮了。谁家还没个病人，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浩浩荡荡的声援，证明了人们的心声。
2014年9月到2015年1月，病友自发上访政府4次。
网上发起的签字中，汇聚了1003个支持陆勇的姓名。
还有一封广东病友写的联名信，白色信纸上，按满100多个鲜红的指印。
当问到怎么看待陆勇被起诉，所有人回答一致：
要是没有陆勇，我活不到今天。
所有的奇迹，都在为陆勇发生。
被关押135天后，法院决定撤回起诉。
在判决书上，两行小字书写的是「人性」。
如果认定陆某某的行为构成犯罪，将背离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1.与司法为民的价值观相悖。2.与司法的人文关怀相悖。
更让人惊喜的是，2018年，我国19个省市相继将格列卫纳入医保。
同年，中国开始对进口抗癌药实施零关税。
你无法想象，一个被推上潮头的普通人，以一己之力推动了体制的改变。
他原本只是无锡一个手套厂的老板，爱喝白茶，祈祷无病无灾过一生。
却在与疾病缠斗中，成为不幸中燃起的一道光。
2018年7月2日，《我不是药神》在清华大学举行首映礼。
主演徐峥对观众说：「陆勇先生始终是个英雄。」
台下陆勇反驳，我只是一个癌症病人。
如同他在微博上，给自己起名「药侠陆勇」。
不是意味掌控的神，是侠。
是贪生怕死与狭义忠胆共存，普通生活中的侠。
所以这次听到武汉缺防疫物资时，陆勇又出发了。
写这篇文章时，我翻遍了陆勇最近的微博。
他大年初五落地印度。
谁知到当地才发现，口罩也告急。
当地小哥说，Mask已经成了Chinese的代名词。
不管你和谁提到Mask，对方下一句接的一定是：Chinese？
「别说口罩了，胸罩都被中国人抢空。」
陆勇听了很着急。
顾不得吃饭，联系朋友，坐三轮车到处找货。
从新德里，到海德拉巴。
对方一说有货，马上拍板定下。
没法货运，就拜托从印度回来的旅游团，一人带300个。
他还特意退了机票，接下来要在印度找一种治肺炎的仿制药。
这几天他在微博上提及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感谢」。
感谢运口罩的山东航空，感谢中国同胞。
微博底下有人评论，最该被感谢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啊。
在印度第一天，他就忙活到晚上10点。
从下飞机到深夜，全程没吃饭。
印度小哥送来小吃和奶茶，陆勇还乐呵呵，在微博上跟大家直播。
这天的抗癌药，那颗与无数人生命联系的棕黄色小颗粒，他是怎么吃的呢？
就着奶茶，咽下去。
人们似乎忘记了，陆勇自己也忘记了，在这个时间节点，他并不适合在外头奔波。
白血病依然紧缠不放，他每天要靠抗癌药维持生命。
和印度警察合影的照片里，陆勇看上去有些胖，脸很红润。
但你知道吗？
那全是吃药产生的水肿。
陆勇今年51岁了，所有照片里，他都是笑眯眯。
似乎在这笑里，抚平了所有命运赋予的苦难。
他这些天发的微博里，我最喜欢这一条。
他在印度马路上，开一辆绿色小毛驴运货。
配文：
愿这是电影，而不是生活；愿三轮车里不是抗疫物资，而是苹果。
小车颠簸，印度的马路总是烟尘滚滚。
但他让我相信：
苹果会有的，春天也会来的。
从生存缝隙活过来的普通人陆勇，他还在向更苦难者伸出双手，还在相信与期待。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