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能走出“李家时代”吗？
作者 | 李益文
意料之中，尚达曼以超高得票率当选新加坡第九任总统。
9月2日凌晨，新加坡总统选举结果揭晓，前国务资政尚达曼以70.40%的得票率在新加坡第六届民选总统选举中胜出，当选新加坡第九任总统。尚达曼的竞争对手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前首席投资官黄国松、职总英康前总裁陈钦亮分别获得15.72%与13.88%的选票。
尽管按照新加坡法律规定，总统为名誉国家元首，是国家团结的象征，不分属任何党派。但实际过程中，选举仍在某些方面带有一定的党派色彩。本次选举中，尚达曼与长期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关系密切，舆论普遍认为尚达曼是行动党属意的候选人，黄国松此前也与分属人民行动党的李显龙密切合作多年。陈钦亮则得到新加坡反对党重要人士-陈清木和陈如斯的公开支持。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本届选举前，新加坡政坛经历了一系列丑闻。因此，此次总统选举也被外界部分人士视为国会大选前战的风向标。
法新社援引新加坡咨询公司Solaris Strategies的政治分析师穆斯塔法的话称：“总统选举越来越被当作一场正式大选。”新加坡国立大学的社会学家陈恩赐则更为直接的评价道，这场总统选举已不再关乎于“三名候选人的素质和称职性”，而是在“人民行动党与非人民行动党”之间做出选择。
根据新加坡相关规定，下届国会大选必须不迟于2025年举行。今年8月20日，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全国电视演说中称，自己移交权力的计划现在已重回正轨，越来越多的决策权已经下放给第四代领导团队。而据《联合早报》报道，被李显龙确认“接班”的、第四代团队领导人黄循财曾在接受媒体表示，（大选）也可能更早举行。
9月3日，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新加坡研究中心主任许可向时代财经表示，尚达曼参加总统选举是人民行动党为未来新加坡国会大选做出的重要安排。“今年人民行动党曝出丑闻后，外界预测新加坡国会大选可能不会在近期举办，但目前从尚达曼本次超高的得票率来看，人民行动党很有可能会趁热打铁，将国会大选提前。”但许可也强调，最终确定仍需更多信息确认。
1990年11月18日，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在人民行动党中央执委会上讲话时说道，“我的最大成就，便是确保政权顺利地转移给新一代的领袖”。如今，全球经济承压，贸易萎缩；新加坡国内，经济增速放缓、政治分化趋势加剧。大选“前战”过后，李显龙如何将权力平稳交接，或是未来关键。
“第二把钥匙”的争夺
实际上，新加坡实行总理实权制，但总统仍“掌握最低限度的权力”。其中一项最为重要的权力为，总统还是少数有权知晓新加坡储备金具体数额及运行情况的人员，并有义务“防止流氓政府劫掠储备金”。
据了解，该储备金主要由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以及淡马锡管理，涵盖金融和实物资产——现金、股票、债券、私募股权投资和其他金融工具，以及土地和建筑。
该储备金体系花了50多年时间建立，李显龙也曾在采访时透露过，“新加坡财政预算收入中，五分之一的收入都来自储备金。”而该储备金的动用，需要新加坡总统的批准，因此，总统也被认为是保管国家储备金的“第二把钥匙”。
掌握被称为“储备金第二把钥匙”的总统位置，对人民行动党的下次国会大选极为重要。”许可向时代财经分析道，目前因系列丑闻，人民行动党出现了信任危机，加上由于疫情造成的失业，物价与房租的飞涨，新加坡民怨沸腾，在未来新加坡国会大选中，人民行动党大概率需要开出巨额竞选支票，平息民怨、争取选票，人民行动党当选后，再动用储备金来兑现大选承诺。
“此时将尚达曼推上总统宝座，批准使用巨额的储备金以兑现人民行动党在国会大选中的承诺应该有保证。”许可表示，尽管尚达曼有“票王”之称，但66岁的年龄很难在下届国会大选中再次进阶。此时尚达曼竞选总统，较大可能会让人民行动党掌握“第二把钥匙”，也能大大提升人民行动党在即将到来的国会大选中的士气。
本次选举中，总统候选人之一的黄国松就曾批评尚达曼是执政党官员，刚辞职就参选，且总统由前政府财政来担任，等于“监守自盗”。
此外，相关资料显示，李显龙妻子何晶曾执掌控制负责“管理储备金”的淡马锡17年。因淡马锡不公开相关详细资料，国内外一直有对其存在裙带关系、非法获利的质疑。2017年，李家内斗时，李显龙的弟妹李玮玲和李显扬就曾指责，李显龙和何晶是一人把持政权、一人把持财权，“滥用权力”、“为儿子的政治铺路”。
另据北方网引援新华网报道，2002年8月，美国彭博社发文影射何晶掌管淡马锡属于“裙带关系”，但几周后被迫公开向李显龙道歉，并支付赔偿金和律师费。此后，《经济学人》杂志、《金融时报》都曾发文质疑何晶掌握淡马锡，但最终都被迫道歉赔偿。
从履历来看，外界视尚达曼为人民行动党属意人并无道理。今年66岁的尚达曼，自2001年踏入政界，是人民行动党裕廊集选区的五届议员。此后22年来，一直在为裕廊集选区服务，有着“票王”之称，而该选区也一直是人民行动党在所有集选区中数一数二的“票仓”。
据《联合早报》报道，尚达曼曾出任新加坡副总理、财政部长、教育部长和人力部长，也是首位出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主席的亚洲人，在国内外均享有较高声望。尚达曼此前也曾被舆论认为是接替李显龙的总理人选之一。在今年，为参与总统选举，尚达曼退出了新加坡执政党人民行动党。
根据相关规定，新加坡总统，有权否决政府财政预算和公共部门职位的任命，以及有权调查贪污案件。
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反贪机构只对总理负责, 不受一般政府机构和地方机构的制约和牵制, 这虽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坚定推进反贪腐斗争, 但是这种反贪腐实践受国家政治领导人个人因素的影响过大。而总统则是少数除总理还能一定程度上推进反腐的人。
恰巧的是，此次选举前，新加坡执政党与反对党“前后脚”曝出丑闻。
今年5月，新加坡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和外交部长维文陷入“黑白洋房争议事件”，尽管最终的调查显示，没有证据显示两人涉及贪污、犯罪行为，或以权谋私的行为，但围绕诚信、平等、操守等话题的争论仍未平息。两人均为人民行动党党员。
7月，新加坡交通部部长、人民行动党西海岸集选区领军人物易华仁，因涉嫌贪污被逮捕，随后停职调查，此事也是新加坡近40年来首次涉及内阁部长的贪污调查。7月17日，新加坡国会议长、马林百列集选区议员，人民行动党成员陈川仁与党友、淡滨尼集选区国会议员钟丽慧，因发生婚外情而宣布辞去所有职务，并退出人民行动党。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曾就执政党内部一系列丑闻向国会发表讲话，并称人民行动党因此“受到打击”，但其将向新加坡人表明，“我们将坚持原则并做正确的事情，以维持信任”。李显龙还强调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将对腐败“零容忍”。
值得注意的是，7月17日，人民行动党重要成员陈川仁与钟丽慧辞职退党当天，新加坡社交媒体上流出了反对党-工人党国会议员贝理安和工人党青年团主席佘雪玲暧昧视频。据新加坡媒体报道，同天，贝理安的前司机也跳出来爆料称，曾目睹贝、佘两人多次进出酒店，也看过他们在公共场合拥抱、抚摸对方等亲密举动。
7月19日，工人党召开记者会，宣布贝理安与佘雪玲已于18日同时退党，贝理安同时辞去国会议员一职。
新加坡“不姓李”之后
此次总统选举前，外界普遍认人民行动党拖迟举行新加坡国会大选。毕竟，在上一届国会大选中，尽管人民行动党仍赢得了大选，但得票率创下历史第三低，在多个传统堡垒选区陷入胶着、优势缩水。而反对党却创造历史新高，赢得10个议席和2个集选区。特别是今年以来，人民行动党又爆出一系列丑闻。
不过，随着尚达曼以70.40%的得票率呈“碾压式”的赢下总统选举，人民行动党或一扫此前阴霾，趁胜追击举行国会大选，确保权力顺利移交至第四代领导团队，而黄循财已于2022年被正式推举为第四代团队领导人。新加坡或将走出“李家时代”。
“如无意外，黄循财将顺利当选新加坡第四任总理。”多位受访专家向时代财经表示，目前李家第三代暂无有政治明星潜力的人员出现，反对党方面在现阶段的力量也难以取代人民行动党。下届国会大选，可预测人民行动党将获胜，而李显龙卸任后或将出任国务资政。
早在黄循财之前，新加坡就曾出现过非李姓总理。
1990年，李光耀卸任新加坡总理，吴作栋任新加坡第二任总理，2004年，李光耀长子李显龙当选新加坡第三任总理，吴作栋卸任，共做了14年总理。期间，吴作栋领导新加坡应对了亚洲金融危机、抗击非典等重大事件，但夹在“国父”李光耀和“太子”李显龙之间的吴作栋，常被外界视为“暖席”总理，并无太多存在感。
实际上，吴作栋出任总理期间，李光耀先后留任国务资政和内阁资政。直到2011年，李显龙再次当选总理，李光耀才与吴作栋一同宣布退出新加坡政坛。
不过，从当前局势上来看，黄循财暂无“暖席”之忧。
相比吴作栋，黄循财面对的将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局面。中国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阶段性成果，《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政党权威的维持与强化》研究报告认为，以经济绩效为基础的“特定支持”是政党权威的雄厚基础与重要来源。而当前，新加坡执政党的权威根基正在受到挑战。
2019年以来，受世界经济疲软及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新加坡制造业出现衰退，对外贸易后劲不足，经济增速放缓。突入其来的疫情加剧了这一点。尽管得益于严格的防控，新加坡在疫情期间曾短暂有过较大增长。但受大环境影响，新加坡经济目前仍难走出困境。
据《经济日报》报道，新加坡2023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GDP）0.4%，第二季度为0.7%。6月份非石油出口额度下降15.5%，延续了前几个月下降趋势。更为严重的是，在全球贸易萎缩的大背景下，原有的制造业还出现持续下滑。根据新加坡经济发展局数据显示，制造业产值从2023年第一季度的下降5.3%扩大至第二季度的7.5%，已连续9个月下降，其中今年5月下降幅度达10.8%。
此外，新加坡金融业也正在受到影响。此前，新加坡在国际上一直有“洗钱胜地”的质疑，而今年8月份，新加坡就被曝出了“有史以来最大洗钱案”。据新加坡警方发布消息显示，此案涉及金额约10亿新元（约合7.36亿美元），包括房产、豪车、现金和其他资产。
从经济政策上来看，黄循财除了努力维持新加坡在贸易、资本、人才等领域的现有优势外，更多的将目光放在国内“去除经济风险”上。为解决目前新加坡呼声较高的贫富悬殊等问题，黄循财提出了开征富人税、拉高炒房印花税等手段。
常年为《侠客岛》撰写地缘政治稿件的千里岩（笔名）告诉时代财经，受限于城邦国家的体积，新加坡经济较容易受大环境影响。目前以美国为首的等若干国家，仍在肆意破坏世界贸易，阻碍商品、资本的正常流通，在此背景下，新加坡或将迎来一段衰退期。
在外交政策上，许可认为，黄循财顺利当选后，大概率仍将沿袭前任领导步伐。积极依赖东盟发出声音，保持与各方良好关系，不在大国竞争中选边站队。
多位专家也强调，黄循财上台后，很难对政策做出大幅度的调整，更有可能的是在现有政策下的“修补”。外交上可能会仍维持过去路线，在中美间调和并受益于此。经济上则在短期内较难走出困境，或可能会更多关注“未来经济”。
此前，黄循财在国会上发表讲话称，“简而言之，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条件更加不稳定、全球环境更加不可预测、变化比以往更加快节奏的未来。 我们可以、而且必须、做出调整，而且在这个新环境中仍能表现出色。”
很显然，黄循财渴望做出改变。但据吴作栋自传《高难任务》记载，吴作栋在正式接任总理职位前，曾认真考虑过不搬入李光耀原来的办公室。对此，吴作栋的解释是，“不是开玩笑的，我觉得整个房间都会充斥着李光耀的味道。每一处都感觉得到他的气息，这样是无法工作的。”
而李光耀则认为他不该刻意与原来的领导班底保持距离。李光耀尤其强调，吴作栋既然同意政策上下来应有延续性，就要向人民发出正确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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