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中国X37 | 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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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9月4日,中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用长征2F运载火箭成功地发射了一型可重复使用的试验性航天器。试验性航天器将在轨运行一段时间后,返回国内预定着陆场,期间将按计划展开可重复使用技术的验证,为和平利用太空提供技术支撑。这是长征二号F运载火箭第14次执行发射任务。据称这是中国的X-37,有可能是神秘的“神龙”计划的一部分。
9月4日,长征2F将“可重复使用航天器”送入太空
一般认为,“可重复使用航天器”是指中国的X-37,在概念上近似图中的美国X-37,好比小型航天飞机
用长征2F发射是因为相比通常的卫星或者飞船来说,载荷翼展超宽,这里依然是美国X-37
9月4日,中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用长征2F运载火箭成功地发射了一型可重复使用的试验性航天器。试验性航天器将在轨运行一段时间后,返回国内预定着陆场,期间将按计划展开可重复使用技术的验证,为和平利用太空提供技术支撑。这是长征二号F运载火箭第14次执行发射任务。
据称这是中国的X-37,有可能是神秘的“神龙”计划的一部分。一般认为,这是小型无人航天飞机,具有广泛的军事用途。不同寻常的是,长征2F一般专用于载人航天发射,这是第一次用于无人航天器的发射,一般认为是因为“可重复使用航天器”具有较大的翼展。
航天飞机是航天史上的很有意义的一段弯路。本意是分两步走,在不能水平起飞、水平降落的情况下,首先实现垂直起飞、水平降落,通过航天飞机的可重复使用来提高空间发射的经济性。但航天飞机的成本实际上高于一次性使用的运载火箭,“挑战者”号的失败进一步削减了发射数量,使得用发射数量来摊薄成本的设想都做不到了。“哥伦比亚”号的失事则最终锁定了航天飞机的下马命运。
但航天飞机开创的诸多先进技术留下深远影响,X-37可以看作无人化和小型化的航天飞机。但这不仅仅是低成本航天飞机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X-37的重点是探索空气动力辅助变轨能力。
在没有空气的轨道上,只有启动变轨火箭发动机喷出高速燃气,用抛射的动量形成反动量,才能实现变轨。卫星就是这么做的,也因此只有有限的变轨能力,星载燃料是有限的。X-37携带的燃料也是有限的,但具有大气层边缘的高超音速气动控制能力后,这就不一样了。
航天飞机是“坐进”大气层的,而不是一头“扎入”大气层的
再入时的气动状态很复杂,但更复杂的是激波形状和热力学管理
航天飞机返回的关键技术是通过再入姿态和再入角度实现热防护。航天飞机既不能下降过快而造成机体温度急剧升高,也不能滑翔时间过长而造成热量堆集,这两种情况都会造成机体过热烧毁。另外,航天飞机的实际再入姿态是头朝上、尾“拖地”,是“坐进”大气层,而不是一头“扎入”大气层。这个姿态用坚固的机体承受大部分气动负荷和热负荷,航天员的座舱也处于相对“荫凉”的背面。为了控制下沉率,航天飞机必须周期性地左右摇摆,在横滚中丧失升力,以便及早降低到较低的高度,所以实际轨迹是S形的下降。
但如果在大气层边缘的气动控制不是用于控制下沉率,而是用于控制再入姿态,结果就不一样了。航天飞机在再入前,要首先尾冲前,启动火箭发动机,将速度降低到轨道速度以下,利用重力自然下降,然后再调转姿态到头冲前,准备再入。如果在再入时刻适当加速,辅以较浅的迎角,可以利用大气层边缘的空气密度差打出水漂。石片打水漂就是利用空气与水的密度差界面。大气层边缘的密度差界面没有那么分明,所以航天飞机打水漂时是有一定的“下探”的,但最终密度差造成的动压和浮力还是会把航天飞机“托起”反弹,形成水漂。奥妙在于,如果再入时左右不是水平的,而是左高右低,则会在形成向上的反弹力的同时,形成向右的侧力,使得水漂带右转。左低右高则相反。在打水漂的时候,也可以这样打出带拐弯的水漂。实际上,用石片打水漂的时候,侧倾角度太大的话,石片在水面上只是划一下,然后直接沉入水里了。由于大气层边缘的密度差更加渐变,打出带拐弯的水漂反而相对容易些,但这也只是相对的,在那样的速度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
适当控制石片的左右倾角,可以打出带拐弯的水漂
再入-拉起也是差不多的原理,在飘起阶段加速,可以较容易地重新入轨;如果带一点横倾角度,那就可以在打水漂的同时带拐弯
侦察卫星是现代军事大国的基本侦察手段。同步卫星对地球是“凝视”的,但距离太远了。为了抵近侦察以获得最高的清晰度,侦察卫星一般都在低轨道运行,对地球表面周期性扫描。这就决定了侦察卫星不可能停留在目标上空保持观察,也具有较长而且相对固定的重访周期。因此,反卫星侦察的经典方法是掐时间,在卫星过顶的时候隐蔽起来,或者提前驶离侦察卫星的可见区。
侦察卫星好是好,但轨道固定,重访周期长,容易被对方掐时间反制
在轨道上,轨道飞机与卫星无异,但具有“无限变轨”能力后,轨道飞机可随时调整轨道,极大地缩短重访周期,或者2-3架轨道飞机配合,交替飞越,形成准实时监视,这对军事侦察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这可以在战争期间对重点地区保持密集侦察,也可以近乎实时地跟踪敌方航母。中国一旦具有这样的能力,与无侦-8等高超音速侦察机相结合,西太平洋上的美国航母就形同裸奔了。变轨也可使得重访周期不可预测,使得反侦察几乎不可能。
“无限变轨”也使得“太空战斗机”成为可能,X-37的测试项目之一就是“非合作汇合”。说得友善点,这可以是逼近和靠上失能卫星以修复或者带回;说得火爆点,这可以是抵近摧毁敌人卫星,敌方的空间站也是一样,甚至直接俘获敌人卫星,带回地球。
但在可预见的将来,这个能力只可能针对低轨道卫星。从低轨道返回到大气层边缘,打水漂后变轨并重新入轨,这是做得到的。但从中轨道返回并再次入轨,燃料消耗可能就是不可接受的。高轨道的问题更大。
高轨道一般是地球同步轨道,主要是通信卫星。中轨道主要是导航卫星、中继通信卫星和其他可接受较长重访周期的卫星。低轨道主要是侦察卫星、大地观测卫星等。即使只能对付低轨道卫星,军事意义依然巨大。
但也不能光想好事。从航天飞机到X-37,这条路走了30年,X-37首次发射到现在也有10年了,并没有已经实现空气动力辅助变轨的报道。X-37计划始终笼罩在高度机密之中,但轨道上的X-37受到全世界无数天文和航天爱好者日夜跟踪,有这样的试验是无法掩人耳目的。恶魔就在细节之中,最大的恶魔就是高超音速飞行控制和热防护。
乘波体可以比作滑水,飞行体造成的激波起滑水板的作用
轨道飞机在大气层内高超音速飞行时属于乘波体,升力并非来自机翼,而是来自飞行体产生的激波,就像水面上的滑水板一样。乘波体的难度在于:这不仅是空气动力学问题,更是空气热动力学问题。激波不仅是空气高度压缩形成的现象,激波本身也是传热体,激波前后的热力学现象更是高度复杂。这使得气动控制也不再只是气动控制了,所以“带角度的打水漂”只是高度简单化的描述。
带角度的打水漂也只是转向,变轨还涉及到再次入轨,不仅要对准方向,还要站对起点,瞄对角度,算好速度。这一切都使得空气动力辅助变轨技术高度复杂,需要有深厚的高超音速飞行的技术功底。这是航空航天的前沿,而中国恰好处在领导地位。没错,在高超音速方面,中国领先世界,包括美国。
美国倒是在同步研究旋成体和乘波体高超导弹,但乘波体的HTV-2下马了,只剩旋成体的AHW
中国已经列装的东风-17则是如假包换的乘波体
就高超音速飞行体技术而言,旋成体是初级阶段,乘波体是高级阶段。美国正在发展的高超音速导弹基本上都在旋成体阶段。不一定是简单锥体,可以是双锥体,但还是跳不出锥体的大框架。这是因为锥体是轴对称的,空气热动力学处理比较简单,气动控制也比较简单,增加的小型弹翼也相对好处理。但旋成体的升阻比较低,滑翔性能不好。扁平的箭簇形乘波体更好,但乘波体的技术难度也更高。美国的乘波体HTV-2没有取得预想结果,已经下马,现在集中力量退而求其次,先把旋成体的AHW搞定。X-37是比HTV-2更加复杂的乘波体,更不容易搞定。在HTV-2失败的情况下,X-37久久没有试验关键的空气动力辅助变轨技术就不奇怪了。
另一个问题是热防护。轨道飞机在最终返回的时候,热防护问题与航天飞机一样。在打水漂的时候,气动加热时间较短,热防护问题较小。但每一次空气动力辅助变轨都是一次气动加热的过程。一次性的热防护问题相对好解决,只要坚持到落地就是胜利,大不了每次重新起飞前大修,航天飞机就是这样的,也因此而发射费用远远超过预期。但轨道飞机就没有这个可能了,必须能经受住反复的气动加热,然后才谈得上最后返回。在理想情况下,最后返回也应该不需要大修就能再次出动。这是高得多的热防护要求。
打水漂造成的气动过载对结构也是严峻的考验,不能打了几次水漂后,结构弱化甚至散架。
中国的东风-17是世界上第一种达到实战状态的高超音速导弹,射程更大、技术更先进的高超音速导弹也时有所闻。这是助推-滑翔弹,采用先进的乘波体,长时间的高超音速滑翔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热防护问题,所以中国在这方面的技术和经验世界领先。
典型的助推-滑翔弹有一个明显的跃起-扎猛子-拉起改平的过程
但跃起-扎猛子是东风21D和东风26C的基本功,这些反舰弹道导弹都不是简单再入,而是带气动控制的机动再入,具有有限的高超滑翔能力,否则就谈不上反舰了。所以中国在再入-拉起方面也有深厚的技术功底。
将这些技术整合起来,并在再入控制上更上一层楼,中国X-37就水到渠成了。但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首先需要测试、验证的是自主水平返回和快速再出动技术,这相当于航天飞机本来应该达到的目标。在轨道上的常规变轨也是必须测试和验证的,再次入轨技术是常规变轨的深度发展。在长期使用中,火箭发动机反复、可靠地再次启动也是需要验证的。然后就轮到验证空气动力辅助变轨及相关的可重复使用热防护、可重复使用高抗过载结构等关键技术了。
X-37在轨道上创造了722天的记录,这其实没有听上去那么了不起。只是在轨道上绕圈子的话,更长时间都没有问题。中国在1970年4月24日发射的“东方红一号”卫星现在还在轨道上继续转圈子。如果不担心成为轨道垃圾的话,无人化和采用太阳能供电后,轨道寿命只受变轨机动次数和携带燃料量的限制。
航天飞机是能释放卫星的,也能回收卫星,但对较小的轨道飞机来说,这不是主要目的,也缺乏实用价值
作为载具在轨道上释放卫星也不是主要目的。卫星是“有去无回”的。用长征2F那样的大型运载火箭,承受着整流罩内大量空间被浪费的代价,就为了轨道飞机在轨道上释放卫星,还不如运载火箭直接入轨释放卫星,可携带的卫星的数量、重量和体积更大,一箭多星也是早就成熟的技术。事实上,可回收的运载火箭助推级对降低卫星发射的成本更加有用,美国空间探索公司的“猎鹰”系列火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轨道飞机变轨后远距离相继释放卫星也需要消耗燃料,同样可由运载火箭直接做到。轨道飞机在轨道上等候时机再释放卫星也不是理由,真有这个需要的话,运载火箭最后入轨释放卫星的载荷级自己就可以成为轨道飞行体,到时候按指令释放卫星。
“锁眼11”侦察卫星在装配车间里,X-37的小身板根本不可能回收这样级别的卫星,但小卫星的回收又没有多少价值
载人发射则是必须有去有回的,用航天飞机作为可返回的载人载具是合理的,但无人化后,水平返回都不是最主要的优点。从空间带回卫星并不是很大的需求,真正昂贵的、有价值回收的卫星的体积很大,在太阳能电池板收回状态下,“锁眼”侦察卫星长达19.5米,直径3米,X-37的货舱只有2.1米长度,1.2米宽度,差远了。要能回收“锁眼”级别的卫星,航天飞机的货舱都不够,航天飞机的货舱也只有18.3米长、4.6米宽,回收作业是必须要留有空间,不可能刚好能塞进去。把X-37B放大到航天飞机的尺度就失去意义了,航天飞机就是因为太大而发射成本太高,也因此在技术上无法做到无大修的快速再发射。
用X-37在空间发射反舰或者对地导弹其实是古老的想法。还在弹道导弹研发的初期,就有部份轨道武器的设想,就是把导弹打上去,在轨道上待命,在需要的时候按命令再入攻击。这在技术上不难实现,也使得导弹预警几乎不可能,但违反外层空间非军事化的国际条约,也根本不需要用到X-37。
用X-37反卫星也一样,如果没有轨道飞机的变轨能力,X-37不比反卫星更有效,反卫星本来就是在轨道上紧贴对方卫星伴飞的杀手卫星,在需要的时候按命令最后变轨,实施非合作汇合与引爆。这是苏联时代就成熟的技术,用运载火箭打上去同样比用X-37量大价低。当然,这也是违反外层空间非军事化条约的,所以苏联并没有真正部署,至少从来没有承认过。
轨道飞机之所以存在的最大理由是通过空气动力辅助的“无限变轨”能力。X-37还没有做到,就看中国的了。有意思的是,新闻通稿中说到的是“技术验证”,而不是“科学研究”。这一般是指实用化前的最后验证阶段,实用化指日可待。一旦成功,这将是中国空间军事技术的里程碑级的成就。当然,对和平利用太空也是有用的。
歼-20的图片首先在网上流传时,正式型号并未公布,人们以“黑丝”代称。现在更惨,人们连样子都没有看见,而且只能以中国的X-37代称。太低调了有时候真使人抓狂。但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有朝一日披露真容的时候,定会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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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简介:本文来自西西河、爱吱声、观察者网的自由撰稿人晨枫,文章2020年9月6发表于微信公众号 晨枫老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中国X37),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孙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