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苗哪家强？不要争论了，因为病毒要跑了 | 袁岚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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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真正重要的不是疫苗之间的竞争，而是疫苗与病毒之间的竞争。我们的形势并不乐观：疫苗的产能还远远不足，而病毒在飞快地进化。全人类需要同舟共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能拯救我们的，归根结底还是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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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视频发布于2021年1月25日，播放量已超九百万

精彩呈现：

最近，“新型冠状病毒疫苗哪家强”成了一大谜团。

例如，中国科兴中维灭活疫苗的保护率到底是多少？为什么一会儿说是78%，一会儿又说是50.38%？

北京科兴中维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研制的新型冠状病毒灭活疫苗“克尔来福”（英文名CoronaVac）

又例如，中国和美国的疫苗到底哪个保护率高？有人说：美国的mRNA疫苗保护率在95%左右，还是美国的技术厉害。也有人说：这是吹牛，有专家揭发了，美国疫苗的保护率只有29%。

这些争论让许多人眼花缭乱。我对疫苗是外行，不过我在阅读资料以及跟几位内行朋友讨论后，基本理清了头绪。

基本的回答是三句话：

一，不同疫苗的保护率不能直接比较，因为它们的判断标准不同；

二，保护率不是疫苗的唯一指标，安全性和可及性也很重要；

三，病毒很可能会变异，让现有的疫苗失效，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问题。

下面，我们来解释一下。

首

先，疫苗的保护率或者说有效率（efficacy）究竟是什么意思？

它的定义很简单，就是两个比例之间相差的百分数。哪两个比例呢？就是接种疫苗的人群中患病的比例，以及没有接种疫苗的人群中患病的比例。我们可以把这两个人群称为试验组和对照组。

比如说，试验组中患病的比例是1%，对照组中患病的比例是4%。那么前者是后者的1/4，也就是说前者比后者降低了3/4，因此保护率就是3/4即75%。

如果试验组完全没有人患病，那么保护率就是100%，这是最好的情况。如果试验组跟对照组的患病率一样，那么保护率就是0，显然这时疫苗就是失败的。

还可以更加失败吗？可以。有一种效应叫做“抗体依赖增强”（Antibody-Dependent Enhancement，简称ADE效应），就是说打了疫苗之后，感染病毒会导致更严重的症状。幸好目前各种新冠疫苗都没有出现ADE效应，不过这至少可以说明，疫苗开发是很不容易的。

为了指导新冠疫苗的审批，世界卫生组织提出一个标准：保护率高于50%就行。也就是说，打疫苗至少应该把患病率减半。

这样看来，即使科兴疫苗的保护率只有50.38%，它仍然是达标了。事实上，巴西宣布这个数据之后，立刻就订购了一亿剂科兴疫苗。不过，这只是第一层的理解。

第

二层的问题是：为什么疫苗的保护率会变来变去的？

答案是：因为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患病”。

科兴疫苗的试验场地都在国外，因为在中国找不到足够多的病人。其中最大的试验场地是巴西，合作单位是巴西的布坦坦研究所。

2020年12月2日，巴西国家卫生监督局Anvisa检查在中国生产的CoronaVac

2021年1月7日，布坦坦研究所公布，科兴疫苗对需要医疗救治的患者保护率为78%。13日，他们又公布，科兴疫苗的总体保护率为50.38%。

具体而言，巴西的试验把受试者分为六类：无症状，非常轻微症状，轻微症状，中度症状1级，中度症状2级，严重症状。最轻的两类，即无症状和非常轻微症状，是不需要医学干预的。从第三类的轻微症状以上，需要医学干预。

50.38%的保护率，统计的是后五类，即有症状的所有人，包括非常轻微症状。

而如果只统计后四类，即需要医学干预的，那么保护率就提高到了78%。

而如果只统计最后一类，即重症患者，那么疫苗组一个都没有，而对照组有7个人，所以保护率是100%。

科兴疫苗的试验场地除了巴西，还有土耳其和印尼。2020年12月24日，土耳其公布了91%的保护率。2021年1月11日，印尼公布了65.3%的保护率。由此可见，试验的具体条件对结果影响很大。

2021年1月13日上午，印尼总统佐科在雅加达总统府接种中国新冠疫苗

了解了科兴疫苗，再来看两种mRNA疫苗。一种是美国辉瑞公司与德国BioNTech公司联合研制的，另一种是美国莫德纳公司研制的。它们统计的都是核酸检测阳性并且有症状的感染者，但对症状的定义各有不同。

辉瑞的定义是，出现下列症状中的至少一个：发烧、发冷、咽喉肿痛、咳嗽或者咳嗽变严重、肌肉疼痛或者疼痛变严重、腹泻、呼吸困难或者变严重、味觉或嗅觉丧失、呕吐。

而莫德纳的定义更加复杂。可以是出现下列症状中的至少一个：咳嗽、呼吸困难、临床或CT检查发现肺炎。也可以是出现下列症状中的至少两个：发烧、发冷、肌肉疼痛、头痛、咽喉肿痛、味觉或嗅觉改变。

一对比就会发现，魔鬼藏在细节中。

假如一个人唯一的症状是发烧，那么他算不算患者？答案是：在科兴与辉瑞的试验中算，而在莫德纳的试验中就不算，因为发烧在那里属于“至少要出现两个”之列。

更具体地看，体温到多少度才算发烧？辉瑞和莫德纳的规定是，38度以上。目前我们不知道巴西的标准，假如跟中国的一样，就是37.3度以上。那么体温在37.3至38度之间的人，就处于薛定谔的状态。

 巴西志愿者在接种科兴疫苗

由此可见，目前不同疫苗的保护率之间缺乏可比性，因为患病标准的微小变化就可能造成保护率的巨大变化。我们当然可以泛泛而言美国的科技水平还是世界最高的，中国有很多需要向美国学习的地方。不过疫苗保护率的差别并不是个恰当的论据，因为还搞不清谁高谁低呢。

然

后，有人说辉瑞疫苗的保护率只有29%，这是真的吗？

新冠疫苗有效率仅19~29%？国际顶级医学杂志主编质疑：实验数据造假！

这话是《英国医学杂志》的编辑彼得·多西说的。他的理由是，疑似患者应该算作患者，因为核酸检测有假阴性。

在辉瑞的试验中，总共有3410例疑似病例，疫苗组发生1594例，安慰剂组发生1816例。如果把这些疑似全部算作患者，那么保护率就从95%剧降到了29%。

然而，这种算法绝大多数医学专家都不会同意。如果3410例疑似都是假阴性，考虑到确诊只有170例，这就意味着假阴性率高达95%！这未免也太离谱。如果核酸检测不准到这种程度，我们还能依靠它来诊断吗？

许多人很高兴传播这个29%，大概是觉得为中国找回了场子。但实际上，如上所述，我们并没有丢失场子。如果把不科学的说法拉来当大旗，反而才是不尊重自己。

下

一个要点是，除了保护率之外，疫苗还有两个性质十分重要，就是安全性（safety）和可及性（accessibility）。在这两方面，中国疫苗都有显著的优势。

关于安全性，很多人在传这样的消息：挪威给33000人接种美国辉瑞疫苗，有23人死亡，引发了恐慌。另外一面，中国疫苗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严重副作用。看起来这似乎是很充分的证据，说明中国疫苗的安全性更高。但实际上，并不是。

美国医生迈可的遗孀称他接种新冠疫苗后16天去世，称丈夫是“死于对新冠疫苗的强烈反应”。图为迈可生前的照片

目前接种疫苗后死亡的事件，基本都是老年人和体弱多病者。因此，并不能确认他们的去世是疫苗造成的。中国迄今接种疫苗的年龄只是18至59岁，所以没有出现严重副作用也正常。

真正有意义的证据，是对各种不良事件如疲倦、发热、腹泻、呕吐等等的统计结果。我的朋友、疫苗专家陶黎纳医生总结了一个表。

各种疫苗的不良事件报告率

图中土黄色的格子，指的是疫苗组对这种不良事件的报告率比安慰剂组高，而且高得足够多，有统计学意义的，好比考试挂科了。一种疫苗的土黄色格子越少，安全性就越高。

可以看到，科兴疫苗和国药集团中国生物北京公司疫苗这两种灭活疫苗，都只有一个土黄色格子。中国康希诺公司和陈薇院士团队合作研发的腺病毒载体疫苗，也只有6个土黄色格子。

而美国、德国和英国的疫苗，就都有11个格子是土黄色的，各自只有两个不是土黄色，原因是——没有数据。这就好比考试全部挂科，只有两门没挂的，是因为还没考，——学渣本渣发来贺电！

由此可见，在不良事件方面，目前中国疫苗的安全性确实更高。

安全性还有一个层面，指的是不可预见的未知风险。在这方面，灭活疫苗也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是最传统的技术。腺病毒载体疫苗次之。而mRNA疫苗是全新的技术，风险自然最大。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排斥mRNA疫苗，只是意味着我们要继续改进。实际上，mRNA疫苗在很多其他方面也有优点，如容易开发和容易扩大产能。中国也在研发mRNA疫苗。所有的技术路线，中国都在尝试。

再来看疫苗的可及性，即是否容易用上。

辉瑞和莫德纳的mRNA疫苗分别需要在零下70度和零下20度储存和运输，而灭活疫苗在普通的2至8摄氏度就可以。因此在这方面，灭活疫苗有巨大的优势。尤其对于发展中国家，即使买到了美国疫苗恐怕都用不起。

所以无论有些西方媒体再怎么抹黑，中国的灭活疫苗还是迅速获得了数以亿计的国外订单。印尼、菲律宾、土耳其等国家的领导人亲自作本国的第一个接种者，说明他们相信中国疫苗的安全性和可及性。

从更大的图景看，中国在疫苗研发上走在了第一梯队，这是相当惊人的事。

当许多人在为中美疫苗争论不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现在在正经研发疫苗的国家只有中国、美国、德国、英国和俄罗斯。俄罗斯算不算正经可以见仁见智，因为他们的政府在二期试验后、没有三期试验就直接宣布大规模使用了，不过马马虎虎也算上吧。这总共才五个国家。

其他的国家都到哪儿去了？尤其是法国，五常就差你了，怎么回事？还有日本呢？还有加拿大、澳大利亚、瑞士、瑞典等等呢？

我的朋友、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张洪涛博士告诉我，日本没有研发疫苗，加拿大也没有，澳大利亚的研发失败了。法国的巴斯德研究所有一种疫苗，在做一期试验。

我一听之下大吃一惊，怎么如此之慢？别人都到三期了，他还在一期。巴斯德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会为今天的法国感到难过。看中国的速度，会让人感觉疫苗研发是件很容易的事，原来这是个错觉！

张洪涛告诉我的另一个有趣的信息，是新加坡的做法。新加坡没有研发疫苗，这当然很正常。然而有趣的是，新加坡将要进口很多种疫苗，但不让国民选择，每个人打什么疫苗是随机抽取的。

厉害了，不愧是世界著名的强政府！我觉得这说明他们是把各种疫苗看作实质上等同，在各国之间不偏不倚，果然很富有新加坡特色。

然而，张洪涛告诉我的最神奇的信息还不是这些国家，而是——印度！

印度总理莫迪发推宣称横空出世的印度疫苗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

最近，印度宣布自己的疫苗研发成功。虽然我们以前几乎从来没听到印度研发疫苗的任何信息，不过三哥本来就是无所不能的嘛。

真正神奇的是，印度宣布自己疫苗的有效率是——110%！你没听错，是110%，比100%还高。这是什么鬼？难道打了疫苗之后患病率变成负的吗？！ 

印度政府的解释是：如果有10个人接种了疫苗，那么第11个人不需要接种，也能抵抗病毒，因此是110%。

好家伙，原来是把群体免疫的概念给偷换到这儿来了！三哥的脑回路，真是不能不佩服啊！

群体免疫

三哥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下面，我们要告诉大家一个沉重的消息：新冠病毒可能正在逃逸。

我的朋友、疫苗研究专家王年爽博士发了一条很长的微博，详细解释了这件事。

最近有研究组上传了一篇预印本，指出有一种温和的冠状病毒229E用来入侵细胞的蛋白质，即抗原，发生了进化，导致人对这种病毒可以发生二次感染。这种抗原进化，正是流感疫苗每年都要更换的原因。新冠病毒也可能正在发生类似的进化。

一种人冠状病毒通过抗原进化来逃脱抗体免疫

因此，王年爽评论道：

“大家近期关注一下这几个突变株，别再为谁家的疫苗好，哪个的不良反应高而争吵了。没多少意义。南非株的危险性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 

…… 

当下的几个疫苗公司宣布的结果都是对英国株有效，然而闭口不谈南非株和巴西株。说不定已经在升级疫苗了。

……

如果真逃逸，怎么办？

下面是我能想到的：

1. 继续加快打疫苗。不管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批准的都是利大于弊的。预期即使病毒因抗原进化逃逸，预存的部分遗留免疫反应也会发挥一定作用降低症状。

2. 全世界的顶尖科学家在一起努力。他们比你更着急。你能想到的，他们基本都会想到，比如更新疫苗，做多价；比如加速筛选广谱中和抗体；广谱疫苗也是一条途径，但当下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3. 研究病毒突变的方向，未雨绸缪。

……

4. 推动建立全球防疫统一战线。

……

5. 增加测序，继续密切监控突变株的走向。

6. 对国内来说，加强防控吧。别再粗心大意了。口罩戴起来。

7. 慢性感染者，免疫力低下者严格隔离治疗。并严格杜绝动物传播。”

王年爽谈新冠病毒逃逸的微博

最

后，我来总结一下：

我们从疫苗的保护率出发，了解得越多，就越明白这些数据不是那么精确，以及有很多其他事情比这些数据重要。疫苗之间的比较完全是个科学问题，而不是面子问题。

真正重要的不是疫苗之间的竞争，而是疫苗与病毒之间的竞争。我们的形势并不乐观：疫苗的产能还远远不足，而病毒在飞快地进化。全人类需要同舟共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能拯救我们的，归根结底还是科学。

扩展阅读：

背景简介：袁岚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合肥微尺度物质科学国家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长，“科技袁人”节目主讲人，安徽省科学技术协会常务委员，中国青少年新媒体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入选“典赞·2018科普中国”十大科学传播人物，微博@中科大胡不归，知乎@袁岚峰（https://www.zhihu.com/people/yuan-lan-feng-8）。

责任编辑：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