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主夫》：镜花缘番外篇——魔鬼男德培训班｜袁岚峰
大家新年好！2023年元旦，我和我太太去看了一场电影，开心麻花的《绝望主夫》。这部电影的主题非常简单：反对大男子主义，反对以家庭为名对女性的禁锢。但它的叙事十分有趣，讲了一个男女地位颠倒的故事。原本充满大男子主义的主角穿越到一个“女主外、男主内”的世界，把自己当初给老婆受的罪全都受了一遍：无穷尽的家务劳动、带孩子、精神上的压抑……他忍无可忍想反抗，组织一帮被压迫的男生办大丈夫启蒙班，结果被警察（全是女性）镇压，全都送进了学习班。
这学习班虽然没有《1984》或《肖申克的救赎》那么恐怖，但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洗脑加暴力，让你不得不接受社会的成见，老老实实地安于自己的地位。最后甚至还闹出了男人怀孕、却因为被诊断出怀的是男孩而遭到嫌弃的桥段，真是把社会上女性遭受的不公都反转讽刺了一番。
捧腹之余，我总觉得这个故事似乎其来有自。仔细一想，原来是《镜花缘》，清朝人李汝珍写的讽刺小说。小时候在《我们爱科学》之类的杂志上看到过讲《镜花缘》的漫画，所以一直有印象。此书的主体说的是唐朝武则天时期唐敖、林之洋、多九公等人出海经商游历，经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国家，颇有《山海经》或《格列佛游记》的风范。在这些国家中，最富有戏剧性和讽刺色彩的就是女儿国。
《镜花缘》中特意提到，这里的女儿国跟《西游记》中的女儿国不同。唐三藏所经的女儿国是只有女人没有男人，而《镜花缘》中的女儿国历来本有男子，“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
一头青丝黑发，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苍蝇，头上梳一盘龙鬏儿，鬓旁许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玫瑰紫的长衫，下穿葱绿裙儿；裙下露著小小金莲。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伸著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花；一双盈盈秀目，两道高高蛾眉，面上许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看罢，忍不住扑嗤笑了一声。
那妇人停了针线，望著唐敖喊道：“你这妇人，敢是笑我么？”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倒象破锣一般，把唐敖吓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飞跑。那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道：“你面上有须，明明是个妇人；你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你明虽偷看妇女，你其实要偷看男人。你这臊货！你去照照镜子，你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蹄子，也不怕羞！你今日幸亏遇见老娘；你若遇见别人，把你当作男人偷看妇女，只怕打个半死哩！”
秀才唐敖被骂作“蹄子”，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是他的妻舅、商人林之洋进城去卖货，居然被国王看中，要封他作王妃，等选了吉日，就要进宫：
正在著慌，又有几个中年宫娥走来，都是身高体壮，满嘴胡须。内中一个白须宫娥，手拿针线，走到床前跑下道：“禀娘娘：奉命穿耳。”早有四个官娥上来，紧紧扶住。那白须官娥上前，先把右耳用指将那穿针之处碾了几碾，登时一针穿过。林之洋大叫一声：“疼杀俺了！”往后一仰，幸亏官娥扶住。又把左耳用手碾了几碾，也是一针直过。林之洋只疼的喊叫连声。两耳穿过，用些铅粉涂上，柔了几柔，戴了一副八宝金环。白须官娥把事办毕退会。接著有个黑须宫人，手拿一匹白绫，也向床前跑下道：“禀娘娘：奉命缠足。”又上来两个宫娥，都跪在地下，扶住“金莲”，把绫袜脱去。那黑须宫娥取了一个矮凳，坐在下面，将白绫从中撕开，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些白矾酒在脚缝内，将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胸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才缠了两层，就有宫娥象著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林之洋身旁既有四个宫娥紧紧靠定，又被两个宫娥把脚扶住，丝毫不能转动。及至缠完，只觉脚上如炭火烧的一般，阵阵疼痛。不觉一阵心酸，放声大哭道：“坑死俺了！”两足缠过，众宫娥草草做了一双软底大红鞋替他穿上。林之洋哭了多时，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得央及众人道：“奉求诸位老兄替俺在国王面前方便一声：俺本有妇之夫，怎作王妃？俺的两只大脚，就如游学秀才，多年来曾岁考，业已放荡惯了，何能把他拘束？只求早早放俺出去，就是俺的妻子也要感激的。”众宫娥道：“刚才国主业已分付，将足缠好，就请娘娘进官。此时谁敢乱言！”
幸亏唐敖为了救林之洋，揭了女儿国治水的皇榜，发动百姓向国王请愿，才最终逃脱虎口。饶是如此，国王一开始还不想放人，宁可下令让士兵镇压百姓。幸好国舅分付众兵无许动手伤人，随又再三劝众百姓散去。
国王见众百姓已散，随即进宫，命林之洋并肩坐了。映著灯光，复又慢闪俊目，细细观看，只见林之洋体态轻盈，娇羞满面，愁锁蛾眉，十分美貌。看罢，心中大喜。忙把自鸣钟望了一望，因娇声说道：“你同我已订‘百年之好’，你如此喜事，你为何面带愁容？你今得了如此遭际，你也不枉托生女身一场。你今做了我国第一等妇人，你心中还有甚么不足处？你日后倘能生得儿女，你享福日子正长。你与其矫柔造作，装作男人；你倒不如还了女装，同我享受荣华。我们且饮两杯。”分付摆宴。又向宫人赐了许多珠宝金银之类。不多时，酒席齐备。
众宫娥斟了一杯喜酒，教他奉敬国王。林之洋此时心如死灰，一时想起妻女，就如万箭攒心；兼之一连数日，茶饭不吃，精神恍惚，四肢无力，把杯接在手中，只觉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那个酒杯倒象千斤之重，那里递得过去。正在勉强，只觉四肢发酸，把手一松，当郎郎酒杯落在桌上。宫娥拾过，又斟一杯，林之洋接著，心中更觉发慌，登时又把酒洒了。众宫娥只得替他代敬国王。国王命人也与林之洋斟了一杯，放在唇边，只得勉强饮了，随后又是一杯，以为成双之意。
这样想起来，《镜花缘》真是性别地位反转类文学的源头。这部小说虽然有不少缺点，如卖弄才艺的情节过多过滥，但只凭这一个优点，就足以不朽了！任何人想破坏性别平等时，多想想《镜花缘》与《绝望主夫》，都应该有所领悟了。
不过，《绝望主夫》归根结底还是一部轻喜剧。里边反映的矛盾总体上还是良性的，属于茶壶里的风暴。例如毕竟双方都还没有变心，只是在谁工作、谁顾家的问题上争执而已。而现实中，如果钱都是一方赚的，那感情往往也就岌岌可危了。
还有更严重的，出于意识形态或宗教理由的不平等。例如某些宗教国家，妇女连独自出门的权利都没有，街上有宗教警察抓单独开车的女性。又如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掌权之后，再次下令禁止女性受教育。对于这种真正的恶劣行径，就不是温和的讽刺能解决的了。
我们无法干涉别的国家，但这些事至少可以提醒我们：社会并不是必然会进步的。如果我们在愚昧和非理性面前不发出声音，社会是随时可能退步的。我国目前唯一本土培养的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是屠呦呦，这也堪称建国初社会改造的重大成果。如果我们像塔利班那样禁止女性受教育，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我们应该尊重和珍惜进步事业的成果，防止社会倒退，为创造更平等、更自由的社会不断努力。这是对女性的解放，也是对男性的解放，对所有人的解放。
屠哟哟被授予诺贝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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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科学传播研究中心副主任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传播系副主任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合肥微尺度物质科学国家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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