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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二胎(上半篇.诸暨本土乡土言情小说)

2017-01-16 释传圆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第一节|剩落电和楚绝招 



风静橹篙倦,舟浮碧水平。游鱼吹柳絮,晓日舞蜻蜓。

蜿蜒曲折的浦阳江畔,有一个风景秀美的村庄:小砚石村。小砚石村的江边,有一棵大樟树,高约百尺,需三人合抱,枝繁叶茂,树龄超过四百年。大樟树边,一条宽阔的埂,围护着这个古老的村庄,顺着江流的走向,通向远方。在埂上望过去,五里之外,也有一棵大樟树。那棵大樟树旁的村庄,叫大砚石。

传说明朝时候,有兄弟二人,从义乌迁到此地,耕种繁衍。兄弟二人随身各带砚台一方,大哥带的砚台稍大,大哥家耕种的地方,起名大砚石;弟弟带的砚台稍小,弟弟耕种的地方,起名小砚石。兄弟二人十分要好,哥哥到弟弟家,送别的时候,弟弟一送就送到了哥哥家。然后坐一会儿起身,哥哥送弟弟回去,一送就送到了弟弟家。兄弟二人相视苦笑,于是约定,在离家门二里的地方,各种一棵樟树,以送到樟树下为止。从此兄弟相安无事,不但耕读,而且传家,各自努力造人,居然就造出了庞大的家族。兄弟二人虽然早已随风而逝,但他们的家族,却像大樟树一样庞大起来。
树丛中的小鸟一鸣一唱,一个春秋过去了;树顶的白云一走一停,一个世纪过去了。如今的小砚石村,已经发展成有几百户人的大村庄。

小砚石村中,有一个房头,叫做十二房。十二房是个家族聚居的大院落,已有上百年光景。几十间屋子,青砖白墙,围着中间数亩见方的大天井。各家有廊埠相通,即使雨雪天气,串门说事,也是十分方便。进出大院落的大门,上方镶着一条大青石,青石上刻有四个大字:耕读传家,煞是醒目。
十二房村民楚儒典,和大家一般姓楚,大家却都笑着说他应该姓申,大家都管他叫“剩落电”。楚儒典,多么文雅的名字,骨子里就透着一股耕读传家的浓厚气息。怎么就没姓对呢?
楚儒典年轻那会儿,大队安排他当电工。这在农村,也算一份颇体面的工作,他却死活不干。大队长问他为什么,他说电会触死人。大队长说可以关掉电工作,楚儒典说:“匹,倒日。剩落电也会触死人。”旁听的都忍不住笑了。从此,“剩落电”就代替了他的真名。
剩落电终究不肯干电工。剩落电的名声,让他相亲颇为吃瘪。所以剩落电结婚迟。万幸的是一炮打响,不久就生了个男孩,孩子取名叫楚刘祥。

因为老婆姓刘,剩落电拗不过刘婶娘家,只得在孩子后面加了老姆的姓。剩落电夫妇给孩子取名时,并不知道还有个楚留香。后来村里孩子一直叫楚刘祥“香帅”,这才明白过来。幸好楚留香也不是那么拿不出手的人物,心里也就不忐忑了。至少,比“剩落电”强,是不?
剩落电一家,不但种稻谷,也种些蔬菜,挑到街上去卖;更在埂外,操持着一大片竹园,也能带来不少收入。

剩落电没有做成电工,儿子楚刘祥从事的,却是水电安装。剩落电对刘婶托人让独子去县城学做水电,起初是很抵触的。
刘婶没好气的说:“现在还有多少孩子在田地上糊的?我们满畈满垄捋鸡屙吃,说不定将来还没孩子一个零头。剩落的电哪有那么多,多少年了,还有剩落的?”
剩落电尴尬的说:“匹,倒日。没你这种老姆。”悻悻的不再坚持。

剩落电的堂弟楚儒文,只在那块耕读传家的牌石下,生了两个女儿,颇感自卑。
大女儿叫楚招娣,小女儿叫楚重昭。楚招娣比楚刘祥大,楚重昭和楚刘祥,一般大小。楚重昭的“重”,读“虫”,小名虫虫。村民笑着说,如果第三个还是女儿,恐怕得取名“楚绝招”。无论怎么出重招,老婆却成了埋胎鸡娘,到底没有生下楚绝招。
小砚石村周边,村村种高粱,户户做烧酒。种高粱可以自己种,做烧酒却并非自己能做的,需要烧酒师傅上门,付些加工费。楚儒文从小传下一个做烧酒的手艺,不但上门给乡人做烧酒,也做一些烧酒,到集市去卖,或者等着别人上门来买,所以家里不缺零花钱。
楚儒文本来安排大女儿楚招娣招赘一个女婿进门,招娣相亲了后,对方死活不肯上门。招娣的肚子却一日大过一日,楚儒文无奈,只得贴了嫁妆,送出去了。于是对二女儿楚重昭,看管得紧,相亲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做上门女婿。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传宗接代,给自家留个香火,方便死后坟头可以冒冒青烟、有人祭奠,是个人就得有这点小小的想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命里有时终该有。楚儒文的上门女婿,叫陆定基。乡里一般人家的男儿,轻易不肯做上门女婿,除非家境实在过不去。陆定基的情况有些特别,他来自江西,早年在当地部队服役,是一名汽车兵。
一次部队组织给种田大户抢收稻谷,连长带着陆定基一行过去了。这户人家恰是楚重昭同学家。楚重昭那天过来,帮忙烧个水看看火。楚重昭送水到田头的时候,陆定基不知哪根神经搭牢,嘴皮子一热,美女美女叫了两句,说交个朋友如何。楚重招看着兵哥哥顺眼,白了他一眼,说:“要做上门女婿,今天就可以跟我回家。”把陆定基吓得不轻。楚重昭当时,无非是泼辣的一说。毕竟上门女婿的重担,一般是大女儿挑的。

陆定基说那就留个联系方式呗,楚重昭吃吃笑了,从口袋掏出半个手掌大小的通讯本,抽出一支小小的笔,写上“浙江省诸暨市排头区小砚石村,楚重昭。邮政编码:311800”字样,撕了下来,递与陆定基。
陆定基一手接了,看了看说:“哎,我也有通讯本的,本来写到我本子上不就完了。名气,不,名字真霸气。”于是放下镰刀,手在衣服上磳干净了,左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通讯本,右手从胸口表袋中拔下一支笔,写下部队联系方式,撕下来递与楚重昭。
楚重昭笑得花枝乱颤,说:“还真笨,你写到我本子上不就结了。”不久,楚重昭收到了盖着部队三角戳的信,信中说:“自从田头一别,恍惚又过去几天春秋,你的音容笑貌,犹如观音菩萨,还在眼前...”
楚儒文的超前意识,不比刘婶差。改革春风吹来,当地第三丝厂,招合同工,进厂做工,需交五千块钱,即可吃上国家米饭。当时楚招娣年纪有些偏大,楚儒文毫不犹豫,出资五千块,让二女儿虫虫进厂当了工人。
虫虫很早就带过陆定基到家里,一同帮忙收割高粱。那次陆定基向部队请了个假,上街购物,却骑着部队的自行车,赶了几十里路,来到楚家。楚儒文一听陆定基是江西人,心里老大不舒服。女儿嫁给外地人,一般认为是名声不那么好的事,其实是父母怕女儿走远,在外面受到欺侮,无人帮忙。于是楚重昭和陆定基,只能瞒着家里,偷偷交往。
陆定基退伍后,想方设法在当地一家企业,做了一名司机。于是联系的更加勤了,时常和楚重昭一起,去火车站旁的小摊,吃个喜蛋,带走两片豆腐干。
待到楚招娣出嫁,楚儒文真是急了。只得出了绝招,认了陆定基这个女婿。陆定基老家在江西农村,家里还有哥哥,也不嫌弃上门女婿的名声,所以谈婚论嫁,就在当地留下了。
陆定基为人灵活,人缘很好,乡里多有夸赞。可是楚儒文还是对女婿不满,为啥?老楚要的就是个孙子,结果头胎生了个千金。无奈自己的巴屌,也不争气,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楚重昭生的这个千金,村民唤作“楚也好”,当然也是有故事的。


第二节|三都保长的嘴




楚重昭在红十字医院生产。当时护士刚把楚重招推进产房,估摸出来还要一段时间。时值中午,陆定基招呼亲戚都去吃饭,只有楚儒文一人不肯去,一直在产房门口等待。生产很顺利,护士抱孩子出来的时候,楚儒文急忙跑过去,着急的问:“雌的雄的?”

护士老大不高兴:“哪有你这样问的,我是雌的还是雄的?”楚儒文吃了这一喷,陪着笑脸嗫嗫嚅嚅、小心翼翼的问:“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瞪了他一眼,说:“千金。”双手一送,把孩子抱在楚儒文面前。楚儒文却没有接,吃吃的说:“也好,也好...”陆定基刚好回来,忙把孩子接过,关爱的望了望这个肉团,把孩子交给身后跟来的丈母娘。
亲戚问楚儒文:“男孩还是女孩?”楚儒文叹了口气,兀自吃吃的说:“生了个也好,生了个也好...”
千金就千金吧,按照政府的一胎半政策,农村户口第一胎是女孩,夫妇都年满28周岁的,可以生第二胎。楚重昭和陆定基还能生二胎,但要在六年之后。这总算给楚儒文留了“好”的希望。人从来都是为希望活着的,不是吗?


楚刘祥早年处了一个朋友,徐家山的李秀秀。

按照长辈的说法,徐家山在清朝时,是徐姓的地块。徐姓人少,李姓趁机在那块地上耕种,后来居然就占为己有,不再肯让出。
徐姓不服,告到县太爷那儿。李姓打通了关节,县太爷袖了银子,于是把这块地判给徐姓。从此,李姓在徐家山繁衍开来。所以徐家山村子虽然姓徐,但是村民大多姓李。
楚刘祥和李秀秀,很快陷入热恋。虽然他们是自由恋爱,但按照规矩,媒人还是必不可少的。到了谈婚论嫁那会儿,剩落电委托本村媒婆“三都保长”,做了现成媒人,去打听对方家境。三都保长,当地的意思,是“闲事管得太多的人”。如果您多管闲事,兴许就会骂你“三都保长”。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就让三都保长打听出了问题。当地的媒人,叫“媒大”,媒人为大,在双方婚事上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三都保长刚刚入行未久,有着一腔热血,自觉媒人事业,是个十分正义伟大的事业,那是江山社稷子孙万代功彪千秋的伟业,容不得半点瑕疵。
三都保长回来,觉得必须负起责任,不负媒人这个伟大光荣的称号,于是语重心长的对楚儒典说:“儒典啊,有件事必须说清楚。那个,那个,那个,嗷,嗯,她啊,秀秀,以前也谈过两个男朋友。这个肯定...,那个过。嗯,你知道的,就是那个那个。你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孩子配还是好配的,还是好配的。”
按说现在的女孩,处过几个男朋友也不是啥事。但是三都保长说得过于神秘,连带着把老楚也损了,剩落电心理起了疙瘩,强烈反对楚刘祥继续和她交往。“配还是好配的”,明摆着“不好配”了。
热恋男女,正在兴头上,本来就不讲理智。为了爹爹反对自己的婚事,楚刘祥总是失魂落魄。吃饭时,不小心捧菜就砸在地上。剩落电数落起来,越说越来劲,楚刘祥越听越生气,顶了两句。剩落电生气的说:“匹,倒日。”楚刘祥再也按捺不住,拿起饭碗,冲着剩落电头上就是一碗。剩落电操起笤帚,劈头盖脸打了下去,楚刘祥头破血流,跑出家门。

刘婶唉声叹气,为了避免父子矛盾加深,偷偷给孩子打了个包裹,把他送了出去,去上海一个包工程的远房亲戚那里打工。


楚刘祥打定主意,心里非李秀秀不娶,可家里这关却过不去;李秀秀父母虽然急着把她塞出去,但并不满意剩落电家。不久传来消息,李秀秀没顶住压力,远嫁到邻县浦江。按说这样楚刘祥应该死心了,但是他从此呆在上海,连过年也主动要求在工地值班,死活不肯回家相亲。
一晃又过了几年,楚刘祥好歹做出一点成绩,成了一个小包头。楚刘祥人不回来,但是挺孝顺,凡有收入,大抵托人带过来,或汇过来。楚刘祥的收入,在农村算是相当可观。剩落电有了盘头,给村长、支书买了几条云烟,批了一块地,加上自己和老姆那点田地收入,歇歇停停,造起一座新房,告别了原先白墙青瓦、“耕读传家”的老屋。
新房是预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可是儿子总不回来,婚事八字都没一撇。眼看楚刘祥直奔三十去了,刘婶终日垂泪,有一天下了决心,不声不响一个人爬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下了火车,信步乱走,找着一个小店,看见竖着一块纸板,写有“公用电话”字样,于是拿出儿子留的号码,过去想给楚刘祥打电话。她把写着的电话号码拿出来,照着一连串拨了下去,嘟嘟几声过后,话筒里面一个女孩说:“您好,请问...”
刘婶吓得慌不迭的把话筒搁了。于是第二次再拨,等女孩问了,慌得也听不清楚她说什么,怯怯的轻声问:“楚刘祥在吗?”女孩楞了一下:“楚留香?大娘不要开玩笑。”刘婶又慌不迭的把话筒搁了,无奈的对小店老板说:“这位大伯,帮我打个电话好吗?”

老板一看,这是传呼号码。告诉她,先拨前面这几个数字,然后把后面的号码报给传呼台,这样她儿子就会给他回电。女孩让她报传呼号,这次刘婶听清了,于是蛮有信心的说:“娘红娘红骡吃酒。”传呼员愣了半天:“2525679?2525679?好的,您的回电是?”刘婶又没辙了,慌不迭的问老板:“回电是什么?”老板一指纸板,说写着呢,还是不情愿的把电话号码说了,弄了半天,刘婶总算把传呼打了出去。等了三个钟头,楚刘祥没有回电。


第三节|要不再给舔舔?




楚刘祥见到了娘,鼻子酸了,这已经是刘婶下火车三天之后。刘婶毕竟是卖菜出身,口舌还听使唤,凭着百折不挠、不耻下问的精神,转了几十次车,刘婶愣是在浦东孙小桥荒凉的工地上,见到了儿子。那里的荒凉,和小砚石并没有多大区别。甚至,刘婶觉得差小砚石远了。
楚刘祥一看,号码不知在哪个环节抄错了。刘婶在儿子工地住了三天,就差跪下了,才把儿子拖了回来相亲。这回楚刘祥答应相亲,出奇的顺利,因为三都保长介绍说,对方叫华秀秀,也叫秀秀。也许是楚刘祥决定痛改前非,也许只是对李秀秀的那么一点念想。
华秀秀是同县华山区华山村人,一直在城里小百货当营业员,卖服装。年纪也相配,和楚刘祥一样,直奔大龄青年去了。听到秀秀这个名字,楚刘祥没有为难父母,点头答应了。

媒人做媒未成功前,叫“介绍人”。楚刘祥跟着介绍人三都保长,先去了城里,见了女方介绍人。女方介绍人在城里开店,当下接了,一起转车去秀秀家。车站附近有一家花店,楚刘祥想了一想,顺手就买了一束。
到了秀秀家,女方介绍人介绍了秀秀,楚刘祥递上花束。楚刘祥毕竟在上海大地方呆过,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十里洋场的大气。和诸暨本地一些奶声奶气的男青年,略有区别。秀秀眼睛一亮,呆了半天,伸手把花接了。华家看这个女婿举止有度,很是满意。

看到花的那刻起,秀秀觉得自己就是楚刘祥的人了。女孩的梦想,不就是一束花吗?秀秀以前也看过几个对象,总感受不到那个词,什么来着?浪漫。楚刘祥让她瞬间感受到了浪漫,不光是“楚留香”这个名字引发的联想,更是递过来的这一束花,更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情感,更是那种牵扯人心的念想,更是女孩那点细腻的心事。
楚刘祥和三都保长,告辞出门。华秀秀忽然追出来,羞涩的说自己也要回城里工作,凑一块呗。在公共汽车上,两人坐在一起,不时偷瞄,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扯了几句闲话。

这次介绍人带进门,下次楚刘祥就直接到小百货,华秀秀卖服装的地方,去见了几次面。两人一起相约到汽车站旁的小摊,吃了几个喜蛋,带回几块豆腐干。一来二去,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双方按照当地的规矩,商定了婚礼必须的各种仪礼,挑日子,定请客名单,定桌数,小节上稍有些反复,大方向是不会变了。

三都保长经过几年历练,已经把做媒事业发扬光大,嘴巴没有刚做媒的时候坏。在她手里,颇做成了几对男女,也算在媒界小有名气。按照当地的规矩,谈婚事,双方各委派一个媒人。婚事成功,必须给双方媒人各买一双皮鞋。三都保长在排头街上开了一家皮鞋店,招牌是:三都保长皮鞋店。大家都说,她卖皮鞋从不进货。想想就知道,她的事业有多成功。这回乐颠乐颠,得了楚刘祥一双皮鞋,她嘻嘻笑着又搁到货架上。
剩落电心里还有一块疙瘩,他看到村里其他媳妇上门,都穿着白色婚纱。剩落电觉得,这样晦气。红喜事,穿白婚纱,不好不好。于是找来三都保长,希望媳妇上门时,穿的是红婚纱。三都保长给华家打了电话过去,华秀秀虽感不近情理,但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华秀秀到婚纱店一看,真找不到红婚纱。有几条淡粉红的,淡到和白的差不了多少,不是不好看,就是不合身。秀秀叹了口气,最终选定一条洁白的婚纱,租了。
派到华秀秀家接亲的婚车,是陆定基去借来的。陆定基本身是司机,加上人灵活,技术又好,更兼部队出身,人缘也颇好,当时已经从企业出来,进了机关,给局长开车。楚刘祥结婚这天,他叫了一帮朋友,自己开了局长的车,浩浩荡荡的去了华山村。然后,陆定基一个人先接了秀秀和伴娘去县城化妆,又把她们送回到华山村。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风却有点大,陆定基下车的时候,冷不防一阵风刮来,细沙刮进眼睛。他揉了半天,把眼睛揉的通红,还是没把沙子揉出来。
新娘子出娘家和进夫家的喜宴上,照例要给参加婚礼的各位亲友筛酒。华秀秀拎着锡制的酒壶,一桌桌筛过来。这种锡制的酒壶,据说在日本当成文物卖,五万块一把。这边家家户户都有,不值钱,谁家有红白喜事,就到各家去借拢来,预备酒席上用。

秀秀筛到这一桌,看见陆定基一直抹眼泪,忙问:“叔,想家了?咱这边谁欺负你了?”农村人叫人,很多时候是大着一辈叫。
陆定基哭笑不得,流着眼泪说:“没,眼里,进了沙子。”秀秀放下酒壶,撩了撩婚纱,挨近陆定基,弯下身子,双手捧住陆定基的头。陆定基眼睛虽然不适,但二坨白色的肉块,在眼前一晃,还是心乱神迷。容不得多想,秀秀舌头忽然照着他眼睛一舔,一股暖流透过眼睛直达心头,万种不适,顿时烟消云散。
秀秀抬起头来,拿过一张餐巾纸,把嘴中东西,吐了出来,一拨拉。果然有几粒黑色的细小的东西。
“叔,好了吗?”秀秀轻柔的问:“要不再给舔舔?”

陆定基把眼睛揉了几揉,果然沙子不再碜人,十分舒服,忙不迭的点头:“十分的好,十分的好。不用了,你看我眨眼,不痛了。”陆定基试着眨巴着眼睛,嘴里虽这么说,心里着实后悔,盘忖该装假一下,让不知是嫂嫂还是弟妇、叫自己叔的秀秀,再舔上一舔。心里想着,不禁有些慌乱,脸上红扑扑的,倒是十分适合喜宴的气氛。

一桌司机和楚家派去接亲的人,见新娘子如此能干,无不叹服。秀秀筛完,去了旁边一桌。望着嫂嫂筛酒的背影,陆定基居然有些想法,可耻的硬了。此时传呼机丢丢的响起,陆定基取下传呼机,看了一看,站了起来,出去寻电话。新娘子筛酒,跟着几个伴娘,挤得水泄不通。陆定基斜着挤过新娘子身旁,新娘子正背对着他,不知为何退了一步,陆定基的硬物,冷不防被顶了一下,不禁哦的一声,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停留,大步走出门去。

婚车一进村口,早已等候的人,迅速点着鞭炮。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欢声笑语,好一派喜庆景象。

车到门口,新娘子一下车,几个妇女跑过去,弯下腰来,硬把她和伴娘的鞋子脱了,藏起来预备向主人家敲几颗糖吃。剩落电看见新妇,脸色黄了又绿了,板得像砧板一样,气急的说:“怎么白的白的?不是说过了吗?”
陆定基弯下腰,捡了地上一颗钉子,扔到墙角。直起身来,一听剩落电发作,心想剩落电真能触死人。秀秀本来预备在适当的时候解释,因为忙着,把这件事忘了,但没想到公公会在此时发作,心里苦的咽下一口眼泪。
陆定基忙把剩落电拉到一边,告诉他:“大伯,婚纱店里真没红的,我一起去的,都是白的。”事已至此,剩落电也觉自己失态,灰溜溜躲到一边去了。华灯初起,觥斛交错,人声鼎沸,鼓乐和鸣。美好的东西,总能冲淡一切不愉快。


第四节|生男生女取决于男方




当晚楚刘祥要了三次,秀秀虽然累,一时半会却睡不着。楚刘祥做完,不久呼呼睡去,呼噜大到顶棚似乎一起一伏。睡着的楚刘祥,不断呼着:“秀秀,秀秀...”秀秀本已关了灯,黑不溜秋的睁着眼睛,听到呼唤,按亮了灯,慈爱的看着楚刘祥熟睡着喊着自己名字,嘴角浮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当晚陆定基要了楚重昭三次。楚重昭烦了,不耐烦的说:“你吃了什么药了?不要把孩子吵醒。”睡在隔壁的“也好”,此时翻了一个身,楚刘祥本来还有些余劲,见老姆不配合,只得罢了。黑暗中睡不着,眼前不时浮出那两坨肉块,有滋有味的啧啧两声,楚重昭却兀自轰隆隆打起呼噜。

第二天,剩落电自知华秀秀进门的时候放脸孔绝对不妥,怕新妇报复,一早假装去了田地。幸好楚刘祥和华秀秀,按照乡里的规矩,必须“回门”,去秀秀娘家。剩落电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楚刘祥和华秀秀早出门了,才算长舒一口气。秀秀后来再没提过这事,这让剩落电有点怕新妇。


生活总是猛地给你一些幸福,然后归于绝大多数时候的平淡,甚至是那么一些不愉快。剩落电见着堂弟楚儒文,本来是有一丝骄傲的。毕竟自己有个儿子,而楚儒文只是两个女孩。尽管楚儒文凭着烧酒的手艺,也建起了新房,但是他生不了儿子,而我有儿子。人不就是为了那点欺骗自己的自豪感活着的吗?

华秀秀自结婚后,不久就把营业员辞了,安心在家待产。随着儿媳妇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剩落电满以为可以再自豪一把,到时候抱了孙子,那才算有面子。媳妇进门那天穿白婚纱的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楚刘祥结了婚,又去了上海,可是隔三岔五,总要找个空子回来,喜滋滋的摸摸老婆肚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刘婶也对自己那次勇敢的上海之行,颇感得意,做梦经常笑出声来。
华秀秀的肚子大得特别快,一检查,双胞胎。这让一家人更是喜出望外。华秀秀问医生:“能检查出男孩女孩不?”医生笑笑说,即使现在看出来是个男的,说不定一变就变成女的,真说不好。

华秀秀继续问:“能检查出来是男孩吗?”

医生勉强应着说:“不好说。”

华秀秀再次追问:“能检查出是女孩不?”

医生不耐烦了,生气的说:“不能。”
医生是能看到肚子里孩子性别的,但是按照规定不能告诉孕妇。检查不出是女孩,当然是男孩了。据此楚家上下判定:这是双胞胎男孩,都夸华秀秀问得聪明。
当两个小生命从产房抱出的时候,剩落电满怀希望的迎上去,不久就独自回了家,在床上闷声不响躺了三天。楚刘祥对生男生女,其实无所谓。但爹这个样子,难免会传染一些情绪,又不能告诉新妇,说不出的苦。刘婶既要照顾产妇和两个孙女,又要回家去看看老头有没有意外,来回奔忙,急的要撞墙。她一把扯起床上的剩落电,厉声说:“你嘎犯贱的。全家人都在忙死忙活,你却赖在床上。”
刘婶手一松,剩落电扑通一声掉回床上,有气无力的说:“活着还有什么指望?人家重昭,过两年还可以生二胎。我们秀秀倒好,一下子生两个,女的,根本不能再生了。”
“儒文他们生了两个女孩,不是过得挺好?招个女婿进来,照样可以传宗接代。你这个样子,儿子新妇看见多伤心。你不做人事小,反正活了大半辈子。孩子们怎么做人?”刘婶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见剩落电还是没有反应,不禁呜呜哭了起来,坐在床边捶打着剩落电胸口,泣不成声的说:“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你脑子浆糊做的,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女孩有什么不好?人家巴不得生个女孩,负担又轻,又会往家里担东西吃。你看招娣经常担东西回来吃,你到底没人担东西给你吃。”

受了这一顿数落,剩落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感觉病好了一半。当下摸了一把刘婶额头,怜爱的说:“老太婆,我起来。我想通了,这都是命啊。况且,政策还是会变的。一开始,不管生男生女,都只能生一个。照那样,虫虫也是不能指望二胎呢。八几年的时候,出了个一胎半政策,儒文他们才能指望虫虫生二胎呢。说不定啥时候来个全面二胎,我家秀秀还能再生呢。”
人总能给自己活下去,寻找一个理由。理由其实不难找,就看你想不想活。剩落电装了三天死,总算给自己找到理由,艰难的活了过来。公公躺了三天,秀秀并不知道。因为这里的习俗,产后不允许无关男子进产房探视,据说会有血光之灾,秀秀也就只见了丈夫而已。秀秀从医院回家的那一天,知道剩落电重男轻女,本来心里很忐忑,一看公公却满脸堆笑,顿时气宽了一半。
剩落电被刘婶逼着,勉强对媳妇笑了几天,心里一块石头终究压着,从来就没主动抱过孙女。有时被刘婶硬塞过来,也是看了一看,塞了回去。秀秀看在眼里,欲哭无泪。楚刘祥从上海回来,见爹爹这个德性,自然没好脾气,免不了就对秀秀板起了脸。秀秀更没好气,拿起一本书,冲着楚刘祥大声说:“这书上都说了,生男生女取决于男方,怎么能怪我呢?”
此时剩落电和楚儒文,正在门外说话。剩落电告诉楚儒文,两个孩子,分别取名敏慧、敏丽,楚儒典颇为赞许。

冷不防听到秀秀“生男生女取决于男方”这一句,剩落电阴沉着脸,很为儿子鸣不平。楚儒文默默的往下身看了一眼,把双手一背,头也不回,紧走两步逃开了。楚刘祥每次回家,新妇时常对他倾诉公婆的白眼,爹娘偶尔倾吐后继无人的无奈,两头不讨好,于是回来渐渐稀落了。
秀秀成天看公公脸色,虽然有婆婆帮着,还是无味。加上丈夫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怀,原来的那点浪漫,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日子难熬,便不想再熬。待到孩子稍大,早早给断了奶,到娘家借了些钱,便离了家,在县城盘下一间服装店面,喊了两个小姑娘帮忙,自己做起老板娘,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从此秀秀租住在县城,忙于生意,把慧慧和丽丽,扔给了剩落电和刘婶照看。幸好服装店很是赚钱,而楚刘祥的收入也与日俱增,剩落电夫妇,终于丢掉卖菜的营生,成了照看孩子专业户。
楚重昭和陆定基,偶尔领着“也好”,带着两壶烧酒过来,照顾华秀秀生意。婚前他们各自住在单位宿舍,婚后也在县城租了房,和秀秀的店,在县城两个角落。

来了婆家的人,秀秀分外亲热,拉着楚重昭的手,一聊就是半天。楚重昭内急,问厕所在哪儿。秀秀说去我家里吧,稍微有点远,待会儿一起吃个饭。楚重昭说不用,一会儿就走,上个公共场所就行。华秀秀手一指,囔,杏花村饭店看见了呗,那个弄堂转进去,走十二步,写着东风饭店的就是。
楚重昭依着指示,果然看到了公共厕所。外墙上被顽皮的小孩,用黑炭涂了“东风饭店”四字。这边陆定基看见店内电话,问秀秀要了电话号码,抄了,放进口袋。楚重昭哈哈哈笑着回来,秀秀也笑了,问道:“看见厕所里的字了?”
楚重昭连连点头,陆定基好奇的问:“字有什么好笑?”楚重昭忍着笑说:“就是好笑。”秀秀笑得弯下了腰,但就是不说。回来的路上,陆定基问了老半天,才明白厕壁上题了二首诗。第一首是:“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晃动,其乐无穷。”第二首是:“茅草丛中一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不见牛羊来吃草,只见和尚来洗头。”
陆定基微笑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见过更火的呢。”大声唱了起来:“东方的太阳啊红红的升起来,前面的姑娘啊长得就是白。只要你的大腿呀轻轻的往外摆...”顿感失态,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女人通常比较敏感,去了华秀秀店里几次,楚重昭看出丈夫眼神不对,回去扭着丈夫耳朵,跪在搓衣板上。陆定基无非就是有点想法,但是死不承认。可怜陆定基人高马大,见着老姆发狠,唯有唉声叹气。人常说上门女婿难做,他对自己上门女婿的地位,也是深有怨气。当然不只是这一桩,还有“也好”的问题。
转眼六年禁锢期满,楚儒文早早催促陆定基和楚重昭去领了准生证。可是事与愿违,女孩,又是女孩!

这天陆定基带了新妇和两个女儿回家,“也好”跑前跑后,不时来扭一下妹妹,把妹妹扭得哇哇大哭。楚重昭既要照顾小的,又要留神大的,看管不住,没好气的喊:“爹,看着一点那个大的。”
楚儒文没好气的说:“让你老子弄。”当地说的“老子”,是丈夫的意思;弄字,也别有一层含义。陆定基见爹爹态度不好,生了气说:“不就是嫌弃两个都是女儿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 ”
楚儒文也恼了,冲着说:“人家秀秀说了,书上说的,生男生女取决于男方。”说这话时,俨然已忘了自己的身份。陆定基又好气又好笑,本来要顶一句你自己不就生了两个女孩么,想想噎了回去,憋在肚子里。

日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过去,人生是需要一点刺激的,哪怕是不愉快的事。


第五节| 我是大哥,我是二哥,我是三哥



楚刘祥的工地,一直在变换。也许是工作忙,变得不太爱回来了。秀秀要去“收租”,天经地义。每次秀秀去收租,楚刘祥一般把她安排在宾馆,先缴了“农业税”。

农业税交完,楚刘祥带了秀秀,到南京路和淮海路一带散散心。秀秀并不需要买衣服,自己就是开服装店的,但是必须开开眼界、长长经验,有助于自己提高服务水平。

一会儿秀秀和楚刘祥踱进淮海路一家店面,两人眼睛一亮,感觉这家店服装很是耐看,禁不住有买的冲动。两人看看摸摸,瞅了几眼服务员,居然站得笔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华秀秀心想:“不就是卖个服装吗。你们这种服务态度,早晚得饿死。”
一旁楚刘祥扯了扯她衣角,朝价格标签努了努嘴。秀秀一看,标价全部在万元以上,大都是几万元的。心想难怪,早就看穿我们买不起。忙拉了丈夫,出了店门,兀自生气。
楚刘祥劝慰说:“总有一天我们买得起的。我刚到上海的时候,老板带着我们到太平洋百货洗脑,一支钢笔1十八万,一块手表一百八十万,就是要培训我们大气。几万块的衣服,拍拍胸脯我们也穿的起,就是不买他们的。”

秀秀也附和道:“对,就不买他们的,让他们饿死。”
夫妻还不死心,打了差头,赶到四川北路国际商厦。在商场门口,免费品尝了雪碧加葡萄酒,白吃嫌味道淡,觉得实在难吃,比重昭家的烧酒差远了。进了商场,华秀秀为丈夫选定一件绿色的羊毛衬衣,要五百八十元。楚刘祥给华秀秀选了几件套衫,将近二千元,秀秀去试衣间换了,镜子前转来转去,很是满意。
女人说是看看不买,不买是忍不住的。待真要买了,秀秀肉痛,说你那件衬衣买了,这个款式好看,以前真没见过。我的就不要了,我自己去进货的时候看看,肯定比这里便宜。

楚刘祥说:“我有钱,不差钱,对老婆好点,没错的。我还非得给老婆买。我买了。”叫营业员开票据去付款。秀秀忙对营业员说:“慢,怎么这么贵?这件衬衣,二百块么好卖了么。”营业员说:“我们没这个权利,要不我找组长,给你们打个折?”
这么大的商场居然也能打折,楚刘祥还是第一次听说,忙说好啊。组长来了,说可以打九折,秀秀要打五折。组长拗不过,说自己的权力,最多也就是八折。五折卖给你,这点钱我倒是贴得起,但我工作肯定要丢了。行行好,八折,不能再低了。秀秀笑了:“7折?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组长服帖了,说:“7.5折,买就买,不买算了。”楚刘祥一看,老婆足够给自己省钱长面子,忙招呼营业员去开票。秀秀也觉不太好意思一味砍价,不是自己能力不足以打到7折,而是自己好歹也是一个老板,客串了一把客户,也要给人留条活路。两人高高兴兴回了宾馆,自然又是一番云雨、几度缠绵,情到浓处,气息沉重。
楚刘祥偶尔也带她去工地转一转。工地实在没啥好看的,一般很荒,比小砚石荒多了。楚刘祥这次的工棚,秀秀是去过的,听说要在那里干三年。楚刘祥是水电包头,有几间专属自己的临时房,但楚刘祥坚决不同意秀秀住在工地,说自己好歹也算一个小老板,住在工地太让老姆委屈了。
两人在楚刘祥工房坐着的时候,一个施工人员进来了,笑着说:“阿祥,你老婆啊。怎么跟昨天那个不像?”
阿祥摸着头呵呵的傻笑着,也不回话。那人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嫂子,我就开开玩笑。”秀秀也友好的笑了,感觉楚刘祥身边的人特亲切、特能开玩笑。
两人“完事”后,楚刘祥给她火车票,告诉她,昨天派了一个工人,晚上十二点就在长阳路售票点排队,排了十个小时才买到一张票。秀秀吐了吐舌头,没感觉在诸暨买车票有多难。给自己在火车站的小姐妹打个电话,到时去拿就行了。当然去其他地方,也排过个把小时的队。楚刘祥带着几大包送秀秀上火车,是买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糕饼,让她回去可以给各家分分。

秀秀感觉得到,丈夫对自己有一些内疚。起初,以为是长期分居的缘故;后来,以为是那个剩落电公公白眼的缘故;再后来,感觉还是不对劲,莫非丈夫外面有人,轧姘头了?本来这么长时间碰一次面,理应有一夜七次的骚劲,可是丈夫总是后劲不济草草完工,总让自己余兴未尽。想想又不对,短短几天,自己总是起劲的要,丈夫怎么受得了?禁不住又为他心疼,马上释然了。
回来后,秀秀打电话给重昭、招娣,分了一些上海货。骑着摩托车回了一趟乡下,带回几件新衣服,给公公婆婆试了,长短款式都很满意。把慧慧、丽丽叫过来,打扮齐整,叮嘱上学要听话。顺便去了楚儒文的新屋,看了“也好”姐妹。回来时,楚儒文打了二壶烧酒,让秀秀带回。秀秀推了半天,只得接了。
回到城里,华秀秀把上海带回了几件衣服,不撕标签穿了两天,加价二百,挂在自己服装店,不料问的人特别多。不久,还价三、五十块,居然很快卖出去了。自此,秀秀决定走中高档路线,生意越来越火。
这天她只背了坤包,两手空空,去杭州进货。在火车上兴起,决定先去趟上海,顺便带几件衣服回来卖。同行时常有人打飞的去香港进货,居然也混得风生水起。秀秀摸出手机,拨出丈夫的号码,想了一想,又挂断了。偷笑着要去搞个突然袭击,当然不是去捉奸,而是给丈夫一个惊喜。楚刘祥只听手机响了一声,摸出看了一下,是老姆的号码。一接没有接通,懒得回拨,只当是老姆误拨了。秀秀看着手机,等了半天,见没有回应,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去五号车厢补了票,直奔上海。
秀秀下了火车,排队上了出租车,径直赶往丈夫的工地。进工地的时候,门卫问了声找谁。华秀秀说找楚刘祥,结点材料款。门卫也没在意。

因为华秀秀来的少,更没把她认出来,就让她进去了。华秀秀熟门熟路的去了丈夫房间,门开着,楚刘祥不在,房间里却有一个女人,在烧菜。秀秀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华秀秀操着流利的普通话,这是她多年做生意练成的,丝毫听不出乡音,问女人:“老板娘,楚刘祥在吗?我找他结点材料款。”女人亲热的招呼华秀秀先坐,然后往锅子里的肘子添了不少水,把锅子盖上,走了过来,问:“你是?”
华秀秀听丈夫说起过一些工地的事,于是说:“我是做红砖和沙子的。”女人笑了;“红砖?我们是水电工班,砖头沙子你找徐义呀。土建工班在那边,我带你去。”
“我也做线管和电线,还有工具,可以赊账的。”华秀秀把有限的那点知识,先编了再说:“我想找老板谈谈。”
“我们大部分材料是甲供的。一点点小材料,找我谈就可以了。”女人说。
“你是楚刘祥的夫人,这儿的老板娘?”华秀秀装着堆满了笑,一脸献媚的样子。

女人点点头,开心的拉着华秀秀坐下,泡了一杯茶说:“我家阿祥马上就回来。其实你跟我谈,都一样的。咱们姐妹,说起话也方便,是不?”说着眨了眨眼,好似华秀秀会把她男人拉走一般。
“秀秀,秀秀。”门外楚刘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什么事啊,急火火的。”女人亲热的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你赶快去趟街上,给我买八条烟,中华,烟票就行,等会我来拿。质监有人来,晚饭不回来了,去饭店。我先拿包烟。”楚刘祥说着进了门,猛一眼看见了华秀秀,慌得后退了一步,把后面跟着的女人撞了一个趔趄。
“阿祥,这么大人还这么不小心。”女人并没有生气,语气里还充满关爱。“给我老婆泡杯茶。”楚刘祥忙回头给女人挤了挤眼。女人没听明白,啊啊的问了几声,突然一拍脑袋:“嗷,我要给我老公去做饭,你们忙,你们忙。”飞也似的捂着脸跑了。华秀秀站起身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头也不回出了门,顾自往外走。楚刘祥愣了一会,想追老姆不是,工地有急事;追又不是,看来老姆多少知道一点自己的秘密,怎么解释?去屋里找出一包烟,揣在兜里,想想赶忙去追华秀秀,哪里还有人影。

秀秀走出工地,预备是给丈夫追上,听听解释的。等了半天,丈夫没来,正好一辆大众出租车亮着空车灯驶来,于是把手一拦,上了车直奔火车站。车上手机响了起来,秀秀哭着摁掉。如是几次,终于不再响了。
以前上火车,总是楚刘祥提前派人买好了票。这次自己进了售票处,一看车站人流黑压压的,排队的人,颇有多行白鹭上青天的气势。华秀秀顿感无助,苦痛无边,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姐,要乘火车吗?不用买票,我可以直接带你上火车,半个小时后就有一班。等会儿给我买包烟就行了。”旁边一男子凑上来,看着面善,满脸堆笑,亲切的询问。
“哦,去杭州的车,跟我来就行,你在车上补票,国家牌价。你也不用内疚,等会儿给我买包烟抽抽,就当鼓励助人为乐,好不?你找黄牛买票的话,钱贵的要死,还不一定有票。有票的话,也不知是哪一天的。”男子问明秀秀要去的地方,带着秀秀往火车站的旅客出口处走去。秀秀别无他法,只得跟上。男子对着看守的工作人员一点头,工作人员当做没看见,放了二人逆着往站台走去。
果然,去杭州的那班火车,正停在那儿。工作人员站在车门边,这节是卧铺车厢,见了二人,并不检票,放上了车。男子喊秀秀到了车厢洗手池边,秀秀从口袋摸出五十元零钱,足够买包烟了,感激的递给男子。男子没有接,手一挥,后面上来两个男子,三人把秀秀堵在角落。

另一个男子,往其他二人一指,开口道:“这是我大哥,这是我二哥。”把手往自己一指:“这是我三哥。不,我是三哥。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们?”
秀秀害怕了,颤声到:“一百元,给你们一百元,一百元总够了吧。一百元买包烟,什么烟都能买了。”
“买包烟,哼哼,信不信,信不信,哼哼,人长得不错嘛。”三哥流里流气的说。
秀秀忽然就不害怕了。这一天的经历,恍如梦游,精神突然就超脱了。她大方的打开包,包里有一叠蓝币,拿起来,往大哥二哥三哥眼前晃了晃,塞回包里。然后揲了一张,递给“大哥”,不客气的说:“就这一张,你们要不要?要不要?是不是要把我强奸啊,好啊,衣服我自己脱,还是你们脱?要钱是吧?没有。要命有一条。”

大哥看着二哥、二哥看着三哥,三哥一指自己鼻子:“我三哥,不,我,我,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不要是吧,不要就要我命好了。”秀秀说着把手往回一收。“大哥”连忙说:“要!要!”一把扯了秀秀手里的蓝币,狠狠的瞪了二哥、三哥一眼,气呼呼的道:“还愣着干什么,撤。”
列车员正在车厢中间站着,三人从他旁边挤过,飞快的下了车。列车员回望了一眼,走过来讨好的问秀秀:“他们收了你多少钱?”
秀秀狠狠的说:“要提成不?自己拿!”把包拉开,把钞票往列车员眼前一送。列车员吓了一跳,慌不迭的摆手说:“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
秀秀在车上补了票,躺在自己铺上。旁边有一个人在嘤嘤的哭,有人问什么情况,说是被敲诈了二千多元。另一个搭话说,自己被敲诈了三千多元。一伙人骂骂咧咧的,把列车员全家骂了个遍。秀秀听着没说话,一忽儿闭上了眼睛。
列车员踱着方步过来,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知等了多久,火车唔噜一声,咯噔咯噔的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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