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達尼號6華工被「消失」之謎
16日，紀錄片《六人：鐵達尼號上的中國倖存者》上映。該片監製是奧斯卡最佳影片《鐵達尼號》的導演占士金馬倫，導演是來自英國的羅飛，首席調查員是美國海洋歷史學者施萬克。製作團隊耗時五年，踏足全球20多個國家和城市，與上百名知情人士進行訪談，盡力還原6名中國乘客獲救過程，以及此後顛沛流離的人生。施萬克表示，這部紀錄片不只是關於一次海難，更是關於一個時代的華人移民，「鐵達尼號並不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苦難。」
獲救反成噩夢開端
1912年，8名受僱於英國唐納德輪船公司的中國海員，拿着公司購買的船票，一同進入鐵達尼號擁擠的三等艙，準備前往紐約。船票總價為56英鎊9先令11便士，編號1601。負責運營鐵達尼號的白星公司，在乘客登記表上記錄下他們的英文名：Fang Lang(方榮山)、Lee Bing(李炳)……他們在鐵達尼號上擔任鍋爐工人，每天須工作十幾個小時，且薪水只有白人船員的五分之一。
1912年4月15日，鐵達尼號撞上冰山，隨後沉沒，2200多名乘客和船員中僅有約700人生還。8名中國船員中的兩人在逃生途中被踩踏身亡，另外6人最終逃出生天，但這卻成為他們噩夢的開始。
紐約媒體《布魯克林鷹報》在19日的報道中聲稱：「沒人能說出這些中國人是從哪裏來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上了救生船。」隨後，各路媒體的惡意中傷接踵而至，有謠言說他們「假扮成女人擠上救生艇」、偷偷摸摸藏在救生艇座位下，或是「跳船踩傷女乘客」；還有人質疑他們最初登上鐵達尼號就是靠偷渡。
女客證華工英勇救人
羅非等人調查後發現，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中國倖存者搶了婦女兒童的求生機會，救生艇的構造也不允許有人躲在座位下。事實上，他們登上的右舷救生艇允許男性乘客在有空座時上船，且直到最後都沒有坐滿。一名二等艙白人女乘客回憶說，方榮山獲救後還主動幫助救援其他人，並稱讚他是「英雄」。
羅飛(左二)帶領製作團隊遍訪多國，搜集資料為華工正名(網絡圖片)
然而，美國媒體和政府並不在意真相。當時，美國正在實施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因此6人獲救後不被允許入境。其他倖存者住進酒店或被送進醫院，他們卻被迫在船上過夜，且很快被送上前往古巴的貨輪，繼續充當苦力。他們的餘生也未能擺脫種族歧視的陰影，在美國、英國、加拿大等地的排華浪潮下顛沛流離。
歧視仍在 導演籲反省
占士金馬倫在《六人》片花中表示，他拍攝《鐵達尼號》女主露絲獲救鏡頭的靈感，正是來自方榮山的經歷。方榮山當年依靠一塊木板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浮，在力竭之際被唯一折返的14號救生艇救起。占士金馬倫最初在電影中還原了方榮山趴在木板上等待救援的場景，但電影上映時卻被刪減。
羅飛表示，鐵達尼號早已沉沒，但針對華人的有色眼鏡仍戴在很多人的臉上，尤其是在新冠疫情期間。他希望通過挖掘鐵達尼號華工的歷史為他們正名，更希望喚起當今美國人的思考和反省。
話你知 | 何為美國《排華法案》?
1882年5月6日，時任美國總統阿瑟簽署極具歧視性的《排華法案》，將其確立為聯邦法律。該法案禁止除外交官、教師、學生、商人和遊客等群體外的所有中國移民入境美國，是美國首部，也是唯一一部真正實施的針對特定族裔的全面移民禁令。該法案有效期為10年，但美國國會1892年推出更嚴厲的《吉里法案》以延長《排華法案》效力；1902年乾脆取消時限，宣布該法案永久有效。直到1943年，美國才開始允許少量中國移民入境。
1910年，美國在三藩市灣區第二大島天使島建立移民營，扣押和盤查擁有合法證明文件的移民。三十年間，約17.5萬中國人曾在此被拘禁，並受到格外漫長和苛刻的審問。
六名中國倖存者簡介
方榮山(Fang Lang)
時年26歲，祖籍廣東台山。鐵達尼號沉沒後，方榮山依靠一塊木板在海上漂浮，直到被唯一折返的14號救生艇救起。獲救後，他主動頂替已精疲力盡的水手幫忙划槳，還全力參與後續搜救工作，被其他獲救者稱讚為「英雄」。他獲救的經歷，是占士金馬倫名作《鐵達尼號》女主露絲獲救情節的靈感來源。
與另外五名中國倖存者一樣，方榮山獲救後不被允許在美國逗留，只好轉到運送水果的貨輪「安妮塔」號上繼續工作。1955年，他才終於以合法移民的身份入籍美國，並娶妻生子，但直到1985年去世，也從未對妻兒談起過在鐵達尼號上的經歷。他是六名倖存者中唯一在美國定居的人。
李炳(Lee Bing)
時年32歲，祖籍廣東台山。李炳與鍾捷、嚴喜、亞林在甲板上發現一艘破損的小船，並將小船推入大海，再跳下去趴在船上，最終幸運地在船沉前被C號摺疊救生艇救起。
李炳獲救後曾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定居一段時間，開了一家名叫「白玫瑰」的咖啡館，後來還經營餐廳、洗衣房等生意。他是唯一一個願意與外人談論海難經歷的中國倖存者，曾與來喝咖啡的顧客提起這段往事。然而，李炳一家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六人》團隊懷疑，這可能與加拿大1923年開始實施《排華法案》有關。
鍾捷(Chang Chip)
時年32歲。獲救後健康狀況每況愈下，1914年因肺炎病逝於英國倫敦，並被葬在當地公墓的一座無名冢中。
嚴喜(Ling Hee)
時年24歲。獲救後輾轉來到英國工作，但在隨後的排外浪潮中被迫離境，前往印度。
亞林(Ali Lam)
時年37歲，祖籍廣東廣州。疑似於1920年被遣返回香港。
胡中(Choong Foo)
幸運地登上最後一艘救生艇而獲救。由於同音名字太多，至今未能確認其身份。
歧視致心理創傷 華工三緘其口
鐵達尼號中國倖存者之一的方榮山(Fang Lang)不僅啟發了占士金馬倫《鐵達尼號》電影的經典結尾，也是揭開這場船難塵封多年真相的重要線索。6名中國船員獲救後卻遭遇更多苦難，甚至不願向兒女提起往事，揭露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歧視、壓迫華人的黑暗歷史。
方榮山是6名中國倖存者中唯一最終在美國定居的人，但從未對在美國出生的兒子湯姆提起自己在鐵達尼號事件中的經歷。然而，方榮山直到去世前，都在不斷給廣東台山的親戚寄錢寄信，也曾與老家的親友分享逃生經歷。他的一名後輩在羅飛等人面前背誦了信中的一首詩：「天高海闊浪波波，一根棍子救生我。兄弟還有三四個，抹乾眼淚笑呵呵。」正是這首詩，讓《六人》團隊確認了方榮山的身份。
方榮山的形象曾出現在《鐵達尼號》中(網絡圖片)
湯姆認為，父親不願與美國的家庭分享這段經歷，是因為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心理創傷，就像戰爭對一些士兵造成的創傷一樣。湯姆在威斯康星州長大，從小因華裔身份經歷過多次種族歧視。他回憶說，父親平時很溫和，但遇到歧視時，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反擊。有一次，一名白人男子辱罵方榮山父子是「黃狗」，方榮山直接一拳打在對方臉上。
新冠疫情期間，美國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和歧視事件激增。湯姆表示願意與《六人》團隊分享自己知道的故事，並希望公眾在了解鐵達尼華工的經歷後，能夠反思當今依然存在的歧視問題，避免歷史重演。
關押18萬華人 名為「天使」的監獄
早在19世紀中葉，就有大批中國勞工赴美。被稱為工業革命後世界第七大奇跡的美國太平洋鐵路，就是在華工的血汗之上建成。然而，當二十年後美國經濟衰退、失業率上升時，華工卻淪為替罪羊。1882年，美國出台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1910年，美國在三藩市灣區天使島建立移民營，約17.5萬華人曾在此被關押和刁難。
一名中國男孩在天使島遭多人審問(資料圖片)
《排華法案》幾乎堵死華工赴美之路，很多人不得不改名換姓，花錢認有美國國籍者為父母，成為「紙生仔」。天使島移民營對華人移民的審問尤為嚴苛，甚至會提出「從大路到你家房子門口要走幾步」和「你家鄰居的貓叫什麼名字」等奇葩問題。有親歷者回憶說，他在去天使島的船上背誦了長達36頁的材料。無法令移民官滿意的人會長期被扣押，有人甚至被關了兩年。
天使島雖名為「天使」，但實際如同沒有法律的監獄。移民在這裏缺衣少食，染病後也得不到治療。《六人》紀錄片拍到，天使島移民營的牆壁上，刻滿華人移民發洩心中苦痛的詩句。1931年抵達天使島的鄭文舫，被囚禁了三周。他憤怒地給家人寫信，希望通過公開自己的經歷，「讓我的同學們都知道，美國並非世人想像中的天堂。實際情況是，我們在這裏飽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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