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温情:第九章
(拍于2014年7月17日,中国人民大学。)
“你好,哪位?……哦,高老师,哦,哦哦。啊……行,行。好的。对对。一会儿见!”蒋辉放下了电话。
自从高风驰参加竞选,到后来如愿当上学院总辅导员以来,作为院学生会的主席,蒋辉开始注意这个年轻而陌生的高风驰来了。那次竞选演讲,高风驰的精彩表现给蒋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暗自佩服这个国际经贸系的教师。高风驰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深厚的演说功底,而且,他对学生心理的揣摩可谓细致入微,在此基础上,又能够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是如此的熟谙此道,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更为重要的是,在他演讲的内容中,蒋辉可以深刻地体验到这个人内心深处饱含的真诚和激情。通常是这样,光有一个华而不实的外在表现、一个空洞无物的夸张宣传,是很难赢得这些学生代表的心的。他们非常理智,他们渴望的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但另一方面,如果只有一副真诚的表情、诚恳的表现,而缺乏必要的修饰,也同样很难被他们这些学生接受。因为,这样的人虽然塌实,却很难表现出自己的才干,让这些学生代表不能不对他的工作能力产生怀疑。所以说,高风驰的成功有他的必然性。他真正做到了外有其表,内有其实。于是,蒋辉和其他代表一样,欣然地投了他一票。
之后,蒋辉看到这个高风驰上来之后,的确像自己在演讲中所说的那样,积极务实地开展起了工作。他很有头脑,他知道先要从学生干部中、从学生党员中了解情况,这样,就可以用相对少的投入得到到相对丰富的回报——大量的有用信息。这对于他以后确定工作重点、抓住主要矛盾,无疑会起到重要作用。这个开始就非常明智,这让蒋辉这个在长期学生工作中磨砺出来的精英分子再次为之折服。
每个人都希望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有相同人生态度的人交往,蒋辉也不例外。他通过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知道高风驰也是一个积极进取、务实肯干、有理想有抱负,又具有实现自己想法的能力的人。总之,是自己的同路中人。他开始帮助起这个初来乍到的“领导”,尽力去协助高风驰工作。高风驰也非常谦虚和善,有很多事情都主动去征求蒋辉的意见。这不,今天下午下课之后,蒋辉又接到高风驰的电话,他要同蒋辉讨论一些关于学生工作的事情。他吃完了晚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朝设在经济学院三号教学楼的学生工作办公室走去。
自从高风驰当选学院总辅导员,他就搬到这里来办公了。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面只有三张桌子和六七只皮椅。高风驰的三屉桌比那两个桌子略大也显得气派些,桌面有漂亮的原木花纹,单放在办公室的一侧:总辅导员是这个办公室里的实权人物,从桌子大小和摆放位置就能清楚地看出这些;另外两张桌子对着,放在办公室的另一侧,这是学院团委书记和学生工作总干事的。刚开始的时候高风驰有点不习惯,现在,上任也将近半个月了,才对这种表面上的不平等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现在正在思考,过一会儿学生会主席来了,自己应该怎样来谈这个问题。
蒋辉来了。按说,这个办公室他甚至比高风驰更熟悉。他从刚一入校就是这里的常客,当了主席之后,来的次数就更多了。
“高老师,这么早您就来了?”蒋辉很欣赏高风驰的这一点,说几点就几点,自己从来不迟到。那个赵奋来,哎哟,还是别提他了。
“哦,不早不早。对了蒋辉呀,你大概比我比小不了几岁吧,以后就不要您呀您的了,倒显得我们之间很疏远。”
蒋辉看得出来这句话是真诚的——这个高风驰好像从来不说虚情假意的客套话的——也就没有拒绝。“哦,那好吧,这样叫的确显得不自然。高老师,你这次找我……”
“是这样的,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咱们学生会内部各位成员、各部之间的协作情况。”高风驰知道这个蒋辉相当精明,七拐八拐的反而让他反感,干脆就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
“你说这个呀。嗯……整体上看还是不错的,大家能够以工作的大局出发考虑问题,还行的。只是有个别成员……”蒋辉抬头看了一眼高风驰,想看看他的反应。
高风驰正在等他说下去呢。心想,这个蒋辉要是直接说出实情,倒还真省着自己费心思去套了。现在高风驰还不能确定这个蒋辉是否也属于他自己所说的“个别成员”,所以也想看看这个蒋辉怎样继续。他很严肃地点了点头,鼓励蒋辉往下说。“说下去,说下去。”
“是这样的。因为学生会历来是学生敏感而向往的所在,所以,能够进到这里来的学生也都有一定的来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进入到这个团队里来的,应该说,都是学生中的精英分子。你像孙名辉,他的口才是咱们学院数一数二的,是咱们学院很多大型晚会的主持人。再比如郭晓岚,不仅有一副好嗓子,组织能力也是有口皆碑的。因此,这么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难免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也是有的。”
高风驰听着他精辟地分析,频频地点头称是。他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对,说的是呀。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呀。……不过我感觉呀,如果大家都搞这种争斗,肯定要影响学生会的整体工作啊,你想,内耗严重的地方是出不来好成绩的。”
“正是这样啊。所以我想,我作为学生会主席,工作重点其实就是要努力协调各位成员以及各部之间的关系,很多工作就是这样,你协调好了这些关系,工作也就成功了大半了。”蒋辉激动地说。
“我也这么想呀。所以我今天把你叫来,就想专门和你讨论一下,作为总辅导员,我应该怎样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开展好我院的学生工作!”高风驰看到蒋辉这么配合,也就索性说出了今天找他的主要目的。
“好啊,高老师,你真是英明呀!其实,别看学生会成员的人数在整个学院中很小,但是一旦这些人的团结协作搞好了,我想,咱们学院的学生工作也就算打开了新的局面了!”
两个人很激动也很投机地谈论着,不时发生阵阵笑声。是啊,他们知道,协作对于任何工作的开展,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做研究搞科研是如此,做人的工作就更是如此。
“他都问你什么了,你倒是说不说!快说!说!”郭晓岚爬上了林杰茹的床,一面咯吱着她军师的脖子,一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哎哟,饶了我吧,我的好岚岚。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他给我讲作业中的……哈哈哈哈……”林杰茹心里直犯嘀咕,自从郭晓岚听她说起自己被高风驰叫到了自己的寝室,就这么问来问去的。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了。
郭晓岚坐了起来,也不再胳肢她,而是一本正经地开始“审问”了。“说,除了给你讲那该死的作业,又问什么没有?”
“没有啊。就是说我的作业写的不错,哎,我和你说呀,这次高老师没准儿看上了我的论文,要往杂志上推荐呢!”林杰茹得意洋洋地宣布。
“做梦吧你!快说,别想别的!再仔细想一想。”
林杰茹一看郭晓岚动真格的了,就真的回想起来。“哦,我想想啊。他还给我拿了瓶可乐,是塑料瓶的那种,不过我没喝……哎哟,对了,他还问起我们家黄志刚的网名了呢!真让人不好意思。你说,高老师会不会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了?”
“死去吧你!人家哪有工夫管你们那档子破事!说,他问没问我的网名!快说!”郭晓岚都快要哭了,这个林杰茹要急死她了。
“问了。他只是顺便问了一下,也没说别的呀。”
“你告诉他了。”
“啊。怎么的,你就为这个跟我急呀?”
“啊……”郭晓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咣当一下躺在林杰茹的床上。
“喂,怎么了?你别这样呀。你也没说不让我和别人讲你的网名啊,又不能怪我。你起来呀……哦,我知道了!哈哈!”
郭晓岚又麻利地爬了起来,心惊肉跳地问:“你……知道什么?”
“你一定是——在网上骂高老师了!是不是!说!好啊你,你连咱们可亲可敬的高老师也骂呀!真是太差劲了……”
“哦哦。我……我也不是有意的。”郭晓岚只得这么含糊着,从林杰茹的床上下来,默不做声的回自己床上去了。
“没事的,晓岚呀,高老师不会怪罪你的,要不,我去找高老师去,就说是一场误会,啊?没事的。”
“不用你管了,我自己处理吧。”
“哦。”林杰茹知道郭晓岚的脾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开始猜测,也许,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郭晓岚她太了解了,她不会在网上骂任何人,而且,就算有这么个事儿,她的反应也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此刻,郭晓岚最担心或者说是盼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现在可以确定,高风驰已经知道她就是那个玫瑰了。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这事也怪不得任何人——其实说起来,泄露这个秘密给高风驰的正是她自己。有没有林杰茹,高风驰不去问林杰茹,也能估计出这个彼岸玫瑰就是她郭晓岚的。是她自己这么做的,是她实在无法容忍这样的现状了。她希望能够和高风驰进一步发展,而发展成什么样,她不大敢去想。她只知道,她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的高风驰,只知道她是自己的学生、是文艺部的部长、是一个论文写得很好的女孩——这离她的期望相差太遥远了。她必须证明自己。她要让高风驰知道,自己对于高风驰来说,绝对不仅仅是个学生。不,绝不。她更是那个玫瑰,那个不但能够陪他谈心、和他探讨生命意义、可以带给他快乐、甚至可以帮助他的那个玫瑰。她必须让他明白这一点。
现在,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高风驰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他会怎么想呢?他会怎么做呢?……以后,自己将怎样面对这个给她讲课、给她批作业的高风驰呢?怎样面对她工作上要经常接触的总辅导员呢?他们还会那样在网上畅谈吗?他还会接受自己的帮助吗?他们还能谈起生命的意义吗?……
但是她可以肯定,高风驰已经对她有感觉了,起码,是对彼岸玫瑰有感觉。一直以来,他们聊得都是非常投机的,他们在网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欢乐的时光。她分享过他喜悦——高风驰竞选成功后,立刻跑到网上给自己留言,说非常感谢她的帮助。她看到这句留言,感动得鼻子酸酸的,又有些泄气:唉,他能否知道,自己还给他投上了庄严的一票呢?她分担过他的忧郁——高风驰在网上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动不动就会伤感起来:那是一种对生命意义的不确定、对生活本身的庸常、对爱情梦想的破灭所表露出来的忧郁。是她给他安慰,是她开导他,要他振作。那么,现在,高风驰还能接受她吗?她一直都是他的学生,但是当这个身份被掩饰起来的时候,她就可以作为一个和他平行的、独立在他的现实世界之外的、一个单纯的“人”,一个精神世界中的精灵,去和他沟通。可是,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们之间的平衡也就随之被打破了。他们首先是师生,然后才是网上的朋友,然后才是精神世界最亲密的伙伴。
她知道高风驰还是那么优秀。他在工作中已经显示出无以伦比的工作禀赋。他天生就是做学生工作的人。他对学生有一种天生的号召力、他是许多学生心目中的精神偶像。他可以把的派别林立的学生会成员从乌烟瘴气的拼抢中拯救出来、解放出来,他可以为学生争取到更多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他可以帮助生活中有困难的学生去寻找勤工俭学岗位、激励他们刻苦学习,他可以调动起激发起学生的积极性去努力完善自己丰富自己发展自己……他可以做到这一切。总之,没有她的帮助,高风驰照样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一样可以做到最好。这样的想法让她着实感到泄气。这样一来,她就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了。
那么,在高风驰的心目中,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杜生风尘仆仆的从杭州回来了。高风驰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就抽空过来看望自己的老同学。他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也想找老同学聚一聚,轻松一下。他们约好出来玩,两个人去打保龄球。
也许是星期天的原因吧,保龄球馆的人倒也真不少。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领着几个白领,嘻嘻哈哈地打着球;也有几对情侣,含情默默地对视着,半天投出去一个球,往往还扔到球道两侧的回球槽里,好不尴尬;还有一个肥肥胖胖的男子,带着一位小巧玲珑的女士在一起投球,估计十有八九是小秘傍大款。他们俩一时没有球道,就先买了两瓶饮料,边等边聊,倒也酣畅。
“老杜呀,真是不好意思呀,哪个海杰……我们……”
“哎,这种事情有什么的,成就成,不成也是朋友嘛!没关系的,要说呀,我还觉得过意不去呢。是我难为你了……”
“哪里呀,我其实也早该找一个对象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哩,怎么还说什么难为我之类的话呀。”
过了好半天,才等到一个球道。两个人边玩边聊,好不惬意。
“来,看我这个……”杜生拿起一只十二磅的球,高高举了起来,向球道瞄了瞄,从容地投出了球。只见球在球道的右侧向前滚去,在离球瓶不到两米的地方神奇地划了一道弧线,打中了头瓶偏左一点的位置。清脆的乒乒声之后,只有右侧最里面的那只瓶摇晃了两下没有倒。
“哎哟,可以嘛!挺专业,挺专业……”高风驰笑殷殷地夸奖到,他今天看来心情不错,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再看这个……”杜生又拿起球,看了看那个害得他补投的球瓶。这次不偏不倚,正中。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往的投球,一局下来,杜生比高风驰多出了三十多分。再来,还是杜生胜出。第三局,高风驰使出浑身解数,好歹算是挽回了一局,但是好像杜生是有意让着他的。他也假装没发现,想见好就收了。他一看时间正好也差不多吃午饭了,就付了帐,和杜生两个人从保龄球馆走了出来。
“那面开了一家中餐厅,主要是对外国游客的,咱们去那里当回老外,米西米西地干活,啊?”杜生挤眉弄眼地说。
“哟西……OK,那我们走吧!”这两个大男孩肩并肩的走在大街上,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要了两份午餐,又来了瓶宁城老窖,开始热烈地畅谈起来。杜生谈到这次去杭州的所见所闻,自然要提到那个崔鹏;高风驰谈起这段时间自己的竞选、工作和生活,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就和杜生详细地讲述起来。
“……我在网上有一个名叫‘彼岸玫瑰’是网友,我们聊的非常开心,而且,她给了我很多实质性的帮助。她思维活跃、知识全面,对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观点,深刻而尖锐。”
“就是说,你现在开始网恋了。”
“也不是,那种感觉很神秘,甚至有点刺激,我想逃避她,因为我害怕自己陷入太深,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抗拒这种感觉。”
“还不是!哎呀,我说风驰,你这家伙,现成的不要,怎么像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搞起这种荒唐事来!”
“不,你听我说,她不一样的,真的。她是我在网上遇到的最有涵养、最深刻,最会安慰人、也最合我脾气的人……而且,更神的还在后面……”
“怎么,她是张曼玉?”
“你这个人!……后来,我发现她就在我身边!而且现在,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还是张曼玉!哈哈哈哈!”杜生为自己插科打诨的能力感到自豪。
“不!够了!……她,她是我的学生。”
这回杜生不笑了。他表情严峻起来了,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的高风驰,又朝窗外望了一会儿,同样严峻地注视着高风驰,终于说道:“你爱她?”
“我,不知道。”
“风驰啊,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冷静、非常理智的人。怎么会这样呀?她是你的学生!天!这甚至比你告诉我她是个雏妓更让我震惊。你得对自己的前程负责呀,风驰。你现在正值事业发展的鼎盛时期,以你的实力,将来当个大学校长都够料啊!千万不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你的学生。你的学生!……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犯错误,再慢慢改正错误。你知道这件事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终于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心仪的女孩。但是事情太不凑巧,她竟然……我也不想这样。命运在作弄我……”
“你现在还来得及。在这件事没说破之前,你还拥有着一切改变机会。没有人会知道的。”
“但是她知道。她现在肯定知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哦,啊?怎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拜托,说详细一点,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