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中国与摩洛哥的历史情缘和当今友谊

“我们和你们”丛书之中国和阿拉伯国家故事系列图书就是共建中阿友好的一些亲历者们的讲述，在他们笔下，中国同阿拉伯国家关系发展的一幕幕情景、一桩桩大事、一件件细节，温暖、鲜活地呈现。书中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老一辈政治家的决断，外交前辈的亲历，普通人的交往……中阿之间政治、经贸、军事、人文等各领域友好合作发展的点滴，让我们重温先辈的开拓，感受历史的厚重，寄望未来的辉煌。 ——王毅  

中国与摩洛哥的历史情缘和当今友谊（节选）

程涛

中国外交部非洲司原司长

前驻摩洛哥大使

我作为外交官在非洲常驻16年，到过40多个非洲国家，其中摩洛哥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摩洛哥身在非洲，不像非洲; 不是欧洲，近似欧洲; 是阿拉伯国家，又不同于其他阿拉伯国家。它比其他阿拉伯国家更加开放，虽是君主立宪制度，但实行多党民主。摩洛哥与中国不同制度、不同宗教、不同文化，而这些看似矛盾的东西，并没有影响这个国家及其人民与中国之间的友谊和合作，中国与摩洛哥的友好关系源远流长，历久弥坚。

程涛大使与两位柏柏尔老人合影

早在8世纪中叶，中国唐朝就有一位叫杜环的人到过摩洛哥。13世纪，中国元代旅行家汪大渊造访过摩洛哥。1346年，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牢记先知穆罕默德“求知，哪怕远在中国”的教诲，历尽艰辛到达中国。伊本·白图泰是中世纪世界著名的四大旅行家之一，公元1304年生于摩洛哥丹吉尔的一个穆斯林家庭。白图泰从小就十分向往中国、印度和东方的灿烂文明。他从22岁开始东行远游，历尽艰险，终于在公元1346年即元朝至正六年到达中国泉州。白图泰在中国逗留三年多，访问过泉州、广州、杭州和大都(北京)。白图泰的《游记》中，对泉州的记载和描述最为详尽。他记载在泉州登岸后，受到当地人民和元朝地方官员的热情欢迎和接待。

《游记》中称泉州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我们飘海到达中国的第一座城市就是刺桐城(即泉州)，港口很大，港内停有大船百余艘，小船无数。”《游记》对中国的经济、社会、文化、宗教、风土人情都有详细描述。白图泰总结说，中国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大河沿岸村舍相连，阡陌园圃纵横，较埃及尼罗河沿岸人烟更加繁盛。他在《游记》中对中国当时已经使用石炭(即煤)作燃料深感奇怪和赞赏。《游记》中还叙述了中国烧制瓷器的方法和过程，说中国泉州和广州烧制的瓷器“神奇美妙”，“是世界上最好的瓷器，远销到印度和摩洛哥”。在著述中，他还称赞中国商业繁荣，瓷器无比精美，绘画艺术高超，治安措施严密等。白图泰的著述对增进中摩两国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促进了中国和摩洛哥的友好往来，两国的贸易一度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摩洛哥传统建筑的屋顶和中国北方琉璃瓦的屋顶十分相似，据说也是从白图泰的著作里得到启发，模仿中国的风格。中摩交往也有力促进了中国和整个马格里布国家以及欧洲国家的关系。古代，摩洛哥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最西端，从埃及到摩洛哥设有100多个驿站，通过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连接欧洲大陆，所以摩洛哥成了中国商品输往欧洲的中转站。中国“四大发明”中的火药和印刷术，就是通过摩洛哥传到欧洲的。

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伊本·白图泰这位友好使者的名字。1963年，周恩来总理访问摩洛哥，他首先来到摩北部城市丹吉尔，那里是伊本·白图泰的故乡。周恩来说:“伊本·白图泰为阿拉伯人、穆斯林和全世界了解中国文化作出了重要贡献。我们相信，伊本·白图泰在东西方文明的对话中发挥了有力的作用。”而摩洛哥人又把周恩来总理发表纪念伊本·白图泰讲话时站立的地方作为文物保存下来。人民间的交往和友谊就是这样代代相传。

中国和摩洛哥相似的民族乐器

由于有两国人民间友好交往的基础，君主立宪的摩洛哥王国在1958年紧随埃及之后与中国建交，成为第二个与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非洲国家。而在两国再次牵手过程中，茶叶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摩洛哥长期遭受法国的殖民统治，1956年3月获得独立。在摩洛哥独立的前一年，周恩来总理在1955年4月万隆会议上的发言中就明确表示:中国政府和人民完全同情和充分支持摩洛哥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刚刚独立的摩洛哥在经济上并没有独立，经济命脉仍然控制在法国人手里。国王穆罕默德五世希望同中国建立友好关系并发展双边贸易，从而在经济上壮大自己。两国间的贸易是从中国出口茶叶和摩洛哥向中国出口磷酸盐开始的。

摩洛哥人酷爱喝茶，还特别钟情中国绿茶，这也许是从伊本·白图泰时代就养成的习惯了。摩洛哥人喝茶的方式和中国人沏茶的方式大不相同。他们把茶叶和鲜薄荷叶子放在一起煮沸，然后再加上砂糖。因为他们大量食用牛羊肉，这样的茶可以去油解腻和帮助消化，有健胃提神之功效。所用的茶多为绿茶，最好是比较新鲜，但不一定要档次很高的。中国茶叶自13世纪传入摩洛哥后，摩洛哥人不可一日无茶，甚至不可一餐无茶。

茶在摩洛哥人招待客人、节日庆典、红白喜事、亲朋小聚时是必不可少的，再加上考究的茶具、夸张的斟茶方式，配有各式各样的精美糕点，热情友好、亲切诚挚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在场的人。中摩建交初期，摩洛哥每年需要从中国进口1.2万吨茶叶，平均每人1公斤。现在，摩洛哥每年从中国进口的茶叶均在4—5万吨左右。如果你到摩洛哥，赠送给摩洛哥人一盒地道的中国绿茶，那将被视为最珍贵的礼物。摩洛哥人喝茶和欧洲人喝咖啡一样，是个人休憩、享受，也是待客、社交之道。一杯茶能喝上个把小时，慢慢品用，显得十分悠闲。我在摩洛哥常驻时发现，许多摩洛哥人家都在客厅的显眼位置陈设中国瓷器，有不少还是明清古董，其中必有一套精美的中国茶具，叫“希尼亚”(Ceniya)，就是“中国的物件”的意思。

由茶叶开启的中摩经贸关系60年来稳步发展，两国贸易额2014年和2015年均接近35亿美元。中国的产品物美价廉，深受摩中低收入消费者的青睐，摩托车、家用电器、纺织品、五金工具等十分畅销。2015年11月，“中非企业家峰会”在马拉喀什举行，部分非洲国家领导人、30多家非洲企业和100多位中国企业家与会。我有幸应摩洛哥工业和贸易大臣邀请参加会议，见证与会者拓展中非合作的积极性。会议促进了企业间的相互了解，并达成多项合作。

中国人和摩洛哥人相似的冲茶方式

目前，有几十家中国公司和数千中国人在摩洛哥扎根，两国在渔业、通信、工程承包、金融和新能源领域的合作正在不断深化。

摩洛哥与中国之间长达7个世纪的交往和友谊在近60年来又有长足发展，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信任和平等互利基础上的两国关系日益深化，两国在各领域的互利合作硕果累累。我在2003年到2006年底出使摩洛哥期间，见证和参与推动了两国关系稳定健康发展的一段进程，这令我终生难忘。

摩洛哥外交部安排与会大使到外地参观访问，并派警车开道。国王派专机接送杨文昌副外长等到马拉喀什并予以会见。我在摩洛哥担任大使期间，吴邦国委员长、胡锦涛主席于2005年9月和2006年4月先后访摩。中国新领导班子的一、二把手7个月内相继访摩，令摩方深感自豪。当然，更重要的是最高领导者之间的直接沟通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胡主席与穆罕默德六世国王、杰图首相、拉迪众议长和奥卡沙参议长举行了会谈、会见，就进一步扩大和深化中摩友好合作及共同关心的问题与摩方交换了看法。两国有关部门签署了旅游、医疗卫生、文化、经济、科技等领域的合作协定以及有关中国进口摩磷肥的合同书，摩方对此广为宣传。摩洛哥从不拖欠中国贷款，无论是无息贷款还是优惠贷款，到期主动偿还。摩方也从来没有主动向中方提出贷款要求。摩方看重的是中国的分量、中国的平等待人和中国建设成就、经验以及对中摩关系的重视。

摩洛哥婚礼

摩洛哥人普遍对中国友好。有些人有时因某事可能会对中国产生某种误会，但很容易化解，因为他们渴望了解中国，不拒绝真理。2005年第一季度，中国对欧洲纺织品出口快速大幅增长，而作为摩洛哥重要对欧出口商品的纺织品的出口额却在同期下降了30%，加之中国对摩商品出口突增，摩洛哥有些媒体开始喊起“中国威胁论”，甚至转载一些西方国家抹黑中国的负面文章。我们使馆认为，他们是由于无知，而非出于偏见。为此，我们加大宣传力度，大使带头主动接受媒体采访，到处演讲作报告，参加座谈、讨论、辩论会。中国使馆与摩洛哥政府和经济部门在首都共同举办有关中国情况和中摩关系的大型研讨会。我们还专门邀请摩洛哥有分量的报纸主编和资深记者访华。三个月后，“中国威胁论”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国机遇论”。摩洛哥最大的经济日报主编到中国考察访问后，对中国的看法有了180度的大转弯。他说，他原来总以为摩洛哥的发展不比中国差，而且还因为有许多地方超过中国而得意洋洋。在中国十多天的所见所闻让他大开眼界，感慨万千。离开中国返回摩洛哥的飞机上，他就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当世界都讲汉语的时候”，此文中心意思是，中国太了不起了，摩洛哥对中国望尘莫及，应努力在各方面向中国学习。

后来他到大使馆拜会我，谈了他的访华感受，还送我他回国后写的关于中国的几篇文章。我对他说:你的那篇《当世界都讲汉语的时候》应该换个题目，叫“中国归来泪满襟”。过去你对中国不理解，从西方媒体那里得到的有关中国的情况多数是片面的，有些是被刻意歪曲了的。所以，以前你认为中国什么都不行。百闻不如一见，见到中国的发展成就，你很惭愧摩洛哥不如中国。我说，其实中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说快速发展带来的东西部地区发展不平衡、城乡差别大、贫富悬殊、环境污染、经济结构不合理等，我们在不断努力实现科学发展。主编又被感动了一次。他说:我过去在报上说中国不好，大使也在报上发表文章为中国辩护。现在我说中国什么都好，你又告知我中国还有许多不足。大使太伟大了，总是实话实说。后来，他写了一系列的积极介绍中国和中摩友好合作的文章。摩洛哥人向摩洛哥人介绍中国，其效果是一句话顶我们十句话。摩洛哥人都渴望了解中国，凡是到过中国的摩洛哥人都会对中国刮目相看。2005年，有近6000名摩洛哥公民访问中国，比2003年增加一倍。

程涛大使和摩洛哥小朋友在一起

2008年11月7日，世界首枚陶瓷邮票小全张暨中国与摩洛哥建交50周年外交特种纪念封揭幕仪式在福建泉州德化举行。我以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和前驻摩洛哥大使身份，有幸应邀参加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活动，共同见证中摩两国传统友谊的传承延续。

为纪念中摩建交50周年，体现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摩洛哥王国邮政局特地发行了世界首枚陶瓷邮票小全张。这套《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摩洛哥王国建交50周年》丝绸镶瓷邮票小全张，是世界上第一套将丝绸和瓷器两种元素结合起来的外交邮票。邮票选用福建德化白瓷、苏州丝绸、安徽泾县宣纸为材料。选取福建泉州德化白瓷作镶嵌瓷器，是因为泉州在中国与非洲特别是与摩洛哥交往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摩洛哥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600年前就是从这里开始认识中国的，而德化的瓷器又是伊本·白图泰极力向世界推介的中国“神奇绝伦的物件”。

纪念邮票一套三枚，以中国和摩洛哥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为图案，古老的中国万里长城和摩洛哥皇城展现了两个文明古国的历史魅力。小全张的背景图选用伊本·白图泰到达中国的航线图，别具匠心地让两国人民展开中摩传统友谊的历史思绪。

中摩建交 50 周年丝绸镶瓷邮票小全张

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的摩洛哥是农业国，农业发展潜力很大，但未被充分利用。摩洛哥街上的菜品种不是很多，比如中国的小油菜、顶花带刺儿的黄瓜等，这里都没有。非洲的黄瓜很粗，但味道不好。于是，我们便从国内带菜籽到那儿去种，结果种什么长什么。摩洛哥人和法国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冬瓜。我们使馆馆员种冬瓜，只让一棵冬瓜秧上长两个冬瓜，到收获时，一个冬瓜一般都能长到10—15公斤。

有一次，我请美国大使吃饭时做了一道冬瓜菜，他也不知道何为冬瓜，就让我领他看菜地。他看了很佩服，说中国人到哪儿都能自力更生，同时，也惊叹摩洛哥农业发展条件的优越。摩洛哥人不知道什么是苦瓜，当然也没有吃过。我们使馆的同志从国内带了些苦瓜种子，使馆种不下，就把种子撒到荒郊野外。很快，我们就在许多地方发现苦瓜长势良好，结了很多瓜。摩洛哥人对这种看起来样子丑陋、吃起来味道苦涩的东西毫无兴趣，而中国人则定期去收获果实。

摩洛哥到处都是果树，橘子树更比比皆是。因为自然条件好，摩洛哥人的生存压力并不大，因此发展农业的欲望也就不太强烈。有一年，摩洛哥农业大臣率领一个大型代表团访问了中国以后，非常赞赏中国的农业发展方式和成就。回国后他打了一个内部报告，文件中说，摩洛哥农业发展的出路是走中国的农业发展道路。我跟摩洛哥农业部长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坦率地说:我们的方式你们学不了，国情不同，人情不同。

在中国，农民把种子种下去，经过很长时间辛勤、细致的田间管理，精耕细作，最后才有可能获得好的收成。而摩洛哥的农民把种子撒下去以后就不管了，他们每天祈祷，从撒种子到收获之间大量的田间管理工作“全让真主来干”，自己就等收获了。另外，在摩洛哥可以看到大片的土地上没有庄稼，因为你们土地多，采取轮作的方式。这块土地总使用就不肥沃了，需要耕种另外一块土地。一两年后，等这块土地长满了草，一把火把草烧了，把地翻了，再回来种植。这在中国就不行。中国要用占世界7%的可耕地养活占世界22%—23%的人口，压力太大。因此，我们有饥寒交迫的威胁，需要充分利用土地，不得不干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累活，而摩洛哥人就没有这样的压力。摩洛哥农业大臣对此深有所悟。

摩洛哥是一个领土狭长的国家，面积44.66万平方公里，陆地边界线和海岸线几乎差不多长，均长达2000公里。北部和西部被地中海和大西洋环抱，海洋资源极为丰富。摩洛哥盛产鱼虾，然而摩洛哥人更青睐牛羊肉，食用鱼虾不多，这也许与他们祖先的游牧习惯有关。宴请贵宾时如果上鱼，往往被看作不够档次，甚至认为比较寒酸。多年来，中国和摩洛哥在海洋捕鱼方面的合作卓有成效。中国公司和摩洛哥公司合作捕鱼的船有几十艘，产品除供应国际市场外，每年也有大量海产品运回中国国内，深受消费者欢迎。摩洛哥人不识海参，更不食海参。在摩洛哥的许多中国人常常在退潮的晚上到海边抓海参。

摩洛哥《外交》杂志刊登的程涛大使展示中国烹调文化的文章

每年5—10月间，每当月圆和月缺，海水退去时，海岸边的礁石附近就会有许多海参爬出来“乘凉”，用手电筒一照，伸长懒腰的海参就立即收缩身体，人们“唾手可得”。有的大海参一条就有一公斤多重。运气好的时候，在潮落潮涨的两个小时内，一个人能捡上百条海参，大多数都是质量上乘的“刺参”。在海边，到处可以捡到小鲍鱼、海虹、海螺，晚上用电筒照着抓螃蟹也易如反掌。在摩洛哥，只要勤快一点，常到海边转转，海鲜是断不了的。我在摩洛哥的时候，韭菜炒鲍鱼、阿香婆炒海螺、海参饺子、清蒸海虹都是使馆馆员们的家常便饭。

在摩洛哥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使这片别具特色的神秘热土永远让我眷念。摩洛哥是一本书，十分有趣;摩洛哥是一幅画，非常美丽;摩洛哥是一杯咖啡，香醇浓郁，值得你去阅读，去欣赏，去品味。

载于“我们和你们”系列

《中国和摩洛哥的故事》

孙海潮主编

五洲传播出版社

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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