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跟互联网的一部分说再见了

在过去几年中，中国互联网社交，在商业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另一方面，也实实在在的退化了。过去10-15年，中国的互联网交流，从BBS为主，转变到微信、微博为主，看似，全球都是这个潮流，然而，在不同社会背景下，所造成的后果，是十分不同的。这里并不是要讲监管问题。

在BBS为主的年代，互联网交流仍然保持着体系化的特点。如果是在20世纪末就已经接入互联网的中国人，今天不用特别回忆，就能想起曾经的黄金年代。BBS交流，是需要完整叙述的，所以任何观点的产生、反馈或者争执，都自然成为理性的讨论。读一百篇文章，远远不如写一篇文章来得重要。今天大多数年轻人看到的大V或者互联网企业家，都基本是在过去20年内的互联网环境下产生的，传统互联网时代形成的前沿思维能力和体系化思考能力，是他们今天能够具有自己独立判断能力的重要原因。

然而，今天的情况，已经不同了。微信和微博，取代了BBS，成为互联网社交的主流平台。这两个平台，共同的特点是：碎片化、及时化和商业化。尤其是微博，更倾向于一种商业平台而存在，所谓的意见领袖，在经过多年的碎片化经营后，也逐渐丧失了创新能力，只能通过抓取眼球而存在。相应的，微信公众号，虽然看似体系化，每篇文章需要完整叙述，但丧失了交流功能，只是个体表达自己独立思考和粉丝个别反馈的大字报工具。

微信和微博对BBS的取代，既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带来了巨大的商业价值，但另方面，也使互联网最最重要的方面，也就是独立思考、自由交流的功能，丧失怠尽。很难相信，在长期碎片化、及时化和商业化阅读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新一代，除了成为他人的粉丝、被消费形态的互联网商业环境所左右，在现实中无力改变而只能在网上抱怨，同时又面临各种言论的监管，怎么可能有能力去形成独立思考的能力，更不用说，利用互联网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技进步，去通过获取真正的知识来实现个体和群体的进步。这实在是令人悲哀的故事。

我们今天正在丧失的，是形成和维持个体自由意志的基本能力，也就是阅读能力。在知识被垄断的年代，通过阅读，去形成对生存环境乃至世界的整体认识，是进步唯一的途径，也是人类文明进步到今天的最重要原因。然而，今天的人们，在消费型多巴胺互联网交流平台的刺激下，正在丧失最基本的阅读能力。甚至，今天的人们，需要自己先通过APP花上一笔钱，才有动力去被迫阅读。今天的人们，最为难过的是，等到他们有房有车之后，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了解什么，为什么要去了解。他们甚至读10万字的著作（花千骨或者十里桃花除外），都是痛苦万分。但同时，今天的人们，好像对天文地理历史生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对任何事都可以有看似专业的评论，甚至，这种专业还能转化为经济利益，成为行业意见领袖。他们其实毫不知晓，这只是因为搜索工具在自我进化，而人类个体，其实在不断退化。至于搜到的是真是假，who care？

碎片化阅读环境的固有问题，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显现，但它的确已经显现在个体的阅读能力中。当我们的社会中上阶层，开始丧失基本的阅读能力和动力，开始放弃通过了解过往来认识现实，开始完全接受快餐文化熏陶，未来，就真正堪忧了。

在2008年时，我提出过wiki writing的概念，以互联网零散知识为基础，通过便捷的无限检索去寻求各个领域知识的整合和重新搭建。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机会读到《人类简历》这样非主流的历史学著作。然而，今天的问题在于，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各领域的专家们，都逐渐丧失了对整体认知的兴趣，而陷入对具体问题表达意见的快感之中。我们所学习的知识正在远离我们的现实，我们的现实又陷入碎片化的情绪中。这真是一个认知危机的时代。

这片土地长久以来的问题，在于知识与现实是断层的，这种断层，从大来讲，是影响到上层领域，无论是政策制定，还是大企业的商业伦理和发展方向，很多都是基于部分专家和企业家断片的认知，如果说政府尚且知晓自己存在的终极目的仍是与传统政治伦理保持一致的，那么影响力越来越大的企业阶层，除了不断滚雪球的版图扩张和估值爆炸以外，自己也说不清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所以大的企业，一夜之间，可以轰然倒塌，头一天还被顶礼膜拜，第二天就立马被踏上一万只脚，各家媒体和自媒体还生怕自己踏慢一步，没跟上节拍。而这所有的一切，毫无违和之感。付出心血，经营一生，转瞬被所有人耻笑，这难道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吗？

然而，人之必死。一代人过后，再来看这些历史戏剧，是否从整体上，会觉得这一代人是如此可笑？我们提供的物质生产，和不断继续进行的物质生产，就是这片土地的所有人，乃至他们未来所有后代的存在意义吗？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被限制阅读。但绝大多数人，宁愿花大量的时间去愤慨于无法通过VPN打开那些无论是从生理感官角度还是政治多巴胺角度的被封网站，也不愿把愤慨的时间用于打开那些仍然能够打开且从未遭受限制的知识海洋，更不愿花更多的时间去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说的并不只是普通人，我更多的是指无论是教育背景还是经济实力乃至社会地位来看，都有此能力，且放到任何一个其他社会，都会极其关心这些事的人群。

最大的区别在于，在其他社会，观点的表达，公共知识领域，早已是公共媒体的一部分。而在这个社会，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领域本来曾经存在于互联网中，但却因为技术的发展和互联网的商业化，正在被消耗怠尽。这是今天面临的大问题。

要么，在消费型商业社会的大潮中继续丧失阅读能力和体系化认知能力；要么，就要开始学会以理性去拒绝互联网带来的负面影响。

不会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