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的病毒,全球化的幽灵
covid 19,仿佛是带着清算使命的幽灵,正在人类上空游荡。全球资本市场的巨震,油价的暴跌,这不是一场金融危机,但胜似一场经济危机。
全球经济的走向,不再依赖于对科技进步的判断,也不依赖于金融人士的看法,而是依赖于医学专家的结论。
一开始,人们认为在强力干预后会清晰看到恢复的时点,逐渐的,这个时点越来越模糊。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一个全球化的病毒会带来这种程度的冲击。经济上各种乐观的预期被悲观的阶段性结论所打破,重新建立的乐观预期又被再次打破。
舆论异常喧嚣。部分媒体热衷于批评其他国家做得比本国更差,反对者则声言要看最终结果。我们曾经讨论过,在深度全球化之下,如果其他国家持续坏下去,那本国一定好不起来。美股、中房、欧债,作为人类三大区域的财富分配机制,本已历尽周期,遭受严峻挑战,而全球化的病毒,正在加剧这种挑战。
经济形态的变化,将依赖于病毒肆虐的时长,以及病毒存在的形式。香港将开学时间暂定4月底,日本防疫专家认为8月份当地疫情才会结束,哈佛专家认为covid19并不必然会随着气温的回升而像SARS那样归于消灭。如果病毒像美国医学界流传的说法,像乙肝病毒那样与人类共存,那么人类的生活习惯将彻底改变,而要逆转这种改变,需要疫苗尽快问世,但目前来看至少需要长达一年时间。这一幕与电影《传染病》的情节何其相似。
医学对于病毒时长和存在形式的判断,目前来看是决定性的,但问题在于医学界目前仍无明确的判断。最乐观的预期,covid19病毒将在进入夏季之后,消失于北半球,但随着南半球进入冬季,这个观察期将被延长数月,所以整个北半球或许将寄希望于南半球控制得当。但,这仅仅是最乐观的预期。
我们看到了其他国家在防疫过程中的迟缓,于是嘲讽这种迟缓成为了某些媒体每日的必修课。人们的批评是为了本国的进步,而不是为了跟他国比较。他国的迟缓,并不足以反证本国不需要继续进步。
当本国某些媒体在嘲笑他国时,不妨换个思路。流行病防疫说到底是一个成本问题,当疫情最终被控制时,真正值得比较的,是不同国家的死亡人数,以及所耗费的成本,这些成本当然包括了各种代价,也就是那些所谓的次生灾害。每个国家反思的目的,都在于让本国变得更好,而不在于证明其他国家比本国更差,证明他国更差(或者某个阶段更差)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生存在本国土地上的,并不是一群外国人。那些看到他国防疫迟缓就感到欢欣鼓舞的人群,显然只能代表愚昧,他们不可能是这个国家未来所能依靠的。
仍然回到之前的观点,很多比较之所以没有意义,在于深度全球化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竞次、比烂的观点,在本国传播多年,普通民众信者有之,金融人士信者有之,专家学者信者有之。但真如这种粗鄙的逻辑,只要其他国家烂下去,资金就会流向本国,本国就会继续繁荣?愚昧至极。全球化的产业分布,在全球化的病毒之下,没有一国可以看着他国遭受损失而使自己能够幸免。
让我们观察疫情已经带来的损失,直接看看来自能源、汽车、航空等最重要行业的数据,让我们清晰的认识中国2.9亿农民工目前仅复工了0.78亿的数字,让我们看看整个硅谷新经济其实已经开始居家办公,而欧洲、中东的政要都开始出现确诊的情况。且不要讲,虽然作为疫情最先被整体控制的国家,我们每个人今天能确定何时才会重回公共餐桌和各种聚会吗?
全球化的疫情,从医学专家的视角来看,每个国家因发生先后和措施不同会有一个波动曲线,都会经历从波谷到波峰再到波谷的过程。但这仅仅是医学分析。如果将其影响还原到人类社交领域并考虑其心理层面的影响,医学方面的所有建议,洗手、戴口罩、保持距离(social distancing),如果在病毒完全被控制之前长时间需要遵循这些建议,那么人人自危的潜在心理,即因之产生的寒蝉效应,都可能导致人员密集活动保持在最低限度,这对经济活动的影响是深远的。我们无法沾沾自喜于某些行业所谓的受益,因为人类将自己局限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并保持几点一线的生活,将使交通、服务和消费市场受到严重冲击,这种被迫催生出的所谓新兴行业,其实更像是一个应激反应,而不是人类追求幸福的选择。更何况,所谓的云端经济获益,根本无法补偿人类失去正常生活之后所遭受的重创。
此时人们的生存状态,更像是战时。我们不断在全球范围看到“征用”、“战时管理”这样的词汇。经济常态已然打破,而“战时”往往意味着非常规的被迫除清。
一国内部的管控会先带来本国内部的信任,进而逐渐放开管控,恢复秩序。但国与国之间的信任可能会遭受更长时期的影响。正如全球化一直所遭受的批评,除了经济领域的全球化之外,其他领域的全球化一直迟缓,在缺乏一个共同人类政府的前提下,单纯的经济全球化既制造了国与国之间以及一国内部的贫富矛盾,也很容易使经济全球化被其他领域(包括政治、环保、医疗等)全球化的障碍所阻断。
在一国对其他国家采取旅行限制措施时,很可能因对他国疫情公开程度、管控力度和有效性等方面的认识差异做出不同的判断,而且可能存在非常大的差异。尽管全球理智的声音都在反对污名化,但不代表各国民众就会自然恢复理智。污名化不可避免的会带来持续的歧视,尤其是,如果医学观点认为covid19将类似于乙肝病毒,那么对病员和确诊人数较多地区的长期歧视就会产生,这种歧视对某些行业(例如跨境旅游业、航空业)可能持续带来打击。
经济方面所遭受的影响,将对人类三大地区的财富分配机制造成进一步冲击。我们一直将美股、中房和欧债看成全球三大经济区域的财富分配底层逻辑。
美股的体制性支撑源于三大利益:一是普遍的在岗员工股权激励,其中包括了重要的管理层激励;二是美国最重要的金融行业也就是华尔街的利益;三是工业化前期已退休人员的利益(体现在各养老基金)。整个美股在过去数十年时间里,作为财富分配的底层逻辑,体现了对企业业绩的重视,市场与效率的选择,让美国全民享受了财富盛宴。但随着老龄化加剧,越来越多的退休利益与之捆绑,再随着金融自由化的加剧,金融阶层与实体企业高管层利益捆绑,三大利益成为既得利益。新进入者不再拥有空间,代际撕裂和族群撕裂形成。但三大利益至今为止人数众多,既包括了美国的政商精英阶层,也包括了前期受益的广大民众,这就决定了联邦政府必须将美股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予以考虑。但正如去年我们已深入讨论,在代际撕裂和族群撕裂后,目前占美国人口超过一半的群体,都不在美股拥有利益,或者说,美股越上升,这部分人群所受到的影响可能更加负面。随着疫情的扩散,Coronavirus和Sanders,都已成为美股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退出竞选的沃伦,虽然不直接背书桑德斯,但由于他们共同站在华尔街的对立面,所以有多少支持民主党的中下层人士会转而支持桑德斯,将在明天继续揭开答案。如果我们从上一届美国选举就开始关注桑德斯,会知道进步主义在美国的复苏,但沃伦的退出表明,民主党建制派仍然拥有足够的基本盘。这些民主党建制派的基本盘和共和党的基本盘一样,都是“历史的遗迹”,这些基本盘成长的年代给他们以深刻的记忆,“社会主义”是无法接受的,在“资本主义”口号下,再去讨论不同的政策。桑德斯和沃伦是唯一针对美国财富分配底层逻辑的选项,其他所有选项都是继续维持,然而当所有人都知道美联储的子弹越来越少时,维持的工具又是什么呢?没有人能够逃脱宿命。桑德斯这个选项足够好吗?显然不,对本国来讲,都不够好。这是美国精英脱离民众的巨大代价,当美国精英不尽力主动改善本国财富分配的底层逻辑时,美国年轻一代显然不只会支持一个桑德斯,当然还会有他的后来人。Coronavirus会不会让历史出现意外,让必然提前到来,到今天为止,还无法判断。唯有主动改善才能避免颠覆式的冲击,但共识总是难以达成。
中房是1998年融入全球化后所形成的中国财富分配底层逻辑。一个有效的财富分配机制是遍及所有群体的。中国过去二十年的基建地产金融逻辑,是在一个低起点上,通过开放进入全球化的中低端产业链,发挥廉价劳动力优势,以人民币美元挂钩打通全球化。基建地产一方面是城镇化所需,另方面是本国信用之源,同时在基建地产的建设过程中,将社会财富向劳工阶层(尤其是农民工阶层)进行分配,最后一点,极其重要。城镇化带来的物质需求,巨量人口的消费市场,使每个产业享受红利。我们今天都知道地产无以为继,这并非政策所致,而是历史阶段使然。所谓的新基建,投入下去之后,是否能够有足够的产出,是否能够真正拉动,今天其实还看不到,我们只能这么委婉的表达。中国财富的底层逻辑不只是要考虑在办公室生存的一二线人群,真正要考虑的,是一二线之外占绝对多数的人群。与美国一样,中国何尝不是处于自己财富分配底层逻辑的转换过程中。如果说美国的利益纠葛阻碍了其新财富分配机制的形成,进而造成了撕裂与对立,中国财富分配底层逻辑必须的变化何尝不是布满荆棘。covid 19何尝不是在加速对中国财富分配底层逻辑的冲击。如果中国的目标是换档,是努力建立一个以内生增长为动力的经济形态,那么将在今后愈发高度依赖具有全球视野的专业人群,这一人群的数量和范围将继续扩大,同时他们对政府效能、公正和开放的诉求会愈发强烈,对公共行业的专业声音将更加依赖。另方面,各种非理性的声音此起彼伏,信者尤众。在公共舆论空间中,正统媒体应当以专业精神树立自己的权威和公正,而不偏向于互联网民间舆论的任何一方,尤其是部分新媒体所热衷的竞次、比烂的舆论游戏。说到底,最终能够依赖的,只有理智和愚昧两个人群,当此之时,如何选择?
欧洲是最早进入老龄化的地区,虽有统一之欲,却无统一之命。由于covid 19导致的全球消费市场萎缩,将对欧元区的外向型经济体造成严重打击。欧债的身后是福利国家的巨大试验,这种试验之所以能够延续,源于过往数十年全球化带来的廉价商品和新兴地区消费需求的扩张。这种扩张已到尽头,covid 19更是施以沉重一击。在小默克尔退出政坛后,德国的出口如果今年因疫情全球化而受创,欧洲又将是怎样一幅场景?且不要说,还有正在病毒中挣扎的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
我们很难描述全球面临的现状。我们只能讲,全球化的病毒,像一个照妖镜,照出了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同时也像一个催化剂,将处于周期之末的种种问题,提前加以暴露。
如果我们已经能够判断种种极端化将继续在全球上演,那此时最有意义的,是思考自身如何避免接下来可能遇到的种种危急。简单的认为“危中有机”恐怕很可能没有认识到今天这个历史时点的真实情况。盲目的乐观和对他人的嘲讽都只能体现自己的愚昧。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