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本国，爱在本国”，新时代下的“互惠”——TikTok交易简评

9月17日，特朗普宣布将签署一份行政令（executive order），建立一个“1776委员会”（The 1776 Commission），去促进美国的爱国主义教育。这是针对拥护民主党的《纽约时报》所提出的“1619计划”（The 1619 Project）。1619计划主张美国历史应当自1619年起算，标志是首批黑奴在1619年被运抵北美。看起来，特朗普建立1776委员会旨在“拨乱反正”，大力提倡美国“爱国主义教育”，因为1776年第二次大陆会议通过了《独立宣言》，北美13个殖民地脱离英国，成为独立国家。不少民主党人认为特朗普建立1776委员会的目的在于弱化美国历史上的黑奴问题。

两天后，特朗普告诉媒体，他已原则同意TikTok的交易，交易各方同意捐赠50亿美元给一家教育基金会，这笔钱将直接用于教育美国儿童，使他们了解真正的美国历史。特朗普此前希望TikTok的交易资金有一部分上缴给美国财政部，但显然这缺乏法律上的理由。而"自愿"捐赠给教育基金会，在法律上是可行的。当然这50亿美元到底怎么用，交易各方尚有争议。字节跳动表示愿意用于全球教育，通过技术、在线服务提升全球教育水平。很显然，这种满足民主党全球多元化诉求的“在线教育”项目，与特朗普的想法差距太大。

同日，Oracle证实其已被选择为TikTok的安全云服务提供商（secure cloud provider），国内将此与Apple的“云上贵州”模式相类比，称之为“云上加州”。根据Bloomberg的消息，一家新的TikTok Global实体将建立在美国得克萨斯州。TikTok Global可能会由一支纯粹的美国管理层团队去运营。

50亿美元那是真不少，交易各方怎么可能硬生生掏出这笔现金？所以新设立的TikTok Global在美国很可能会快速上市，不排除IPO融资金额中的50亿美元，将用于美国的“爱国主义教育事业”，可谓“取之于美国，用之于美国”。而TikTok Global的估值很可能在各方股东和中介的努力下，不降反增。尽管部分共和党参议员认为这些安排仍不足以保障美国的“国家安全” ，流程上这笔交易还需要CFIUS审查，但TikTok模式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特朗普连任成功，这些安排显然是要兑现的；如果不幸失败，那这50亿美元爱国主义教育捐赠可能也就鸡飞蛋打了。这么大的交易，再加上上市的流程，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所以先完成现有股东层面交易。捐赠50亿美元搞爱国主义教育这种金主爸爸们很反感的事，熬过11月大选再说，应当是交易各方努力的目标。

TikTok的交易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可能给混乱不安的中美经贸关系带来一丝阶段性的“稳定性”，为类似企业的海外运营和类似交易的处理寻求先例。特朗普政府大开大合的政策让许多企业处于不安的状态，这种不稳定性导致全球诸多产业链出现紧张局面。如果美国长期不能为涉华企业或产业投资美国提供稳定的政策环境，许多企业可能只能被迫的寻求“既去中化又去美化”，而不是单纯满足中美任何一方的要求，因为对大多数国家和全球产业而言，完全离开美国或者中国任何一个市场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美国的国家安全诉求，在TikTok这个具体案例中，表现为“云在美国，爱在美国”。事实上这是对等的。因为美国的互联网企业在中国也被要求“云在中国，爱在中国”。互联网+金融资本的全球化，最终要受制于各国的监管要求，这是在欧洲也正在发生的事。“云在本国，爱在本国”，这既是数据监管的重任，也是产业保护的要求。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在1980年代日美贸易战时，以出口为导向的日本，也被迫接受在美国设立汽车工厂，去解决美国本土的就业问题。只是当时的产业，并不涉及那么多的“国家安全”问题。

特朗普在针对中国的诸多政策中，十分强调reciprocal。这个单词常被翻译成“互惠”。在中文语义中，这似乎是“相互惠及”的意思。但顾名思义并不能理解真实的世界。1934年小罗斯福政府通过了《互惠贸易协定法案》，此后美国在全球推行以“互惠”为基础的贸易协定，这几乎成为了本轮全球化的起点。而小罗斯福政府之所以推出这项法案，是因为1930年美国《霍利斯穆特关税法案》直接导致了“以邻为壑”的贸易壁垒全球化，引发了美国大萧条，并最终导致二战爆发。在推行“互惠”贸易政策方面影响最大的是小罗斯福政府的国务卿科德尔赫尔。可以讲，全球贸易的终结，也就意味着全球战争的开始。而本轮全球贸易的形成，最初就是基于“互惠”这个观念。“互惠”观念旨在通过谈判减少各国贸易壁垒，其核心内涵其实是“对等”。

大家今天看到的TikTok交易，基本就是在实践互联网领域的reciprocal。在本轮美国民粹主义浪潮中，政策上不确定性来自“国家安全”因素，这几乎导致相当长一段时间中美甚至涉中美的全球其他国家的许多交易停滞，因为谁都不知道特朗普政府对“国家安全”这个大箩筐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要求。但TikTok交易似乎提供了一丝亮光。如果美国的政策回到reciprocal的路径上，那将代表“一切皆可谈”。而分产业、分行业的去谈，形成各领域的先例，将有助于在全球化重构期逐渐建立新的可被认可的规则。

这也意味着，无论美国还是中国，谁能以足够睿智的方式去降低国内惰性管理或口号诉求而导致的对外贸易壁垒，那谁就将有资格举起reciprocal这面大旗的主动权。在一个混乱的时代，谁能提供足够的稳定性，谁就将获得更多的青睐。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