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22年前打败小李子的那个“奸商”
文｜冯仑
前一段时间，我到欧洲出差，去了波兰。由于《辛德勒的名单》这本电影广为流传，所以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如果要去波兰，一定要去看一下辛德勒的工厂。在参观工厂的过程中，我了解到许多关于辛德勒的故事。
辛德勒是一个德国人 ，小时候成绩不好，还曾经因为考试作假被学校开除。后来他跟父亲学着做生意，也不是很成功，结果年轻的时候就参加了纳粹，为德国的情报机构工作，在捷克和波兰都做过间谍。
德国占领波兰、进驻克拉科夫之后，辛德勒掠夺了当地的一个搪瓷厂，请了一个犹太人会计来帮他算账，逼迫犹太人出钱投资，同时又招了很多犹太工人来生产脸盆、饭盒之类的东西。
我以前在搪瓷厂“锻炼”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对这个工作的流程非常熟悉，搪瓷厂的生产环境很嘈杂，气温非常高。而这些犹太工人相当于是辛德勒的奴隶，每天超负荷地工作，又没有多少工钱，这就大大降低了生产的成本。然后，辛德勒又把这些东西卖给战时的德军，趁机赚了很多钱。
辛德勒最大的才能，其实是“搞定人”。他通过行贿，搞定了党卫军、纳粹，以及当地一些有势力的人，把各方面都打点得非常好，所以当时这个工厂办得顺风顺水。
就在这个时候，德军采取了一个非常措施：把克拉科夫的犹太人关进隔离区。克拉科夫当时有六万五千名犹太人，几乎95%都被关了进去。德军不仅掠夺他们的财物，还对他们进行了屠杀，最后还把他们的圆形墓碑作为隔离区的墙，以此来羞辱他们。
这个隔离区离辛德勒的工厂只有几百米，所以辛德勒慢慢发现，犹太人不仅在隔离区中被滥杀，还有一批一批的犹太人被拉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去。
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德军持续四年使用工业化方法来屠杀犹太人，这种方法不仅高效，而且残酷得令人发指————拿走犹太人的金牙、鞋子，把他们的头发剪下来，运回德国织成麻布，作为民生产品售卖，最后还要把他们的骨灰做成化肥。这种屠杀的方式，是把人当成一种原料。
这种残暴的行为，使辛德勒的人性突然复苏了，他对犹太人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心，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保护他能保护的犹太人，特别是在他工厂里面的犹太人。
正像电影中所真实表现的那样，这个过程非常惊心动魄。比如说，已经有一批工厂内的犹太人被拉到集中营了，辛德勒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总算用大量的钱财搞定了集中营的头脑和党卫军，如果再晚一步，这些人就要被送到毒气室了。
辛德勒保全了他工厂大部分的犹太人，但是他想保护更多的犹太人。由于他的工厂比较小，只能容纳几百人，于是他向德军要求：我的工厂要扩大生产，不仅要为德军生产搪瓷，还要生产枪械、炮弹、子弹。所以我要申请一个特殊政策，德军可以把我的工厂当作一个集中营的分营，把犹太人关在里面从事生产，不让他们出去；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包括党卫军。
但辛德勒并没有生产枪械的经验，所以他在审批通过后，做了一个假工厂，自己花钱去外面买来枪械充数。就这样，他把工厂变成了一个保护犹太人的特殊场所。
1945年苏军进攻波兰，打败了纳粹。这一天，辛德勒对工人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就可以出去找你们的亲人了，但因为我是纳粹，是战犯，而且我还做了很多在战争期间违法的事情，所以我必须离开。
在场所有的犹太人都非常感动，其中一些人就把自己的金牙熔成一枚戒指送给辛德勒，并用希伯莱文在上面刻了一句话：救一个人，就是救世界（The one who saves one life saves the world entire）。
战争结束以后，这些犹太人专门写了一封签名信，来证明辛德勒在战争期间对他们的保护，而且保护的不仅是他们的生命，还有他们的尊严。这封信使辛德勒免于刑罚。
以色列的犹太人还命名辛德勒为“义人”，这在以色列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而且还有很多人在战后跟他保持定期的联系。辛德勒去世以后就埋在以色列，这些犹太人的后人每年都会去他的墓前纪念他。
这是电影中呈现给我们的辛德勒。但是实际上，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按我们现在的价值观来说，他是个“烂人”。
在拯救犹太人之前，他的私生活就很乱，把办公室的秘书都办了，还把老婆赶走，对自己的孩子也从来不负责；工作上，拿钱搞定人，靠投机倒把赚钱。战后，他又故态复萌，胡吃乱嫖，把生意也搞砸了，穷困潦倒，有时候还要靠他救过的犹太人来接济他，最后就这样完结了他的一生。
辛德勒在死以前，把他这一生的档案放在一个小皮箱里。后来这个皮箱被人发现，他的故事被写成小说，斯皮尔伯格就是根据这本小说拍了《辛德勒的名单》。
辛德勒的工厂现在变成了一个纪念馆，是克拉科夫一个重要的历史遗存。我在那个纪念馆里待了一天，反复地想一件事情：一个人，他道德败坏，不择手段地敛财，参加了纳粹，也没少干坏事，怎么就突然人性觉醒，愿意散尽自己全部的财产来保护这些犹太人的生命？是什么促使了他的转换呢？
我认为，正因为他是一个“坏人”，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转变，而且能想得出这种办法来解决问题；如果他一直是个标准的纳粹，照顾家庭，对孩子负责，对自己要求严格，百分之百地信服纳粹的主张和宣传，那他就不会有这样的转变。
后来我又想到，我自己也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我下海做生意的时候，有段时间很落魄，连一张回北京的火车票都买不起，于是我去向一个机关里的干部借钱。一直以来这个干部为人都很好，但他不愿意借给我，因为他认为我是坏人。
而正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来找我。因为我之前还在单位负责的时候，查过这个人，所以我认为这个人是坏人，一直不太愿意理他。那时因为实在落魄没有办法，所以这时候我就顺便提了一下说，你能不能借给我点钱。
结果这个人说，你明天来拿吧。第二天下午，他借给我三百块钱，我想写个借条，他说不用写，我说还是写个吧，他说那行，以后我没饭吃找你。
后来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这个大家公认的“坏人”不仅没有歧视我，而且还能帮助我，而那些所谓的标准的好人，却会在关键的时刻袖手旁观甚至加害于我？
在“wen革”当中，真正残忍的，恰恰是那些标准的好学生、标准的极端无产阶级接班人、标准的革命派，比如薄熙来，他居然能踢断他父亲的肋骨。而社会上的那些混混，就不信这一套，反而能表达出正常人的情感，也能帮助一些其他被迫害的人。
其实，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不受特定意识形态的奴役，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还有一些小缺点，但这些缺点并不会妨碍他成为一个在特定环境下令人尊敬的人。
辛德勒给我们的启发，值得我们长久地回味，而二战期间的犹太人历史，更是一个值得让人类不断去反思的历史。
“奸”是个道德概念。如果他没有违法，就不能叫坏人，只能说他是聪明而能干的人；如果他违法了，把别人的东西装自己口袋里了，那这也不是“奸”，这是错，是罪。
当然，在中国，一般都认为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人是很实诚的人，而能够靠做生意把一块钱变十块钱的人，是狡猾的、不劳而获的人。
所以我认为，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对现代的市场运营，多少是有些抵触的。如果我们能从法律的角度客观地来看，只要合法合规，那么这个人越会算账、越能赚钱，甚至能把一块钱变一百块钱，那我们可以调侃他“奸”，但更多的应该是尊重他作为一个企业家的能力。
这样的人，能够创造财富，能够打开技术市场，能够创造新的商业模式、带来新的进步。像苹果、腾讯、阿里这些企业，都是超级能算账的，但同时也是超级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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