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教育必须改革: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教育
本文发表于《政治经济学报》第十卷,经济科学出版社,2017。
*文章原题为Economics, Education and Unlearning: Economics Education at 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由曼彻斯特大学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2014年4月发布。
**译者:张林,云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序:经济学的革命
安德鲁·霍尔丹
(英格兰银行金融稳定执行理事)
亚当·斯密因其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而被认为是经济学之父。这本书得出了一些令人惊愕的、近乎不可思议的结论。其中的一个结论是,在单个家庭或者企业层面上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带来的是能让社会整体实现最优的总体结果。换言之,看不见的手是仁慈之手,竞争为优,贪婪为善。
在斯密的肩膀上,福利经济学的基本定理得以建立,它们构成了20世纪经济学的理论基石。在这些基本原理的基础上,构建了看上去很漂亮的最优化经济模型——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这些模型嵌入一个唯一的、静态的、有效的均衡状态中。它们包含了安排好的、理性的预期。由此得到的社会经济模型的动力学就是典型的牛顿式的,类似于牛顿的钟摆的阻尼谐运动(damped harmonic motion)。
毫不奇怪,用于推导和解开这些模型的数学技术也是直接源自理论物理学。为了向物理学靠拢,经济学家的方法论也明显是演绎法。这就使得宏观经济学这个稚嫩的学科(或许它没有这种自我意识)可以建立在最优化的基础之上,给人留下严密、可靠的印象。微观基础模型不仅简洁、美观,而且更适合用于考虑了卢卡斯批判的政策分析。
金融危机的发生使这些基础看起来不再那么牢固。金融和其他部门盲目的竞争没有更加广泛地增进社会福利;过度的贪婪从来不是什么好事;看不见的手如果力量太大的话,可以证明是有害的、凶恶的,造成了20世纪30年代以来全球收入和产出最大的损失。单个企业以及企业中的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让社会更加贫困。
危机也暴露了带有唯一静态均衡和理性预期的经济学模型的潜在不足。这些模型没有搞清楚各种极端的宏观经济事件,比如危机、衰退和萧条,这些事件对于社会来说至关重要。行为人的预期在情况不妙的时候完全不是理性的,反而是受到芸芸众生的恐惧或者无知的驱动。危机中经济的表现更像是仓库墙上下坠的稀泥,而不是牛顿的钟摆,它的运动是有机的而不是和谐的。
因此,是时候反思一下经济学的基本元素了。这种反思还是要回到亚当·斯密。《国富论》出版之前,斯密写了完全不同的一本书——出版于1759年的《道德情操论》。斯密在书中强调的是合作,它截然不同于竞争,是满足社会需要的一种方式。这本书的核心概念是诸如互惠和公正之类,是价值观而不是价值。
经验研究明确了这些概念在考察社会经济系统的决策时的重要性。源自人类相互关系中最简单的可想象到的博弈的是公正和互惠,而不是自利。在“最后通牒博弈”中,两方当事人决定比如100英镑货币捐赠的分配,一方当事人主导捐赠的分配,另一方选择接受或是拒绝捐赠。显然,如果捐赠被拒绝,双方都一无所获。
于是,第一方当事人该如何做呢?自利的、理性预期的解决办法——斯密1776年的观点——是拿走最少的捐赠,比如1英镑。为什么?因为这样一来,第二方当事人拒绝捐赠的话就是不理性的了。然而,实验结果反复表明,第二方当事人确实拒绝了。原因是这种分配违背了第二方当事人的公正感——换言之,斯密1759年的观点。正因此,第一方当事人做出的那种最低可能性的、自利的选择是极其罕见的。通常情况下,这种分配更接近于分赃。
互惠和公正是核心。同样的情况在其他社会相互作用博弈中也大量存在。这些情况表明,我们是一个竞争的物种,但同时也是一个合作的物种。这个结论对于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经济学家来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
好消息是,有迹象表明经济学正在步入正轨。如果《国富论》是为20世纪而作,那么《道德情操论》就是为21世纪而作。斯密真正的影响正在被重新发现——作为政治学家、社会学家和道德哲学家。将其他学科的洞见整合到经济学中的潮流也是显而易见的,包括历史学、心理学、人类学、演化生物学、社会学、神经科学以及除了这六个学科之外的其他学科。
这些现象以及危机激起的好奇心和带来的痛苦,已经为经济学这个学科增光添彩。这已反映在大学入学申请书的记录中。重新激起的兴趣在草根层面上为这个学科提供了一次真正的机会;这是金融危机带来的乌云中的一丝亮光。但是,只有草根得到足够的哺育,才有可能抓住这次机会。也这正是在这里,经济学课程进入了视野。
四年前,乔治·索罗斯成立了新经济思想研究所(INET),以鼓励经济学学科及这个学科中的经济学教育的革新。两年后,格雷戈里·曼昆在哈佛大学的经济学课程出现了学生罢课。在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温迪·卡琳(Wendy Carlin)在INET的资助下领导了一个在一些大学改革经济学课程的项目。这些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的令人鼓舞的步伐。
但持续的改变也需要下一代的加入。这就是来自曼彻斯特大学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的这份报告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它提出了英国大学广大学生对当前经济学课程模式的公众意见。虽然这是学生在这方面采取行动的最为突出的例子,但绝非唯一,已有近20所大学越来越明显地加入到这场运动中来。
这份报告中提出的方案令人激动、引人入胜。尽管不够详尽,但它开始打破经济学学科自己戴上的枷锁。某些方案是对新领域的发现——比如在演化、神经和行为经济学领域,而大部分则是对老领域的重新发现——或者在某些情况下是找回被忽视的领域——比如在制度经济学、经济史和货币与银行领域。
报告提议的方法论是多元的,也是跨学科的。它结合了演绎和归纳方法。对经济学家而言,数据挖掘——归纳法的基础——是不入流的词汇。对今天的其他很多专业,则是一个潜在的金矿。这种方法论的盲点是经济学家需要迅速根除的。
像英格兰银行这些机构聘用的经济学家,会从经济学课程的这种演变中获益。有效解决未来的公共政策问题需要对过去的理解,也需要在方法论、政治经济学知识、制度的评价和对货币与银行的理解中采取折中主义的态度。一套革新了的经济学课程可以更好地满足这些需要,从而更好地服务于公共政策。
经济学的力量在于,它以现实的方式影响着现实生活,它至关重要。正因为它至关重要,因为它影响着我们,这个仍然稚嫩的学科需要持续不断的革新。对它的批评正在引发革新。如果明智地按照这样的报告采取行动,会有助于革新持续进行下去。我希望这份报告能起作用,也希望这个学科能明智地采取行动。
摘 要
本报告是到目前为止曼彻斯特大学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PCES)对英国经济学教育的批评最全面的陈述。它基于曼彻斯特PCES委员会成员在曼彻斯特大学开展的研究。不过,由于大学经济学教育相对的同质性,这份报告的研究结果与全国和国际层面上的经济学教育高度相关。在剑桥、伦敦经济学院、谢菲尔德、格拉斯哥、艾克塞斯、伦敦大学学院以及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都存在类似的社团,表明了学生广泛的不满。
本报告的目的是提供一个详细的、证据确凿的论证,概述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的缺点。我们的经济学教育已经把通常所称的新古典经济学这种范式,提升为学习的唯一对象。替代性的观点已经被边缘化。这种状况扼杀、损害和压制了对于经济学的认知至关重要的创新、创造力和建设性的批评。此外,课程中几乎完全没有伦理学、政治学和历史的学习安排。我们认为不具备这些学科的知识的话,是不能理解经济学的;这个学科必须重新定义。
必须对课程进行重大改革。在曼彻斯特,经济学教育的当前状况不能满足这所大学自己规定的大学生应达到的要求。在全国层面上,经济学教育的日益狭隘已导致了经济学讨论的技术化。对经济政策的考虑越来越强调是否代表了科学真理,而不是看一种范式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个学科内多样性的缺乏扼杀了创新,导致了狂妄自大。
本报告不只是对现状的批评。我们研究会本着与我们的经济系进行建设性的沟通的精神开展活动。在报告后面的部分,我们概述了一系列原则,如果被采纳,这些原则将提供一种更好的经济学教育,满足学生、学科和社会的需要。我们也提出了短期和中期的改革方案,相信曼彻斯特大学会予以考虑。简言之,我们赞成视角的多元化,应把伦理学、历史和政治学包括进来。我们提倡的方法是从经济现象入手,然后给学生提供一个工具箱,让他们去评价不同的视角在解释这种现象上的优劣。这个学科应该从一个生态系统的角度来理解,要认识到多样性和范式间相互促进的重要性,这是成功的关键。
我们承认,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学生,某些人可能会认为我们天真或者产生了误导而批驳我们的观点。我们的观点向经济学这个学科发起了挑战,要求它为下一代人应对世界的挑战做好准备提供更多的知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观点是理想主义的。但是,希望我们的理想主义由于我们所采用的方法而变成现实,在这种方法中,我们渴望结合学术的严谨和专业化方面的高标准。我们开展了广泛的研究来证实我们的观点,与我们的系进行了建设性的沟通,提出了替代方案和批评意见。我们的观点植根于公认的学术讨论、方法和发展的原则。
我们知道我们知识有限,也认识到我们并非能解决一切问题。因此,一些杰出的经济学家、新闻工作者和政策制定者的支持对我们意义重大,他们是安德鲁·霍尔丹、张夏准、维多利亚·奇克、斯蒂芬·戴维斯(Stephen Davies)和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Robert Skidelsky)爵士。他们为我们的活动增添了阅历和权威性。
不过,经济学课程的内容为什么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为什么经济系聘用的每一个人都要关心这个问题?正如安德鲁·霍尔丹在本报告的序言中指出的那样,因为“经济学以现实的方式影响着现实生活”。经济学家有巨大的能量和责任。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必然引领着各种相互冲突的利益。他们的建议和指引对于社会未来的繁荣和可持续性至关重要,金融危机就是明证。如何训练未来的经济学家,哪些人才称得上是经济学家,我们相信这些是我们时代的决定性问题。解释经济现实以及社会上紧迫的经济问题的能力岌岌可危。经济学的状况影响着每一个人。
我们编写这份报告,是希望它能激起对英国经济学教育状况的讨论。改革必须由各所大学和诸如英格兰高等教育筹资委员会(HEFCE)这样的国家机构发动。英国有着令人自豪的、卓尔不凡的经济思想史。如果不作重大改革,未来堪忧。
主要研究结论:
1.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教育已把通常所称的新古典经济学这种范式,提升到唯一的学习对象的高度。其他思想流派几乎全然不涉及,比如制度主义、演化经济学、奥地利学派、后凯恩斯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生态经济学。
2.上述后果是阻碍了有意义的批评性思想和评价的发展。由于方法论、假设、对象和定义上不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批评就局限在技术上的和预测方面的分歧上。一个有较广泛的具有差异性视角知识的学科,会有更多的学科内的自我批评,会认识到其知识的局限性。各所大学不能把一种经济学范式的垄断视为理所当然。
3.课程几乎完全不涉及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所要具备的伦理学素养以及经济政策的道德后果。
4.经济思想史是三年级的选修课,选课的学生敷衍了事,因为这门课要求具备论文写作技能,而这种技能在所有其他课程中都没有受过良好的训练。几乎不讲授经济史。取得经济学学位的学生没有任何关于从大萧条到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瓦解的重大经济事件的知识。
5.这些问题结合在一起,意味着经济学学生学到的是一种视角的经济学理论,似乎这种视角的经济学代表着普遍接受的真理或者法则。
6.这种状况违背了曼彻斯特大学自己的大学生教育指导方针。“曼彻斯特大学培养模式”明确了大学希望毕业生具备的知识和技能。举个例子来说,它说这所大学的教育应该“为毕业生在多样的、全球的环境中取得公民权和领导权做好准备”。在像经济学这样的学科,这一点尤其重要。但是,社会、政治和哲学问题被排除在这个学科之外,被放到选修课程里由其他系开设。不鼓励纯经济学的学生去选修这些课程,因为认为它们没什么价值。
7.英国很多大学的课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们研究会在曼彻斯特大学得到的广泛支持,以及在英国的10所大学出现了类似的学会,表明很多人对当前的状况感到沮丧。
8.15年前的曼彻斯特大学经济系是多元的,存在各不相同的视角,经济史在课程中有较高的地位。自那以后,非主流视角的学术研究在系里一直被边缘化。从事这些研究的人退休或者离开以后,替代他们的并非相同视角的研究人员。
9.一个重要原因是经济学研究经费的分配方式(REF)。[1]高排名的期刊都支持新古典视角,结果,像曼彻斯特这样的以提升科研排名为目标的大学,就只会聘用属于新古典经济学这个流派的学者。科研上的这种优先选择,意味着很多大学的经济系对那些不遵守新古典规定程序的经济学家关上了大门,即便他们对教学和经济学理解有积极的影响。
10.一些聘用经济学家的机构支持对更加多元化的、批评性的教育的呼吁。最大的经济学家聘用机构政府经济学服务部(Government Economics Service)强烈反对求职者“顽固坚持……一系列为了追求理论一致性的公理化规则”。相反,它需要的求职者是“知识上多元的”。包括英格兰银行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在内的多家用人机构,同样需要的是具备更多知识的经济学毕业生。
11.所有这些方面加在一起,对经济学教育的重大改革提出了强烈要求。
综上所述,曼彻斯特大学必须确保经济系的学术环境是开放的,使其成为经济学多样性的代表。这是我们培养有能力应对日益逼近的经济挑战的经济学家的唯一途径。维持现状的成本太高了。
[1]REF是“科研卓越框架”(Research Excellent Framework)的简称,是英国高等教育筹资委员会开展的学科评估活动,根据各高校科研成果质量的评估来确定科研经费拨款,于2014年启动,其前身是1986年开始的“科研评估活动”(Research Assessment Exercise, RAE)。——译者注。
导 言
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由曼彻斯特大学的学生于2012年12月创建,致力于改变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课程和教学。那一年,我们发起和促成了围绕以下问题的国际大讨论:什么是一名好的经济学家,什么是一种好的经济学教育。我们写了一份请愿书,概述了我们所关心的经济学教育的问题,以及我们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变化。作为一个研究会,我们的目标不只是批评现状,而且要与经济系和曼彻斯特大学进行建设性的沟通,以确定现实的、可行的改革。这份报告有六个目的:
1.概述我们关于在曼彻斯特大学更加深入地广泛改革经济学教育的观点,为我们的主张提供支持证据。
2.找出一些在当前状况的形成和反复中发挥作用的因素。
3.回应曼彻斯特大学反对经济学教育改革的一些共同看法。
4.找出曼彻斯特大学面临的约束,提出如何解除这些约束的建议。
5.提出我们认为的经济学教育必须包含的一系列原则。
6.为基于这些原则的经济学教育改革提出一系列现实的、可行的建议。
在这份报告中,我们关注的中心是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教育。我们在这里学习,在这里,我们对变化的要求最为迫切。不过,重要的是,我们强调我们找到的问题肯定不只限于曼彻斯特,事实上是一个国际性的问题。新经济思想研究所(INET)的一份报告表明了英国12所顶尖大学的经济学教育的相对同质性,指出了这份报告的结论适用于英国所有的大学(Wigstrom, 2011)。这个国家的大量经济学学生显然有同样的感觉。我们碰到的剑桥大学、伦敦经济学院、伦敦大学学院、艾克赛特、埃塞克斯、格拉斯哥、谢菲尔德和亚非学院的学生,都成立了类似的学会,开展了类似的活动。我们希望这份报告能帮助他们开展活动,为推动变化提供有效的支持。解决这个国家经济学教育缺陷的任何真正办法,都必须把各所大学自身的改革与高等教育筹资机构和政府发动的国家层面的改革结合起来。
过去几个月,经济学教育的状况和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一直是国内和国际媒体报道和讨论的话题。整个报道和讨论中都有一个相当广泛的共识,那就是经济学教育必须改革。而较少有共识的是所希望的改革的广度和宽度,以及实施这些改革的正确机制是什么。在英国,由INET运行、温迪·卡林领导的CORE项目为经济学改革提供了一个有影响的路线图。温迪在最近《金融时报》的评论文章中指出:“经济学解释我们的世界——而经济学学位却没有”(2013)。这个结论指责的是大学的经济学教育状况,而不是整个经济学学科。相反,我们认为经济学教育不可分割地与这个学科联系在一起,教育的问题往往反映的是学科的问题(见附录1中我们对CORE的充分回应)。我们不能只是在大学课程中改进经济学教育,还必须关注科研拨款和更广泛的专业方面的相关问题。
为了向我们的观点提供证据,我们从分析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课程模块开始。我们尝试寻求学术上的严谨性,用证据来支持所有观点。我们设法清楚地阐明证据的来源,解释用来收集证据的方法。当然,作为一个学生社团,我们受到时间、资源和专门知识的限制,所以未能完成我们所希望的那种广泛的分析。话虽如此,我们相信这份报告中提出的观点是令人信服的、准确的,曼彻斯特大学和英国其他大学的经济系一定会严肃对待。
一、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一)未能涵盖其他思想流派或者以系统方法研究经济学的途径
“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被一个用来解释经济的单一的经济学方法论框架——通常称之为新古典经济学——搞乱了。这个流派的特征是这样一种方法:个体行为人在外部施加的约束下去寻求最优化他们的偏好。但是,与之相竞争的经济学定义比比皆是:
社会再生产——企业、家庭和社会如何再生产自身?(古典定义)
研究生产、分配和交换(新古典经济学通常只关注后者);
研究市场和企业系统;
交换、文化和性别之间的相互影响。
常常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实际上并非在探寻“经济学”,因此应该去研究别的学科。但是,只有我们假设并且接受当前学习的“经济学”的定义是正确的,这种说法才成立。相反,我们认为经济学不能只是以这种狭隘的方式来定义,这样做是毫无理由的,会导致教条。在上述那些领域存在大量的知识和研究,许多经济学家要么排斥它们,要么对它们全然不知。对于那些承认替代性理论提供了有益洞见的主流经济学家来说,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只是认为它们可以附加到新古典框架中去。这种附加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还有待探讨。
(二)没有深入研究我们学习的经济学理论和模型的假设或者方法论
没有告诉学生某种理论在什么时候适用,什么时候不适用:用马斯格雷夫的话来说,理论的范围没有清晰地界定(Musgrave, 1981)。经济学与工程学有某些相似之处,用各种各样的原理来建立理论,这些理论从实践意义上来说运行良好。然而它又不同于工程学,特定理论在特定情形下的相关性和适用性在经济学中是不清楚的。工程师根据“理想气体”模型,知道哪些类型的气体可以充分混合。但是经济学家是否知道哪些类型的产业中的企业将符合比如说古诺模型或者伯特兰模型?我们认为,经济学学生一定要能够分析一个理论的假设和方法论。这些工具将让学生不仅能够自己判断经济学理论的有效性(逻辑一致性),而且能判断其可靠性(经验相关性)。
(三)不大强调将经济理论用于理解经济现象,不大重视国家和国际经济及其历史的知识
通常用演绎方法来讲授课程,从假定或者公理开始,在逻辑上从“微观基础”“严密地”推导理论。在整个课程中,理论的含义顶多是表现出与少许程式化的事实存在大致的一致性,而且这也不够好,理由如下:
首先,程式化的事实不同于广泛的经验研究,而且几乎都没有经过实证主义认识论所要求的对可证伪的预测的严格检验。
其次,很多这些程式化的事实是没有价值的。比如历时宏观经济学与这种观念是一致的:政府会在财政盈余之后实行赤字财政。这个简单的观察用了不必要的、有时多少有些费解的数学形式去解释。
最后,程式化的事实可以与很多理论相一致。例如,货币供给与经济增长相关这一事实,与比如卡尔多(Kaldor, 1982)或托宾(Tobin, 1970)表明的内生和外生货币理论都是一致的。我们的主张是,经济学应该从无论什么可能的地方进行归纳来讲授。在这种方法中,要提出证据——统计数据、历史分析、案例研究、实验等——然后讲授与证据真正一致的理论,将其作为对证据的解释。
(四)课程中几乎没有经济史,三年级才有一门经济思想史选修课
今年没有开经济思想史课程,因为授课教师生病了。我们知道这是难免的,但遗憾的是,系里没有别人愿意或者能够教这门课。如果经济理论是社会现实的一种表现,那么对于任何理论都存在不可避免的历史特定性。狩猎者—采集者如何自行组织的理论显然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理论。即便是资本主义的理论,福利国家的资本主义的运行也不同于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或者服务业占主导地位的经济的运行也不同于制造业占主导地位的经济。凯恩斯的《通论》在大萧条期间出版,二者的相关性毋庸置疑。理解理论来自何处,因何而来,有助于学生对把理论用于经济现象的分析和解释作出更好的判断,就像前面第二点所说的那样。
(五)全不强调经济学的伦理学、哲学和政治学
经济学家常常把他们进行的分析看成纯粹是定量的、价值中立的、科学的事情。但是,我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关于经济的问题必然涉及价值判断。比如,我们要用什么样的度量标准来评价经济,我们应该如何来度量它?什么是“好”和“坏”?我们能在道德上为提出的政策建议辩护吗?如果可以,那又是为什么?价值判断是隐含在教授给我们的理论中的:比如效率和增长一般被认为是好事情。我们学习效用公理,学习如何根据这些公理建立一个理论,但我们几乎没有花时间去讨论,效用是不是衡量价值和福利的一个恰当概念。更加荒谬的是,我们有一个叫做“福利经济学”的领域,强调有关价值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或者是次要的。
(六)没有为学生提供足够的训练,让他们掌握对于在现实世界取得成功至关重要的技能
辅导课的内容是抄写黑板上的习题集,而不是讨论经济学观念;48门课程中,有18门是用50%或者更多的选择题来评分;48门课程中,只有11门课的学习目标中包含了“批评”、“评价”或者“比较”这些词。结果是,这种经济学教育训练学生去消化经济学理论,在考试中将其反刍,从不质疑它所依据的假设。这意味着诸如书面沟通、向非专业听众解释经济概念、解决问题此类的技能非常欠缺。在我们的经济学教育中消失的另一个关键技能是判断。“判断存在于选择之中:识别对现象的一种解释为什么比另一种更好”;为什么一条推理线索导致错误的结果,而另一条则得到富于启发的结果;“为什么解释应该依据这个证据,而不是那个证据”(Freeman, 2007, p.11)。
(七)不强调发展批判性地评价经济理论的工具,多元化的缺失妨碍了批判性的比较
学生没有学到必要的工具,让他们可以判断什么样的抽象是有理的,什么样的推理是更可取的。学生因为思考多样性而受到惩罚,因为靠死记硬背重复现有的思想而得到奖励,因为压倒一切的任务是证明应用一种规定的、据说是同质的理论的能力。科学是根据证据去检验理论,以确定什么理论是最好的,但上述第一点和第二点对此造成了障碍。
不是所有经济学家都倾向于这种冒险,但我们相信,一般来说,他们在告诉学生经济学的缺陷方面做得都不够好。这就关联并且强化了把经济学当作真理来讲授这一普遍结果,当经济思想传递非专业听众的时候,隐含的假定就是,经济学家必然是对的。这样的想法在流行图书中得到证实,比如《魔鬼经济学》(Freakonomics)、《卧底经济学家》(The Undercover Economist)、《意外的理论家》(The Accident Theorist)和《经济博物学家》(The Economic Naturalist)。如果经济学教育更多地引入对这个学科的伦理学、历史和政治学基础的理解,引入对替代性方法和较多以证据为基础(较少以公理为基础)的方法的理解,我们相信它将会走上能够缓解这些问题的道路。
二、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的分析
曼彻斯特大学提供了12门大学生微观和宏观课程,占可选课程的1/4。这些课程是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学位的主干课。经济学的所有学生都要选第一年和第二年的课程,绝大多数要选第三年的课程。对这些课程的分析为第一部分找出的那些经济学教育存在的问题提供了证据。在我们的分析支持第一部分的观点时,就用S1(x)来标记,x代表对应的观点的序号。分析是在课程大纲、过去的文件以及我们自己的经历的基础上进行的。
第一年:
ECON10041微观原理和ECON10042宏观原理(针对没有达到A级经济学水平),ECON10081英国微观和ECON10082英国宏观(针对达到A级经济学水平)。
第一年两门原理课程的考试全部是多项选择题。
英国微观和宏观90%分值的试题是多项选择,另外10%是论文。不过,论文限1000字以内,学生按时交卷就能得满分。这意味着很多学生并未广泛研究论题,或者并未充分研读素材。
微观和宏观原理讲授的是新古典理论,要求学生机械地学会这种理论。讲授的内容中没有提到思想流派,或者没有提到存在任何其他的思想流派。这种理论被当作关于世界的事实来介绍,使得学生相信这些观念代表了毋庸置疑的真理(S1(1))。在宏观原理中简略地提到凯恩斯,但所讲授的观念实际上是约翰·希克斯(John Hicks)那种版本的凯恩斯主义思想,而不是凯恩斯本人的。这两门课程都没有安排课时去审视基本假定,几乎没有涉及在现实世界的应用,没有关于这些思想来自何处的历史背景介绍(S1(2)、(3)、(4))。除了零星地提到恶性通货膨胀和中国的经济增长之外,对所讲授的理论如何应用到这些例子中去并没有恰当的分析。最值得关注的是,学生完全没有机会批判性地讨论他们所学的知识。辅导课就是完成习题集,没有机会在助教或者授课教师的指导下真正深入地讨论有关素材(S1(6)、(7))。
英国微观和宏观两门课考试的多项选择题,鼓励的是学生反刍教科书信息的能力,而不是鼓励学生分析性地思考经济问题。学生广泛挑战经济学的幻想逐渐破灭,陷入到学习一套图表和公式之中。此外,按照英国微观课程的评分标准,提到讲授的所有定价理论的学生就能得分,但如果学生深入讨论了一两个定价理论的经济含义,则不能得分。对理论的深入分析表现的是对经济学更深刻的理解,但鼓励重复信息的能力的标准是不理会这种分析的。学生失去了学习批判性反思的技能的机会(S1(6)、(7))。这种靠记忆信息来通过考试的体制,留给学生的是零碎的理论,而不是掌握经济学知识的坚实基础。
第二年:
微观IIA和微观IIB,宏观IIA和宏观IIB。
微观IIA和IIB期末考试都是多项选择题,占的分值分别是67%和70%。两门课都有期中考,IIA是一些简答题(占33%的分值),IIB是数学习题(占30%的分值)。
宏观IIA只有期末考,50%是多项选择,50%是数学习题。宏观IIB的期中考是占30%分值的多项选择,期末考占70%,是对关键理论的数学/图形/逻辑推导。
微观IIA和宏观IIB有相似之处:二者都只是包括用文字、代数或者图形推导最优化行为人的新古典理论(S1(1)、(3))。同样,微观IIB和宏观IIA都是用新古典理论来解答数学问题,可能会被问到得到的结果背后的“经济直觉”。这方面再度吻合了S1(1)和(3)提出的观点,而且也与S1(2)吻合,因为没有试图去辨别所学的哪一个理论具有相关性。所有单元都没有S1(4)和(6)提出的元素,因此学生学到的只是抽象的理论,几乎不了解它们源于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运用这些理论才是恰当的,不知道如何对普通听众解释它们的含义。宏观IIA的辅导课在后一点上有小小的努力,但并非这门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年:
微观III(20个学分)、宏观IIIA、宏观IIIB和高级宏观。文学学士(BA)和经济学学士(BEconSci)通常不能选择用学位论文来代替。
ECON30600微观III:第一学期有一篇格式化的论文,期末考是就两个问题写论文(100%)。第二学期是期中论文(33%)和期末考(67%)。这门课程是用理性最优化的个人概念去理解各种类型的市场:保险、信息不对称、公共物品等等。一般是用图形的和/或数学的方式来解释。
ECON30611宏观IIIA:期末考占90%,期中论文占10%。期中和期末都主要是推导数学模型,评论其政策含义。
ECON30612宏观IIIB:期末考占90%,期中论文占10%。
微观III和宏观IIIA突出地表现出第一部分提出的很多问题。讲授的只是一种类型的模型(尽管不断地重复)(S1(1)),学生只需要反刍讲授的这种模型(S1(7)),这种模型是以演绎法来讲授(S1(3))。S1(5)与宏观IIIA尤其相关,它讨论了中央银行追求的“正确”的政策。授课教师反复表明,当选的政客不可信,因为他们是机会主义的,从而中央银行需要独立。把政策与民主政体相分离,其道德含义是什么呢?或者说围绕着政客的动机的政治争论的道德含义是什么呢(参见Lewin, 1991)?如果经济学家断言这种争论不属于经济学的领域,那么经济学就应该对政策不作评论。
微观III的确讨论了有关效用理论的一些问题,但这些讨论回避了一些进一步的问题:如果理论显然是错误的(讨论中似乎暗示了这一点),那么为什么还要讲授它?为什么不至少同时讲讲替代性的理论?如我们在S1(3)中指出的那样,为什么不实实在在地学习一下人们在面对风险的时候如何作出选择?
小结
对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的分析,验证了第一部分指出的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中存在的所有缺陷。我们在分析中重点谈到的主题、教学方法和考试方式,大体反映了曼彻斯特大学所有经济学单元的情况。这些课程单元和我们希望按照这份报告对经济学单元的进一步分析之间有一些例外和差异。尽管存在差异,但一般的标准都是在考试中要求学生反刍理论,就像我们对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的分析中突出表现出来的现象:考试中普遍采用多项选择题。全部48门课程中的18门,有50%或者更多的分值是由多项选择题来判定,在9门课程的评分中,多项选择题占了90%或者更多。
我们确实看到,在第一年的“研读经济学”课程中(只对修读经济学学士的学生开放),学生必须就一位历史上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作一次课堂陈述。但是,每一个小组仅仅涉及一位经济学家,没法让学生对经济理论的历史背景形成连贯的画面。“经济思想史”和“财产和正义:从格老秀斯到罗尔斯”这两门课,与微观和宏观的核心课程确截然不同,但它们是第三年的选修单元。在学业的最后阶段才引入这两个新主题,几乎没有学生准备去选修。学生在最后一年想要尽可能保证高分,选修主题和教学方法都不熟悉的课程的风险是很大的。课程中关于发展的主题的确涵盖了一些替代性的理论,也更多地应用到现实世界中。发展经济学III中的一个学习目标是“批判性地评价FDI和TNCs的出现,及其在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发展中的作用”,这显然是总标准的一个鲜有的例外。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改革的主要对象必定是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因为它的缺陷最大,同时又是所有经济学学位课程的支柱。
三、现状的形成及其再生
就在十五年前,曼彻斯特大学经济系有一批涉猎很广的教授,他们的研究属于不同的经济学范式,有截然不同的研究纲领。从而那时的大学课程体系极为折中,单元中包括诸如比较经济理论、比较经济体制以及发展中经济体的非正统视角等课程供学生学习。在后来的十五年里,经济系的成分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第一部分概述的很多问题的根本原因正是这种变化。
(一)决定什么是经济学、什么不是经济学的权力
科研卓越框架(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 REF)和学术期刊有权力决定什么是经济学,什么不是经济学;决定什么是好的经济学,什么是坏的经济学。REF决定了每一所大学能够得到多少科研经费,是科研实力超群的一个标志。每四年,由顶尖经济学家组成的专家组根据个人成果对各系划分等级,个人成果的学术质量是按照个人身份以及成果所发表的经济学期刊的排名来判断。问题是,专家组中没有非正统经济学家,等级划分并不公开透明,只公布各系的排名。REF的排名程序的结果,是把新古典框架提升到了判断所有经济学研究的标准的高度。
各系和教师本人被迫对这些群体界定的经济学作出响应。各大学敦促经济系去提高它们的排名,进而增加科研经费,提升大学的声望。所有学者都知道这种压力,发表成果是衡量他们的学术能力的首要指标,也是他们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这就意味着经济学家如果想要得到续聘,在各经济系提升地位的话,就必须按照新古典的假设和方法论开展研究。
(二)严重的狭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曼彻斯特大学经济系越来越同质化。当非主流的教授从正在扩张中的经济系退休之后,他们就被新招聘的年轻人所取代。这些新聘人员代表的是研究范围狭隘的主流经济学家,他们已经有成果、或者很可能有成果发表在主流的美国刊物上(AER、JPE等五大期刊)。这种同质性使得经济系没有能力讲授其他思想流派或者经济思想史。如前述,讲经济思想史的教授生病那年,曼彻斯特大学只得取消了该课程。在英国最大的一个经济系里,令人吃惊的是只有一名教授愿意和能够讲授经济思想史。这种狭隘化的过程是自我强化的;很多年轻教师和助教在辅导课上都不能组织包括替代性经济视角在内的批判性讨论,因为在他们所受的经济学教育中就没有这些内容。
这种单一的培养使得教授们更加容易相信,他们的方式是学习经济学的唯一方式,或者至少是唯一有效的方式,进而把当前状况视为大学中唯一合理的经济学教学体系。我们的很多老师真诚地相信,他们的方法所代表的经济学范式是唯一合理的学习经济学的途径。这种信念的学术代价极高。有一种那些不遵循占主导地位的研究纲领的教授充满敌意的文化。最近从曼彻斯特退休的一位教授告诉我们,系里的其他教员告诉他,他将“在枝头枯萎”。另一位教授描述了他在别的大学的经济系遭到“种族清洗”的过程。替代他们的新聘人员都是年轻人,是正统经济学所控制的博士系统的正统产物。这造就了一个“移民社群”,曼彻斯特的非主流经济学家已经被剥夺了经济学家的资格,被推到诸如发展研究之类的外围位置,同时各种类型的非正统政治经济学只能栖居在商学院、政治学系、地理系和历史系。
这个过程受到主流经济学的技术化的支持。在主流经济学中,数理方法和数学形式化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定性方法被认为是劣等的。这就很容易识别和孤立那些在研究计划中不遵循这种规定性的技术方法的经济学家,认为商学院或者地理系的政治经济学家从事的不是经济学。对规范经济学和实证经济学的区分得到的逻辑结论是,规范经济学正在灭绝,这个学科的要求是“价值中立”和“中性”。同样是这个过程让经济学自己断绝了与诸如政治科学或者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的联系,宣称它比这些学科高明。
四、对反对变革的观点的回应
(一)我们教过马克思和凯恩斯的内容了,他们都是研究经济学的不同方式
我们的批评者一直试图把我们研究会讽刺为需要“更多的凯恩斯和马克思”。然而,我们的观点比这个更宽泛:我们要求的是一种以证据为基础的、多元的经济学教育。在课程大纲中我们可以用马克思和凯恩斯的论述来证明,向我们讲授思想家的思想与介绍思想家本人同样重要。
马克思是攻读经济学学士的学生第一年的课程陈述的主题,然而每个学生都安排了一个不同的经济学家,所以只有一组学生会去研读马克思。他也出现在经济思想史课程中。关键是,涉及马克思的任何时候,都是从经济理论的适当性来对他进行划分,认为他只是在历史上有贡献,现在已经被取代了(尽管是例外,但他还是在经济学课程中占了一点时间)。
我们认为,把马克思的危机、剥削、阶级斗争和失业后备军理论当作一个透镜,用它们去理解经济周期、收入分配和劳动市场,这样更有价值。比如,在教学方法上,可以把马克思的资本主义需要一定水平的失业率以保持运转这种观点,与具有类似含义的非加速通货膨胀失业率(NAIRU)进行比较,两者有完全不同的规范视角。
主流经济学中讲授的凯恩斯并非真正的凯恩斯。那是约翰·希克斯的凯恩斯,他在20世纪20年代《通论》出版之前与丹尼斯·罗伯特森(Dennis Robertson)和其他经济学家的争论中,独立发展了IS/LM模型(Tily, 2010)。“老凯恩斯主义”的菲利普斯曲线也与凯恩斯无关,凯恩斯在他的著作中强调了预期的作用。曼彻斯特大学的学生没有直接接触过凯恩斯的理论,当然也没有接触过真正在凯恩斯的框架上发展起来的现代的后凯恩斯主义。
一些人可能会认为,盯着过去的文本不是研究社会科学的好的方式,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同意这种看法。我们只是希望在相关的地方讲授一下某位思想家的理论,并且把这些理论置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下。由于经济学领域显然没有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像凯恩斯这样的思想家对寻找答案显然会有所贡献。如果想要掌握思想家的思想,肯定希望讲授原始文本,而不是依赖打了折扣的印象。
(二)没有什么新古典经济学,只有经济科学,除此之外要么是糟糕的经济学,要么不是经济学
这种批评源于经济学作为一个学科而存在的时候,新古典经济学范式的合纵连横。非正统经济学可能是糟糕的新古典经济学——它采用的是不同的假设、方法论和定义。但它不一定是糟糕的经济学。即便新古典经济学更好,在经济学教育中它必定还是接受其他理论的挑战。学术的进步往往来自改进现有的公认智慧和标准。如果新古典经济学与经济学真理合纵连横,那么就没有多少证伪和争议的余地了。
经济学不可能成为标准意义上的科学,因为它研究的是人。这意味着(1)重复实验是不可能的;(2)研究的对象与观察者是互动的;(3)涉及到有意识的行为——无论是政策制定者还是经济行为人本身,这些行为将影响其他人的行为,不可避免地要产生道德问题。
主流经济学家希望把他们的方法定义为不产生道德问题的方法。事实上,新古典经济学不是一种“科学”事业(用它自己的术语来说,它需要的远不只是证伪),而是一种特定的方法论进路。大量的努力在阐明这一点(Arnsperger and Varoufakis, 2006; Lawson, 2013)。其基本框架可以归结为个体行为人在稀缺条件下进行选择,通过市场的相互作用得到一个均衡的结果。对这种定义有一些反对意见,用任何简明的一系列特征就希望定义主流经济学家传授、支持和研究的每一个理论,这也是存在疑问的,但是,绝大多数理论似乎都符合这个定义。
不过也存在替代性的方法。事实上,我们一直在举办非正统经济学的系列讲座,已经覆盖了制度主义经济学、生态经济学、奥地利学派、女性主义经济学和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这些视角是对新古典经济学的替代,而不是对它的偏离或者是它的例外。它们从不同于个体行为人的分析层面入手,并且/或者强调各种现象而不是偏好是理解经济过程的关键。
(三)经济学家是极富批判性的,我们教育学生成为批评者
主流经济学中的很多争议确实包含批评在内,但这些批评主要被限制在与政策有关的方面,而且从来没有打破上述“新古典”的或者边际主义的框架。科学哲学家伊姆雷·拉卡托斯(ImreLakatos)讨论了科学共同体如何自我复制:允许在范式的保护带上展开争论,同时保护范式的核心免受挑战(Keen, 2011, pp.406-407)。曼彻斯特大学的一位教师在给我们研究会的“公开信”中证明了这一点。他首先说明“经济学家几乎在任何问题上都有大量不同意见”,然后承认“经济学家对某些问题一般来说也有一致的看法”。
这里的“某些问题”包括了经济学学位课程以及整个学科中那些确定无疑的方法论、假设和对象。我们认为,应该在一种批评的环境下向经济学学生讲授新古典范式的核心,同时应该讲授各种替代性方法。
(四)这里有一个你需要学习的工具箱,没有空间去做别的事情
我们的理解是,当你研究一个学位水平上的主题的时候,你应该深入地去探讨。但是,我们相信并非每一个学生都只需要透彻、深入地理解抽象的宏观和微观理论,也应该传授给他们一种良好的、经验导向经济理论基础,从而在他们深入探索经济学领域的时候有所选择。绝大多数大学生不会继续深造,因此,把最抽象的理论作为学位的要求是不合逻辑的。微观和宏观理论严格的形式化发展可以放到选修课里面,满足那些希望进一步深造的学生的需要。
此外,经济学学位课程实际上充斥着大量多余的内容,在课程单元中反复出现:微观经济学和企业经济学之间有大量的交叉——比如,在企业经济学IIA、数理经济学I和企业经济学II中,都有类似的寡头博弈模型。英国微观经济学整体上与企业经济学IIB非常近似,这是我们的导师之一指出的。微观IIA、IIB和III在效用理论方面有很多相同的内容。
再者,用经济学家迈克尔·约菲(Michael Joffe)的话来说,经济学所教的是“现在众所周知不真实的理论”(Joffe, 2011)。这些理论包括:U型成本理论(以及整个边际定价)、预期效用理论、对衰退的实际经济周期解释。在我们的经历中,教师常常附带提一下——或者稍加质疑——这些理论不是特别富有启发性,但它们仍然保留在课程中。
(五)你可以到研究生水平再去批评经济学理论,经济学太复杂,本科阶段还达不到批评它的水平
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很多经济学学生根本不会读研究生,而是带着经济理论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这种信念离开大学。如果经济学理论对于本科生来说太复杂,那么对于那些必须接受经济政策的公众来说就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后果,因为它太复杂而不能批评。不过,我们否认这是必然的情况。
我们的经济学教育受到它使用新古典框架作为唯一起点的限制。新古典模型建立在高度抽象的、演绎视角的基础上,一旦确定了主要假定,非常复杂的数学很快就可以得到运用。替代性的方法包括对部门间的总变量和流量建模,收入分配的阶级(或者议价权力)模型,或者基本的成本加成定价规则。这些方法可以用于在不让事情过于复杂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六)经济学比过去更加大众化,我们毕业生的薪水和就业前景一直很好。这表明我们按照正确的方式教了正确的内容
从“大学和学院招生服务中心”(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Admissions Service, UCAS)的经济学学位中可以看出几个问题。第一,2006年到2007年申请人数激增,这可能是因为《魔鬼经济学》和《卧底经济学家》这些书的流行。第二,申请人数到2009年大致保持稳定,此后再度激增,这可能要归因于本次危机。这两个事实表明,人们对经济学这个领域有强烈的兴趣,但这完全不能证明经济学学位课程的内容流行开来。事实上,我们相信,对大量学生而言,他们对经济学的预期与他们攻读的学位的现实之间有巨大的差异。我们研究会的名望以及全国类似学生团体的增长便是明证。我们相信还有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的预期没有实现,但他们被告知“这就是经济学”。这些学生不得不继续学习,因为他们没有可供替代的选择。对于选择大学的学生来说,课程内容上的信息是非常不完全的,因为大多数学生入学前都不会理解技术上的课程指南,而且所有顶尖大学提供的经济学学位介绍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几乎没有真正的选项或者信息供他们作出选择,结果就是缺乏竞争。入学后如果学生不喜欢,他们不可能改变选择,因为包括学费、房租等在内的决策成本非常高。因此,不能用经济学学位的高申请率来证明学生喜欢经济学课程。
同样,相对较高的就业率和薪金也不能证明雇主喜欢经济学学生,不能证明经济学学位为学生的工作做好了准备。英格兰银行委托研究的一份报告表明,大多数雇主最关心的是经济学毕业生向非专业听众表达经济学观念的能力(Pomorina, 2012)。经济学必须训练学生发展这种技能以及诸如批评性的判断和解决问题之类的能力,因为没有这些技能,经济学学位就远远比不上工程学、数学或者物理学学位。在所有学生都面临的经济艰难时刻,学费不断上涨,这时候不足以断言已让毕业生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按照英格兰银行的报告,我们分析现实世界的时候,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七)我们设法讲授理论在经济现象中的应用,但学生不感兴趣。他们只会问这些是不是考试的内容
这一点充分表明任何变革都必须是根本性的、结构性的,而不只是增加课程目的,或者增加第三年的选修课。如果学生的大多数学位课程都是由多项选择题或者数学考试来评价,在这种考试中得高分的可能性很大,那么他们就会避开写论文或者报告,这不容易得高分,而且他们掌握的完成这种考核所需要的技能显然是不够的。如果相当比例的课程需要写论文、报告和课堂陈述,如果学位论文是强制性要求,那么所有学生都是一样,从始至终都会认真学习。
(八)你们的问题与宏观经济学有关,我们多数人都不是宏观经济学家
正如我们研究会的名称表明的那样,我们相信2008年金融危机表明了宏观经济学的重大失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批评仅限于宏观经济学。首先,可以认为宏观经济学的很多问题的根源在于它的“微观基础”,依赖于诸如效用、资本、市场出清之类有问题的微观经济学概念(Keen, 2011)。其次,微观经济学的问题与宏观经济学的问题本质上是联系在一起的,不只是前者导致了后者:比如,因为人们在衰退期比繁荣期表现出更高的风险规避特征,我们能否在不考虑宏观环境的情况下去讨论他们的效用函数?第三,姑且不论危机,关于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激烈争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重要的是让学生了解论战的领域,掌握能够评价相互竞争的微观经济学理论的工具。
五、迫切需要改革的情况
至此,我们说明了迫切需要解决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存在的问题。在这一部分,我们将试图证明,这是整个曼彻斯特大学而不仅仅是经济系的责任。我们强烈地详细,这是这所大学必须严肃地、稳健地解决的问题。当前的状况代表了这所大学声誉的一个污点,如果不加纠正,会损害它的长期学术声誉。
关键是,曼彻斯特大学的未来改进计划并未关注这些问题。在其2020年战略中优先关注的是科研,相信科研的改进可以提高大学学位标准和教学质量。大学战略的目标是实现一种“杰出的学问和学生经历”,常常按照让科研更加集中于教学来设计,即“通过把研究嵌入教学中而促进熟悉科研的教学”(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2011, pp.12-13)。但是,在经济学中,我们已经指出,曼彻斯特大学的科研驱动力对教学标准以及经济学教育的整体质量是非常有害的。因此,大学必须提出和执行一种替代性的战略,来改善经济学教育质量。如果曼彻斯特大学能够改善经济学教育,它就可能成为英国经济学学生最向往的地方。曼彻斯特大学有义务进行变革,而且这种义务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曼彻斯特大学的课程改革可能真正缔造经济学不同的未来,为提供帮助人类进步的知识作出贡献。
(一)教学标准
曼彻斯特大学在大学简介里面写明了它所倡导的大学教育的目的。这份简介阐明了教学标准以及毕业生应该具备的技能和品质。我们认为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远远没有达到这些标准,大学有迫切的责任采取行动,尽快确保经济学教育达到这些标准。
(注:表中采用的曼彻斯特大学简介见:http://documents.manchester.ac.uk/display.aspx?DocID=9804)
(二)学术的完整性
曼彻斯特大学有责任确保经济系的学术环境是开放的,是经济学多样性的典型。一个系在学术上没有理由基本上被一种经济学范式所垄断。这种学术同质性有很多负面效果。如前述,这种环境对那些坚持不适合主导性范式的研究纲领的学者来说是敌对的。这有时是明显的,而多数时候是隐性的、组织上的,表现在非主流博士生找不到工作,或者非主流教授退休后不再聘用非主流教师接替。这种同质性通过祛除那些不适合的元素而得到自我强化。
前文已经解释了这个过程受到REF以及美国新古典期刊排名的推动。这个过程也鼓励了经济学家的自满和傲慢,他们周围全是在近似的经济学范式内开展工作,使用近似的假设和方法论的人。在这种状况下,学者可以在保护带的问题上有不同意见并展开争论,但在他们学科的硬核上是完全一致的,从而相信这个硬核无可置疑地是从事经济学的唯一科学方式。我们认为曼彻斯特大学必须迈出积极的步伐,在经济系拓宽经济学范式的表现,因为这是实现这所大学设定的很多高层次的、批评性的教学目的的前提条件。除非经济系更具多样性,否则不可能让学生深入地、批判性地就替代性和竞争性的经济学理论展开讨论和比较(大学简介的目的1)。此外,这种经济学教育肯定不可能促进对这个学科的全面掌握(大学简介的目的2)。
(三)社会责任
经济学是一种公共品。我们的社会要靠经济学家去帮助管理经济,就像要靠工程师去建设桥梁、靠水暖工去修理锅炉一样。每年有数以千计的经济学学生毕业,供职于各种智库、决策部门、商务机构、媒体组织和各种重要经济机构,比如英格兰银行、政府经济服务部和财政部。
当我们在努力管理经济危机、实现持续繁荣的时候,绝大多数职业经济学家、经济评论人员、政治家和学者只学过一种占主导地位的经济学范式的情况是无法接受的。结果是我们的社会没有系统性的能力去质疑经济现状的基础、假设和实践。我们发现我们处于这样一种局面:政府、商业、媒体和货币机构以及学术界在共同宣传一种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一再被假定为自然的、普适的。
经济学公共领域和学术圈的这种一言堂尤其有害,因为经济学是一个技术领域,需要专家向广大公众讲解和传播经济分析。因此,“专家”对有关经济的公共叙述有巨大的影响。关于经济的健康状况的国民看法对于社会和政治讨论至关重要。
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意味着主流经济学的系统性危机,公众和学术争论的特点是明显缺乏替代性的经济学,以至于缺乏替代性的经济解释。这场危机对英国和世界上每个人的生活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也正好表明了经济对于公共生活和国民财富的核心地位。其他经济学范式为新古典经济学提供了大量的参考,尤其是在对危机时代的理解方面(明斯基的金融不稳定假说是最明显的例子)。曼彻斯特大学具有一种社会责任,确保未来几代经济学家能为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能更广泛地理解替代性和竞争性经济理论的这个学科,将会有更多内部的自我批评,对自身知识的局限有更多的了解,从而可以更好地为公众的利益管理经济。经济学家在服务公共利益上必定发挥重要的作用(大学简介的目的6)。这又回到了我们较早前的观点,即经济学教育需要包括如何成为一名经济学家的伦理学教育,以及经济理论的道德后果的教育。
(四)当前经济学教育不能为毕业生提供用人单位所需的技能
政府经济服务部(GES)副部长安迪·罗斯(Andy Ross)最近详细说明了他需要的毕业生的品质。[1]他支持了我们要求经济学中有更多批判性的思考的呼吁,因为这样才能“产生更好的经济学家”。他建议GES的求职者摆脱“对一系列追求理论一致性的公理式规则……的顽固坚持”。但大学经济学所教的新古典范式正是这种类型。罗斯寻找的求职者是“知识多元化”的。他认为经济学可以吸纳诸如“政治学和国际关系”之类的学科而使自身得以“改进”。
对当前经济学学位所不能提供的各种技能的要求也得到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共鸣。德勒会计师事务所(Deloitte)要求的是“清楚、传神、简洁”的表达能力。然而今日的经济学学位对写作的要求极低,毕业生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解决实践问题的能力是企业一再强调的另一种能力。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KPMG)需要的是“乐于去适应环境”的“解决问题的能手”。获得经济学学位肯定需要解决问题,但解决的是高度抽象的、理论性的问题:不是这些企业需要解决的问题。普华永道(PWC)强调的同样是分析当前经济问题的知识,它需要的是能够“理解当前商务问题”的毕业生。但是,经济学学位缺乏真实视界的视角,意味着经济学毕业生几乎不具备这些能力。
最后,安永会计师事务所需要的能力是“承认不同观点的价值”,“通过尊重这些差异来丰富我们的视角”。今天传授给我们的主流经济学可以说是完全与此背道而驰。从这些观点来看,改革经济学教育显然有益于用人单位。经济学学位不能服务和支持经济,真是一种可悲的讽刺。除了有益于商务机构之外,经济学毕业生的就业前景也会由于改革经济学教育而得到进一步的支持,因为曼彻斯特大学的毕业生将供职于GES这类备受尊重的机构以及英国最受人尊敬的会计师事务所。
(五)学生的需求/学生的申请
我们起草了一份请愿书,在学生层面上寻求对我们拟于下一年开设的“泡沫、恐慌和崩溃”课程的支持,曼彻斯特大学的245名经济学学生三周之内在上面签了字。这份请愿书是以我们2013年发出的请愿书为基础的,那份请愿书概述了经济学教育的错误以及我们想要看到的改变。
在请愿书上签字的学生有492名,其中144名是曼彻斯特大学的文学学士或者经济科学学士,82名是辅修经济学的学生。请愿书上的签名表明,对沿着我们概述的原则进行的经济学教育改革有很大的需求,曼彻斯特大学有责任非常严肃地对待这种需求。
证明对经济学教育改革的需求的另一个因素,是出席我们研究会活动的人员数量。在我们举行的第一次活动中,约有160人出席;我们举办的系列讲座第一讲(题目为“在经济学学位中你会学到什么”),听众达350人。我们后续的“你会学到什么”讲座吸引了60-90名学生,我们隔周开设的“泡沫、恐慌和崩溃”课程吸引了约60名学生。鉴于这些学术讲座是自愿的、不计学分的,而且常常是在周末的晚间举办,频率如此高的活动能有如此高的参加人数是极不寻常的,极有说服力地证明了学生对于更加宽泛的、更具批判性的经济学课程的真实愿望。
我们前面提到,申请学习经济学的学生自2006年以来稳步增长。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新闻中最突出的就是经济事件,这一定是影响这种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学生真实的愿望是学习关于英国和国际经济的知识,对它们如何在真实世界运行有更多的理解,更好地理解全球的衰退。但令人震惊的是,唯一从真实世界出发进行分析,包括经济危机的不同理论的经济学课程,是我们开设的选修课“泡沫、恐慌和崩溃”,这门课如此受欢迎便不足为怪了。许多学生感到尴尬,因为他们不能用他们在经济学教育中学到的东西向朋友和家人解释本次金融危机的原因和后果。解决这些方面的问题是学生真实的需求。
(六)改革对曼彻斯特大学是有利的
改革经济学教育的最后一个有力论点是,如果开始改革并加以宣传,改革对于经济系和曼彻斯特大学都非常有利。
我们始终认为,尽管对经济学大学教育有越来越多的需求,但供给质量难以达到学生的预期。其表现就是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在曼彻斯特大学的出现,以及类似的学会在剑桥大学、伦敦经济学院、伦敦大学学院和埃塞克斯大学的出现,还有很多学生与我们联系,希望建立自己的研究会。
曼彻斯特大学是工业革命和经济学的边际革命的发祥地。曼彻斯特是一个创新之城,思考开放之城。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的实质性改革将受到国际新闻报导的关注,可以彰显这所大学的面貌和这个城市的品牌。最近这所大学的广告聚焦于与众不同的人,经济学教育改革正是能为这所大学带来积极影响的样板。改革将传递的关键信息是,曼彻斯特大学是金融危机之后推动经济学教育的世界领袖,其核心的学术价值是让明天的经济学家做好准备面对未来的挑战。
前文阐述学术责任那一部分已阐明了经济系会从改革种得到的提高。系里的经济学家将在一个更加有趣的、多元化的环境中开展工作,因为他们会与运用截然不同的假设和方法论的经济学家共事。而且,这些思想的混合有可能让主流和非主流经济学家都产生更好的学术成果。
最后,改革将改善大学生在曼彻斯特的经济学经历和技能。这里不需要重复这个观点。我们真诚地相信,我们提出的支持改革的观点对整个大学都是有利的,将巩固其作为世界领先者的声誉。
[1]见http://www.civilservice.gov.uk/networks/ges。
六、在曼彻斯特大学发起改革的现实约束
我们知道,单独某一所大学和单独某一名教师面临着众多制度的、经济的和文化的约束。改变教学大纲可能会使大学生没有机会进入牛津大学深造;减少定量分析可能会让学生没有多少机会在伦敦城找到工作;规章制度或者筹资方面的考虑可能不允许做任何的改变。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一些现实的约束并非不可逾越的。曼彻斯特大学有紧迫的责任支持经济系迈出改革的步伐,或者绕开这些约束进行改革。
(一)科研卓越框架
人们普遍假设更高的科研排名等于更高的大学生培养质量,因为向学生授课的学者在他们的领域是处于最前沿的。在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中,为了声誉和拨款而追求更高的科研排名,已经加重了经济学教育的问题。曼彻斯特大学必须发展一个替代性的经济学战略,让经济系在继续追求REF好分数的同时,聘用一些顶尖的非主流学者。一种方法是在经济系设立一些非主流教职,获得这些岗位的学者必然能够承担更广泛的教学任务,包括非主流经济理论和经济思想史。这些学者因此可以作为不同学科的代表进入REF专家小组,从而他们对于曼彻斯特大学的整体排名仍然是有价值的。不过,如前所述,经济系的某些人有时候把他们的经济学进路视为唯一合理的一种,从而没有给非主流经济学家受聘的机会。正因此,我们认为确定聘用新教员的标准不只对于经济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曼彻斯特大学必须确保那些不遵循主导性研究范式的学者不会受到歧视。
(二)缺乏资源
我们被告知,部分问题是资源问题,来自经济学学生的学费被用于补贴曼彻斯特大学的其他课程。我们无权查看经济系和社会科学学院的财务记录,因此我们不能判断缺乏资源在多大程度上约束了课程选择和教学风格。我们被告知,开设大班课程、以多项选择题考试和不能选择做学位论文的部分原因是经费压力。如果的确如此,那么曼彻斯特大学就有义务确保经济系有足够的资源去解决我们提出的那些问题。除非经济学教育得到实质性的改进,否则继续把经济学课程作为摇钱树去资助其他课程和土建工程是不可接受的,尤其是在如今经济学学生每年的学费是9000英镑的情况下。
(三)为了确保毕业生有机会进入顶尖大学读研究生
我们认为较抽象的理论性课程和数理课程仍然要开设,但是也要为那些真正对经济学理论感兴趣的学生开设选修课。如此一来,有可能让他们更加努力,从而为未来困难的研究生课程做好学术准备。对于即将在伦敦城或者GES工作的大学生,真有必要知道理解供求的消费者理论和生产者理论的公理性基础吗?曼彻斯特大学肯定没有对此进行过计量经济学分析,关于大学生的目的也没有什么理论,但这所大学不是运行得好好的吗?相反,应该为学生打好各种经济学理论的经验导向的基础,从而让他们可以选择去深入地探寻他们偏向的经济学领域。
让学位课程充斥着最抽象的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绝大多数大学生并不会继续深造以成为经济学家。相反,微观和宏观理论枯燥的基本原理可以放到选修课里,满足那些想要进一步深造的学生的需要。事实上,这有可能让他们得到更严格的训练,从而让那些想要进入比如牛津这样的顶尖大学读研究生的学生更好地做好准备。
不过,这不能成其为抛弃另外一群想要成为经济学家的精英学生的借口,他们想要有更宽泛的经济学教育,这种经济学教育在我们的某些老师看来是不严密的、低劣的。我们认为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核心课程需要更多地强调经济理论的政治学和伦理学,因为它的学生将成为经济学未来进步的守护者。把一种经济学进路当作唯一的经济学教给这一群学生,是不负责任的。无论经济学学生走的是哪一条路,都要让他们了解批评性的、多元化的经济学,因为这既有利于他们自己的教育,也有利于这个学科的未来。
(四)经济系缺乏师资队伍
曼彻斯特大学经济系目前的单一培养,意味着经济系很难向我们要求的方向进行改革。这也意味着我们的经济学教育越来越狭隘。开设商业经济学II那一年,这门课换了老师,新老师把原来涉及的企业和竞争的替代性理论放到了选读内容里面。曼彻斯特大学经济学教育中的方法的宽泛性,在真实世界的应用和批评性的倾向,更多地是由教师个人而不是由经济系的政策决定的。当某个教师离职或者请病假的时候,就像经济思想史和商业经济学II这两门课,课程内容往往就会被改变,让其与别的课程更加一致,或者干脆取消这门课程。这就是我们强调要确保经济系聘用非主流教授的原因,他们在系里具有别人所不具备的教学能力。
七、危机后经济学教育的原则和一些可行的改革
(一)改革的原则
关于什么是经济学、什么不是经济学,以及经济学中什么是好的经济学、什么是坏的经济学,当前是一种垄断局面。这种垄断并非无可非议而且正在损害这个学科,我们已在前文阐述了各种理由。现在,我们的教授们有责任提供证据证明经济学教育的新古典垄断是合理的,或者接受经济学应该再次欢迎竞争和争议。论证和根本性的异议不应该被排除在这个学科之外,因为这是学术活动和学术进步至关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大学生教育至关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尽管我们主张经济学应该更加开放,但它也不应该包罗万象。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用什么样的标准来区分好的经济学和坏的经济学,从而决定传授什么样的经济学理论。这个问题对于任何学科来说当然都是一种矛盾。
学生所要了解的必定不只一种经济学范式。这是因为就像在其他社会科学中一样,在经济学中,理论在影响现实的时候发挥着与行动有关联的作用。如果绝大多数经济学学生相信新古典经济学就是经济学的全部,那么它在一定程度上就变成了真理,可能的替代性学说就被隔绝了。经济学中任何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流派都需要不断地仔细审视,以确保保持它的预测和解释力,要做到这一点,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反对那些不同意其基本原则的思想流派。米尔顿·弗里德曼认为“不存在不同的经济学流派,只有好的经济学和坏的经济学”。这是排斥异己的一种聪明的策略,那些不同意你所界定的现实性、假设、方法和对象的思想流派就是坏的学说。逐一学习众多思想流派,与每一个流派进行对话,是经济学学生接触当前被掩盖的经济学说的唯一方式。批评性地比较的方法让学生有机会思考各种理论如何很好地解释和预测外面的经济现象,它们依据的价值观是什么,它们能否表明其假设的合理性,以及它们在诸如经济学的目的、市场、政府和行为人之类的核心定义上如何产生了差别。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一种从研究经济问题入手的经济学教育。这种方法将概述经济现象,给学生一个工具箱,让他们必须评价不同理论在解释不同现象时候的优点和不足。
核心目的是引进学术上的兼收并蓄,这是应用不同模型和理论的原则,或者是让模型和理论在不同情况下发挥最大用处的原则。经济学教育中相当程度的多元化(指的是作出判断之前考虑理论的多样性),是学术上的兼收并蓄的必要条件。经济理论并非普适性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度、历史和社会背景。
曼彻斯特大学有很多方式融入多元化,将其作为经济学教育的一个关键原则,正如“经济学网络”所描述的那样(Mearman, 2007, pp.7-27)。一个选择是在当前课程中引入替代性经济学范式,或者增加以比如后凯恩斯主义这种替代性思想流派为主的课程。另一个选择是开发竞争性视角的课程,涵盖各种经济现象(比如通货膨胀和失业),探索不同范式如何解释这些现象。这些方法存在各种各样的优点和缺点,包括如何实施的问题。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改革将涉及到可能的解决办法的实验,与学生的投入休戚相关。
工具箱中的另一个重要元素是关于具有强大制度权力的结构的知识和政治学。正如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著名的论断指出的那样,经济分析必须要考虑权力和政治学,否则就是冒着仅仅能解释“人们在森林边交换坚果和浆果”的模式的风险。
危机后经济学家的工具箱里还应有的重要元素,是经济学家的伦理学和对经济理论的道德后果的考虑。经济学家有很大的权力,同时又是公众人物,这就会产生潜在的利益冲突。经济学家在社会上以及在政治话语的形成中有巨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带有重要的伦理问题。比如,当市场出清的工资水平低于维持生活的最低工资水平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某些人有责任去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谁有这种责任?这些伦理问题是经济理论基本的、固有的组成部分,应该融入核心课程,而不是放到非经济学的选修课里。
经济学的哲学也应该是经济学核心课程的核心成分。诸如价值、效率、增长和经济人之类的关键概念必须超越其粗略的定义来讨论。同样至关重要的是,应该向学生讲授社会科学哲学的重要理论,比如波普、库恩和弗里德曼的理论。什么样的理论在科学理论上是合理的?一个理论要如何严格地被证伪?不同方法论的优缺点是什么?我们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方法来满足需要?
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对于学生评价经济理论的优劣至关重要。理解特定模型或者经济学范式的历史发展,会为理解它所要解决的问题和影响其形成的背景提供宝贵的洞见。这是那种骄傲自大的信念的一个重要抗衡力量,即认为经济理论代表着普遍真理,拒绝承认我们的知识的局限。经济史对于所有经济学学生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历史为这个学科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教训。比如,对历史上从郁金香狂潮到大萧条历次崩溃的分析,能为当代的经济学家提供一个理解我们当前经济体系的背景。
上述所有元素对于学生能够进行批判性的思考以及了解这个学科的局限都是必要的。批判性的理论要求理论家去检查和揭示一个理论的前提条件,必须去评价对假设和方法论的选择,以及更广泛的历史和当前的背景。如果现代主义的启蒙动力是设法去了解一切,或者确定地认知的话,那么经济学家必须更加谦虚一点,承认经济体系和人类行为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当前的经济学学位是为一小部分想要成为经济学家的学生设计的,而不是为绝大多数想要从事专业工作的学生设计的。因此,大学课程提供给学生的是新古典范式中的经济学家所需要的工具箱。我们认为经济学教育应该扎根于我们的经济的现实和我们的经济生活。一个经济学毕业生能读懂金融时报上的文章吗?他们能读懂国民收入账户吗?他们知道国家统计局(ONS)的数据释放了什么经济信号吗?他们能解释和分析这些数据吗?他们能运用经济学知识来分析新闻中的经济事件吗?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提出的问题。
有一种自动过滤机制,让学生去选择那些补充和反映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中的教学标准的选修课。在修读了第一年用数学和多项选择来考试的微观和宏观课程之后,学生第二年选择的就是反映那些内容和考试方式的课程。因此“经济思想史”和“财产和正义”几乎没有学生选读。再加上论文的得分只能是70%-80%,而数学考试的分数则可能得到100%,这就留下了一种印象:用数学和多项选择考试的课程本来就更流行,于是就鼓励这类课程的发展。因此,实质性的改变要从课程的起点入手,让批评和沟通的技能从一开始就得到发展。重要的是,改变不能只限于第二年之后的选修课,而应该贯穿于整个学位核心课程。不能让那些选择了困难的或者不熟悉的学习方式的学生有过重的负担,让他们与选择了熟悉的用数学和多项选择来考试的课程的学生不公平地竞争。
(二)短期改革
1.请曼彻斯特大学商学院研究替代性经济学的学者,以及研究国际政治经济学、地理学和历史学的学者开设非主流课程。在这方面,目前伦敦大学学院的项目和伦敦经济学院的LSE100就有现成的模板。这是短期内让经济系真正发生改变的唯一解决办法。如果不是在经济系内部开设这种课程,它们仍然会继续被界定为非经济学的课程。
2.利用经济系有限的非主流经济学教学能力。我们已经和一些教师一起开设的选修的、不计学分的“泡沫、恐慌和崩溃”课程,下一年应该开成计学分的课程。这门课程首先讲的是金融危机史,然后讲授对金融危机的竞争性解释。这门课程在讲授理论的同时,也包括了一般历史趋势、金融部门的关键机制和政策争论。
3.培训能在辅导课上组织讨论的助教。事先要准备一系列问题,确保这些问题都得到讨论。这意味着学生将通过参与来理解某个领域,而不是在夏季学期死记硬背一些多项选择题。
4.在宏观和微观课程中增加三个单元,学习批判性的解释和替代性的理论。很多课程在一个学期内很早就能结束,完全有空间来安排这些单元。从中期改革来看,这些变化应该延伸到所有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的基本结构,而不只是在课程的后面增加内容。
5.教师在讲授经济学理论的时候,应该简介关键假设,引入经验数据,探讨所使用的方法论框架。这意味着学生将更多地了解理论所依据的基础,有机会去思考每一种理论在解释经济现象上的优劣。
(三)中期改革
我们把这些改革称为中期改革,是因为我们知道这些改革不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发生。但我们还是希望看到经济系真正采取了措施,在短期内实施这些改革。
1.重新设计课程,尽可能地逐步淘汰多项选择题考试方式。让论文写作和课堂陈述处于更突出的位置,以发展书面和口头沟通能力。真实地评价学生研读和批判理论的能力,以及在没有标准答案的情况下形成观点立场的能力。
2.经济理论应该更宽泛的政治、社会和道德问题相联系,比如政府是否应该干预市场?如果干预了的话,对市场会有什么限制?
3.对所有学生、不只是对经济学学生开设“经济学入门”之类的课程,介绍经济学的不同范式和竞争性。
4.数据优先的方法——分析什么样的理论能够在不同场景下对经济数据做出最好的解释。
5.向所有大学生展示完整的经济学谱系,介绍竞争性的范式和主要争论,让他们掌握可以判断不同理论的优劣的工具。
6.所有经济学学生都应该写学位论文。论文可以是20学分、9000字的短论文。学位论文中要让学生有机会批判性地思考替代性的经济学视角是如何分析某个问题的,基于这种思考形成他们自己的独立观点。
7.开放经济系这个“排外企业”,聘用非主流经济学家。在这方面,需要曼彻斯特大学认识到《曼彻斯特2020》文件中的科研发展战略对经济学教育是不利的。这所大学必须有另一种经济学战略,在这种战略中,要把追求更高的科研排名与经济系聘用非主流经济学家的责任结合起来。
8.重新设计微观和宏观核心课程。在核心课程中引入其他经济学范式,包括制度主义、复杂性、演化经济学、后凯恩斯主义、女性主义、生态经济学和奥地利经济学。比较各种经济学视角的定义、目的、假设、方法论和含义。比较它们在解释和预测经济现象方面的优劣。核心课程中应把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史作为讲授理论和模型的教学工具。
八、结论:本次危机的重要性
本次金融危机向我们表明,没有哪种经济学范式有足够的能力回答什么是经济学、什么不是经济学这样的问题。应该向学生讲授更宽泛的理论,给他们更大的工具箱,让他们能够批评性地评价、比较,最终分析判断什么样的理论为经济现象提供了更好的答案。
我们的改革主张是合理的。我们并非断言新古典经济学是错的,或者应该将其从曼彻斯特大学的课程中剔除,我们的主张并非依此而提出。我们只是认为,当前的状态是一种特定的经济学方法占据支配地位,具有界定什么是好的经济学、什么是坏的经济学的垄断力。这种力量与政治的、制度的过程相结合,使得各个经济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同质化。所有这些都对经济学教育产生了固化影响,结果我们学到的只有一种思考经济学的方式,似乎这种方式就是普遍的经济学真理。为了学生、这个学科以及社会,必须让这个过程逆转。在经济学史上,每当在市场、制度的运行和诸如创新与周期之类的过程方面产生了新洞见,这种逆转就会发生,因为现有的寻常智慧已被颠覆。经济学这个学科的存在和发展,是由它的每一个从业者来支撑的,如果不把多样性、多元化、论争、批评、讨论,尤其是让理论面对证据放在经济学教育的中心位置,就是目光短浅的、危险的(Freeman, 2007, pp.8-9)。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成立危机后的经济学研究会时,我们花了大量时间就新古典方法的优缺点和各种非正统方法的缺陷与人们展开争论。我们与教授们的争论把一种论辩文化带回了经济学,经济系的教育和学术环境都因此得到了改善。这正是我们的经济学教育所缺乏的,也正是我们的吁求。
希望经济系和曼彻斯特大学的高层管理者能接受我们的主张的合理性,严肃对待我们的改革建议。我们恳请曼彻斯特大学对这份报告作出正式回应,说明同意哪些观点,不同意哪些观点。我们也恳请校方就依据此报告所计划的经济学教育改革提出一个时间表。后一点至关重要,因为经济学教育改革是为制度惰性所不容的,有了时间表,经济学学生才会支持他们的大学。
附录1 对新经济学思维研究所的CORE方案的回应
我们首先祝贺新经济学思维研究所(INET)的CORE方案。经济学教育的当前状况存在问题,CORE方案认识到了这些缺陷,有助于改善这种状况。对CORE的这份回应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它取得的积极进展。不过,从整体上看,我们想要强调的是,为什么这个方案当前的形式远远满足不了我们的愿望。我们不支持CORE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仍然拒绝经济学的替代性视角。该方案没有考虑这些视角的相关性或者有用性,没有将它们包括在课程改革计划中,因此与我们的经济学课程改革主张相矛盾。
首先,我们来看看CORE方案的积极方面。从我们所看到的材料来判断,CORE课程在很多方面是对当前主流教科书的重大改进。最突出的一个改进是大大增加了真实世界的数据和经验证据。新课程审视真实世界,为其提供经济学解释。我们完全支持这种方法,认为这是把对这个学科的研读与所讲授的内容联系起来的唯一方法。CORE课程充分体现了的另一个积极方面是,整套课程自始至终包括了经济史。它考查经济决策的影响,对这些影响如何产生提供解释。不过,也需要考虑一些风险,比如,我们分析经济所依据的数据是什么?学生需要了解的是哪些历史阶段?一门学位课程包括的内容当然是有限的,从而其主要的关注点在哪里就很重要。在下一学年开始整个课程开出来之前,我们还不能评价CORE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
把历史包括进来证明了CORE课程的另一个积极变化,这就把那些相关的、但独立的学科包括了进来。全面的经济学教学不可能不涉及历史、政治学、伦理学、社会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人类行为是多方面的,社会科学必然是交织在一起的。CORE课程认识到了这一点,通过各种视角来考查经济决策的含义。这是非常有希望的,不过必须再次强调,只有看到开出的全部课程,才能完全搞清楚该方案在这方面是否做得足够好。
CORE还使用了现代交互技术,这可能是非常有益的。它让材料更容易获取和分析,这是让它在学生中无论出于表面的还是实质性的理由都会受到好评的一个优点。益处不只这些,我们相信,任何学习CORE教科书的学生得到的结论都会是,他们所受的教育远比CORE之前的教科书提供的教育要好。因此,我们认为这是今时今日取得的一个改进。但要强调的是,我们与CORE的一些重要方面有根本性的分歧,并不认为它会培养出社会需要的那种类型的经济学家。下面解释我们的理由。
第一,我们不相信改善经济学教育的最有效方式是把注意力集中于教科书。虽然好的教科书对专注的、资源丰富的教师有很大的帮助,但对于不专注的教师则没有任何帮助。CORE有助于那些愿意去探寻其好处的教员,但对于没有这种意愿的教员则是没有帮助的。正因此,我们才提议更多地投资于教师培训,改变相关领域的聘用政策,把注意力从科研能力转向教学能力。大学必须在提高科研地位和提高教学质量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点,让经济学家发挥各自的专长。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经济学家的培养中,批判技能是最重要的技能。经济学家必须能够利用大量知识,能够利用解释不同事件和模式的各种理论。他们必须判断一个理论在某些情况下的适用性及其在其他情况下的局限,还要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如果一个人只懂得一种范式,我们不相信他会具有批判分析的水平。多元化是绝对必要的,不仅能赋予我们思想的宽度,而且能帮助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主导性的思想。理解一种竞争性的理论的价值观和方法论,会对主导性理论的价值观和方法论有深入的理解。这里不是一种对抗,而是可以形成对立的思想并存的环境,二者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相互帮助。没有经济学视角的多元化,我们就不可能精通这个学科,也就不可能承认我们使用的经济理论是容易犯错误的,我们对自己的研究领域进行批判、使其进步发展的能力就会大大削弱。
CORE方案的最大缺陷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垄断,缺乏任何竞争性的理论。正因此,我们不相信它能培养出需要面对未来经济问题的谦逊的、宽容的、有创造性的、有适应能力的经济学家。值得一提的是,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主导的INET的第一个课程改革设计是向其他经济学方法开放的。它的材料不如目前这个方案完善,但它真诚地欢迎多元化,接受我们所支持的那种教育形式。“强调最优化行为、稳定偏好和均衡的高度抽象的方法”是有局限的,始终强调用一种开放的方法来解答经济问题。[1]如果INET和CORE方案重新发现这些原则,就会受到欢迎。
最后,当前形式的CORE是帮助有热情的教师讲授主流经济学的很好的工具,是对目前的教学大纲的一个改进。不过,尽管这是它的优点,切不可认为它是我们需要的那种对经济学教育的根本性重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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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秦蒙 审校:李怡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