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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白头偕老,只不过天各一方

2017-01-12 娜份心情



你爱过有妇之夫吗?

我有。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短发,微胖,眉目温和。她望着我的眼睛,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给她拿了双拖鞋,想着家里还有没有适合小孩子的吃食。我向来是喜欢小孩的,在老家的时候就是个孩子王,母亲总说我跟长不大似的,或许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吧。

进到客厅,沙发上还散着几本汽车杂志,衬衣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我有些尴尬,领着她找了个空处坐下,一边捡起杂志和衣服,塞进茶几的隔层里。

她抱着孩子,有些拘谨地坐着,孩子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她“嘶”了一声,小心地松开孩子的手,也不生气,只用鼻子去蹭小孩子的脸,逗得小孩“哧哧”直笑。

她原来应该也是有着一头长发的,我看过她的照片,存在手机相册里一个命名为“一家人”的文件夹里。照片里她比现在要年轻些,身形也还苗条,穿着湖绿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冲着镜头比心,娇俏的少女模样。不像现在,疲惫又自得其乐的样子,让人嫉妒。

家里没有奶粉,我翻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几颗软糖和一盒纯牛奶。递给她的时候,她说了一声“谢谢”,又把东西放回了茶几上,在家里吃过了的,她又加了一句。

坦白说,我想象过很多次与她见面的场景,哭泣,厮打,吵闹,哀求,不想真正地见到了,反而只是心平气和,安静地对坐着。我倒宁愿是前几种,后者,总让我多了些心虚和愧疚,尽管,我已经准备好离开,没有抢夺和霸占的念头。

你可能还不认识我。她终于开口了,我不由得坐直了些。

我叫江园,是家北的妻子,我们是在前年九月份相亲结婚的,我们还有一个宝宝,已经快一岁了。她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明明是早就发觉了的,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我的心里还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我坐在这里,听着另一个女人讲她和我爱了多年的男人的故事。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在众人的祝福和见证下,而我,却成了彻彻底底的侵略者,破坏别人家庭的罪人,尽管最初,我并不知情。

家北一直喜欢你,我知道。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前两天,他回家之后,召集了一家人,说要和我离婚。

她清清淡淡地说着,仿佛这是与她无关的事,眼里却透出一点悲伤来。我想,还是在意的吧,即使最初的结合少了爱情,但这几年,她为了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双亲,付出了许多,他却轻轻巧巧地,说出了离婚。

女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我们在情感上注定是敌人,但这一刻,她的悲伤,我感同身受。我们都为了同一个男人,纠缠,挣扎,变得不像曾经洒脱明媚的自己。

对不起,我说。我欠了她一句抱歉。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我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会因此消减半分。婚姻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我们都心知肚明。

她摇头,不怪你的。结婚前,家北就告诉我,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他一直在找那个女生。那个时候他父亲病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可能熬不过去了,家北是独生子,他父亲一直盼着能看他结婚,抱上孙子。我们结婚,其实很大一部分只是为了满足他父亲的心愿。

那你呢?你愿意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结婚吗?

我忍不住问,我其实有点怨的,尽管我知道这不应该。如果她当时没有答应,如果家北能再等两年,我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这份爱情?明知道一切假设都不可能成真,我却还是忍不住追问缘由。深陷爱情里的女人,大都愚蠢且执迷不悟。

年纪大了,嫁人只想找一个踏实可靠的,喜不喜欢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妈跟我说,他为了父亲急着结婚,一定是个孝顺的,人不会差,我嫁过去,他不会亏待我。她笑了一下,带着点苦涩。我妈说得没错,这两年,他对我一直很好,即使现在他要和我离婚,也说房子和车都归我,他愿意净身出户。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愧对于这个女人,我也嫉妒她。我爱着家北,却又怨着他。这一切,似乎绕成了一个死结,只等着有谁能狠下心,一刀断开。

她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等小孩睡着了之后,她起身,跟我说,我回去了。

我送她出门,她要换鞋,让我抱一下小孩。蹲下去的时候,她说,我来找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做什么,我只是舍不得我的孩子,他这么小,我怕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无言以对,怀中的孩童还在安静地沉睡着,他什么都不懂。他还那么小。

求求你,她说。门慢慢合上,遮住她带着乞求的脸。我瘫坐在地板上。

家北回家时,我已经收拾好心情,正在厨房里做最拿手的糖醋排骨。

十六七岁的时候,母亲每天都逼着我学做菜,我嫌弃油烟味重,从来都是宁死不屈,甚至还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会厨艺的男朋友,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年轻时想到的多是如何为自己,渐渐大了,就开始学着对别人好。和家北在一起的这小半年,没有任何人催着我,赶着我,我却自己报了一个厨艺培训班,开始认真地学起了做饭。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愿意为了他系上围裙,忍着油烟,洗手作羹汤。

好香。他从后面环住我的腰,鼻息喷撒在我的颈项。

去洗手,等会就能开饭了。

再抱会儿,我有点累了。他亲了亲我的侧脸,每次一回家都能看见你,真好。

是啊,真好。

何家北,我真喜欢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喜欢一个人了。我找了你五年零六十三天,我等你五年零六十三天。从二十一岁到现在,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对不起,我要放开你了。

第一次见到何家北,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那一年,我在一个小姐妹的怂恿下辞去了在家乡的工作,跟着她来到了杭州。她说要介绍我去做一份很轻松但是很赚钱的工作,给我看她新买的铂金项链和银行卡里六位数的存款,我被她描述的美好前景迷了眼,糊里糊涂地就被骗入了传销。

借着听课的由头,我和其他十几个人被分成几组,塞进了不同的面包车里,车越走越偏远,我渐渐感觉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逼着我们戴上了蒙眼的布巾,又是一阵七拐八拐,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里,小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一进去,门就被身后的人关上。一个自称是主管的人对我们进行了搜身,拿走了我身上的证件,手机和钱包等一些物品。

我害怕极了,一句话也不敢说,旁边一个女孩子在手机被抢走的时候挣扎了几下,立刻就被人打了一个巴掌。

被骗进去的第一天晚上,主管说,因为我们白天的不合作,我们的晚饭被取消了。厂房很破,四处都漏风,初秋的天气,夜晚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我们缩成一团,各自躲进角落里。

半夜里我醒了一回,又冷又饿,没有灯,只有月亮透过门缝照进些光亮来。水泥地冰凉坚硬,硌得腿生疼。

我真的没有想到一起玩到大的姐妹会欺骗我,她是个顶爽朗利落的姑娘,男孩子给我取难听绰号的时候我只顾得上哭,她会冲过去帮我揍他们,像个女侠一样,可现在她却亲手把我推进这个魔窟。

离开家的时候,她还跟我说,我们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回去,现在她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我睁着眼睛,直到酸得受不了才眨一下,怕眼泪不小心就掉下来。

你可别哭,我这还有点吃的,都给你。黑暗中,有人轻轻拽了下我的衣袖,手里被塞进了一块压缩饼干。

我看过去,隐隐约约的,一个年轻男孩子的轮廓。快吃吧,天亮了就好了。他挪动着退回了原地,看我没动静,又催促了一句。

我“嗯”了一声,把饼干放进嘴里啃,平日里总嫌口感粗糙难以下咽的东西,饿极了也吃得一点都没剩下。

我们的生活被严格控制了起来,每天早晨七点半起床,唱创业歌,学习上课。中午吃饭,下午继续上课。

排队领饭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男孩戳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他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天亮了,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厂房里门窗紧闭,即使在白天也昏暗阴沉,可是那一刻,他的笑容就像是阳光一样。

谢谢你的饼干,我好很多了。

不用客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还是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吧,等价交换。我叫何家北,因为我爸说虽然我出生在江南,但我的老家其实是在北方,他希望我以后无论走到哪里,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我叫柳叶,我还有个姐姐,叫柳枝,我们长得很像,不过不是双胞胎,她比我大三岁。

你看,缘分总是这么奇妙,本以为再糟糕不过的事情,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最开始,我们每天都要坐在胶皮凳子上学习上课。说是上课,不如说是洗脑。每天给一堆材料要我们背诵,然后再集体学习,每个人上台背给大家听。

我记忆力不好,经常说到一半就卡住,家北会在下面做口型提醒我,实在背不出来要挨打的时候,他会跟主管要求代替我,代价是惩罚加倍。

他说,你们女孩子娇贵,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其实哪能不疼呢,手臂粗的铁管往身上砸,常常是一身的淤青。

是从那个时候,就动心了吧。有人愿意为了你挨打,愿意困得要死还陪你聊天,愿意把自己的外套半夜给你偷偷盖上,愿意分担你的不安和痛苦。年少时幻想的心上人大概便是如此,他不需要多厉害,但危险来临的时候,即使他也害怕,他应付不了,但他仍然愿意挡在你身前,如此便好。

一起被骗进来的那些人,有的已经不再反抗,加入了他们成为里面的成员。随着大部分的人态度逐渐松动,我们被允许取回了自己的手机,但只能偶尔玩一会,旁边有人盯着看,傍晚又会被收回。

家北给我看他手机里的照片,是江南的春天,河堤旁的柳树长满了叶子,嫩黄浅绿的颜色,柔软纤长,老人在树下闲谈,孩童追逐嬉闹。还有桃花,大片大片的粉,像极了少女脸上的泛起的霞光,美的灼人眼。

真好看!我忍不住夸赞。

这么喜欢的话,以后我带你去亲眼看一看。我们那里还有很多漂亮的风景,你可以拍很多照片。

家北,你说过会带我去看你家乡的柳树和桃花,还记不记得?我转过身,轻轻抱住他。春天已经到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可是我最近新接了一个单,比较忙……好吧,他看到我的表情,有些无奈地答应了。等会我就跟老板请假,明天带你去。你先转过去,别给菜烧糊了。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去江南,事实上,这几年几乎每一年的春天我都会过去住一段时间。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在期待着,在某一个湖堤和桃树下,可以与失散的人相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终于可以和家北去一次江南,即使相伴之后,又是长久的离别。

江南还是那么美,它是不会苍老的。

我缠着家北一起拍了许多张照片,在桃树下拥吻,在湖堤旁漫步,去老街淘些喜欢的物件,晚上在院子里看星空,我们做了所有恋人们爱做的事,以前错过了的,我都想一一补回来。

最后一天,我们去看了一场人工雪景。铺天盖地的白,我蹲下身,抓起一团雪,塞进家北的手心里,冷得他直哆嗦。雪花在空中飞舞,散落在我们的头顶发梢,就好像,我们一起走到了白头。

那天晚上,家北睡熟了之后,我提着行李箱,默默地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所有美丽的让人幸福到晕眩的梦,都不过是一个人的蓄谋已久。我用了五年时间,偷了这一场梦,在梦里,我和我喜欢的人过着平常夫妻的生活,一不小心,就白头偕老。

现在,梦醒了。

上一次的离别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吧,突然破门而入的警察,慌乱的奔跑,求救。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抓住的一双手,突然就放开了。

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们都找到了回家的路,只是从此失散。我们知道彼此的姓名,经历,爱好,还有许多的事情,却忘记问对方住在哪里,如何联系。或许,是没有想到,有些离别,让人猝不及防。

我被带回了警局,闻讯赶来的父母抱着我痛哭出声,不过数月,他们便苍老了许多,抱着我的力度大得惊人,像落水的人抱住流过的浮木,松开了就会被溺死。

做过笔录之后,父母当天就带我回了家。等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终于反应过来我自由了,我得救了,我才想起,家北呢?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寻找和等待,我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不顾家人的反对,又回到了杭州。但是人海茫茫,去哪里去找一个失散了的人呢?我知道很难,但是我不想放弃。我还有长长的人生,大把的岁月,我还记得他的眉眼,他的姓名,总有一天,会遇上的吧!

该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吗?我找了五年,从一个不知事的小镇姑娘,长成了一个妆容精致的都市白领,岁月将我打磨成了更美丽的样子,然后让我们重逢。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定格在我们在人海中对视的那一秒,那它定然是个完美的结局,久别重逢,热泪盈眶。也许还会有人感叹,我又相信爱情了。可惜不能。

我知道那是我一直在找的何家北啊,即使他穿上了西装,蓄了胡须,高了,也胖了一些,和五年前相比成熟了许多,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那就是何家北。

我们拥抱,亲吻,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味,他的胡茬刺痛了我的脸,他低声地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柳叶。我们都没有忘记,真好,我们又能够相逢,真好。

我们很快同居,找的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套房,还有一个很小的阳台。我开始学做饭,学着打领带,每天清晨打开窗户的时候我都会很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如果,我没有在他洗澡时接听他的电话,如果我没有听到陌生女人叫着“老公”的声音,如果我没有打开他的手机相册,没有看到那个命名为“一家人”的文件夹里一家三口微笑对视的照片,如果我不那么敏感,如果,我能自私一点,会不会,我可以安心享受着现在的生活?

我还是决定离开,即使我舍不得,放不下,痛不欲生,可是,就像我花五年去等待一个人那样,我可以用一辈子去练习遗忘这件事,人生那么长,慢慢会忘记的。

何家北,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但我不能一直不要脸。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艰难周旋,妻离子散,声名狼藉,我也不能让你的妻子和孩子为我们的爱情咽下苦果,我不敢,不敢因为我的自私和不舍,让一个妻子失去她的丈夫,一个婴孩失去他的父亲,我怕你会不幸福。

我希望你一生平顺,无灾无难,妻贤子孝,快乐安宁,没有我也不要紧。

我只能带着我们的爱情离开你。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我会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结婚,我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会幸福。

我会好好爱自己,我会努力活很久,活到白发苍苍。

何家北,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你不必太难过,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只不过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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