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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岁社区医生抗疫殉职:被永远搁浅的退休计划

吴昆伦 财经E法 2022-04-10


2月4日上午7:45,刘自强因新冠肺炎去世,和这段时间因同样原因不断故去的人们一样,他没有葬礼。  文 | 吴昆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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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是年近71岁的刘自强最后一天上班。

他在武汉市江汉区的一所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按照原计划,上完这天班,他就正式退休了。第二天就是除夕夜,等过完年,他准备和老伴儿一块去深圳,那里有儿子和适宜养老的气候。

和往常一样,他早上6点多起床,坐公交车到服务站。这时据武汉市“封城”指令生效仅剩3个多小时,暴风外人心惶惶,暴风眼里一片沉寂。

7点半左右,还在公交车上的刘自强收到儿子刘煦(化名)发来的消息,劝他不要再坚持上班了:“不出门,比上班贡献大多了”。他很快回复了“收到”,到服务站后,又给儿子发了一条安慰性的信息:“今天就上半天班,不接诊新病人了。” 

父子俩分隔两地。后来直到刘自强去世,刘煦都没再见到他一面。俩人最后一次通话是2月2日,当时刘自强已经在医院的ICU病房里躺了两天多。病毒正在他体内掀起风暴。刘自强的意识逐渐模糊,甚至表现出与往常截然相反的性格。那天他总是扯掉呼吸机上的面罩,也不肯配合护士换床。

刘煦打了个电话安抚他,让他配合医生治疗。父亲听儿子的话,说“好好好”。担心影响医护人员工作、也怕父亲说话吃力,刘煦很快挂断了电话。两分钟,这是父子俩最后的交流时间。

2月4日上午7:45,刘自强因新冠肺炎去世,和这段时间因同样原因不断故去的人们一样,刘自强没有葬礼。“头七”那天凌晨2:05,刘煦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爸爸,走好,爱你”。39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向父亲表达感情。

但是,他再也收不到回复了。

儿子发给刘自强的短信


“跟天灾人祸比起来,个人太渺小了”


没人知道刘自强是在哪天被感染的。

1月19日,他被告知,自己1月7日接待的一个女病人被确认为新冠肺炎,病人母亲也出现症状并确诊。他意识到问题严重,通知儿子不要返回武汉,自己则做了体温检测,一切正常。理想情况下,他应以“密切接触者”的身份被隔离,但武汉太缺医生了。刘自强最终按原计划,坚持上班到了1月23日。

和三甲医院相比,分布在各个社区的卫生服务站某种程度上处在防疫“第一线”——附近居民有头疼脑热症状,总会先到服务站。然而,这里的工作人员所能采取的防护措施却有限的。据刘自强的一位同事回忆,1月中旬起,服务站所接收的发热病人增加了差不多50%。尽管负责人强调了要注意防护,大家能做的也不过是“戴口罩、勤洗手”。

那段时间,刘自强每天要接待三四十个病人,经常要一天工作12个小时。1月19日那天,之前的老同事喻医生带着他爱喝的酒、爱抽的板烟去看他。要过年了,老哥俩总要聚聚。但当天,喻医生在隔壁办公室等了半天也没和刘自强说上话,“他太忙了”。

到今年4月,刘自强就年满71岁了。他早到了退休年纪。以前,他是武汉市江汉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全科医生,主要研究方向是肺结核。2009年退休后,刘自强在家闲了半年,觉得自己还有看病的热情和余力,就到了万松街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2018年,服务站因房租太贵而撤除,69岁的刘自强又到了现在的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

刘自强在鼓浪屿毓园的留影

据喻医生回忆,当时有民营医院要高薪聘请刘自强,他拒绝了。刘自强认为,这种形式的高薪意味着普通人看病成本的提高,“这不是他行医的目的”,他更愿意把自己视为“服务者”。就在前几年,刘自强和喻医生提起想去以前做知青的山里给人看病,喻医生劝住了他:“别去了,你自己年纪也大了。”

没人想到刘自强会很快过世。他身体还算硬朗,除了高血压,没有基础疾病。即使有患者被确诊,但连续的体温监测下来,刘自强情况一切正常。

病毒是在1月24日开始显形的。

1月23日下午,为等两名连续打针的老病人,刘自强在服务站待到了下午4点半。武汉已经“封城”,没有公共交通,刘自强走了1个半小时才到家。他给儿子报了个平安,还提起自己因无法再帮到病人,十分内疚,看到他们无助、失望的眼神,心里也蛮不是滋味,“跟天灾人祸比起来,个人太渺小了”。

次日他开始嗜睡,还安慰儿子,“我是长期欠觉,现在放松了,又没地方去,不如大睡一阵!”

有嗜睡症状的刘自强发信息安慰儿子

1月25日是大年初一,刘自强还是嗜睡,并开始发烧、感到关节疼痛。社区医院给他开了药,让他在家观察。连续吃了几天药,烧不但没能退下去,病情反而急剧恶化。1月29日,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妻子急了,四处求医。每一天都变得难熬,他的妻子周翾永远忘不了,丈夫求生的眼神。


“我也老了,该休息了”


1月30日夜里,由于病情严重,刘自强被送进了武汉市一家医院的ICU病房。妻子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坚持陪他进到病房。这不符合规定,护士看到后赶紧把她赶了出来。

等刘自强住进医院,已是31日的凌晨1点。没有车,67岁的周翾走了3个半小时回家。武汉冬天的夜,湿且冰冷。远在深圳的刘煦不放心,让母亲开启了位置共享,那天夜里,他就看着母亲的微信头像在地图上一点一点地缓慢移动,流泪到天亮。

病毒凶猛,刘自强在ICU病房住了4天后终于不治。周翾没第一时间告诉儿子。刘煦中午才得到消息,远在深圳的他迅速整理行李,准备开车回武汉。但母亲怕他回武汉不安全,非常生气,电话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刘煦将车停在路边,大哭了一场。父亲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坚持和母亲的执拗都让他难受,又无力。

他太自责了。大学毕业后,刘煦就在深圳工作,陪伴父母的时间不多。这个春节,他原本是要回武汉过年的,给父母买了两部新手机作为礼物。是父亲阻止了他,“我进了需跟踪监测的大名单,你今年就不必回了”。

刘煦曾让父亲别再去上班了,刘自强却坚持要工作到最后一天

他却没能阻止住父亲。刘煦总懊悔自己如果在武汉就好了,也许能劝住父亲别去上最后几天班、也许能早点送往医院,也许就不会从轻症拖成重症。

和很多男人一样,刘煦在成长中也叛逆过。后来忙于工作,和父母疏于交流,直到这次疫情爆发,他和父母相互间才有了更深切的理解。

父亲属牛,性格又忠厚老实,刘煦和母亲经常说他像“老黄牛”一样。在他眼中,父亲知行合一,甚至有点老派。退休后去社区的卫生服务站工作更多是为了帮助别人:父亲会给病人推荐更有性价比的药物,遇到没钱治病或者行动不便的患者还会主动送药;他擅长和病人沟通,甚至会把私人电话留给病人,以便对方临时需要时帮忙。“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医生的角色里,从来没走出来,直到最后自己离开。”刘煦说。

刘自强的妹妹回忆了兄妹俩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1月20日,他们原本要到另一个兄长家吃饭。刘自强怕自己真的携带了病毒,最终没敢去,他和妹妹在路边匆匆见了一面,让她带去了新年礼物和两份给后辈的红包。

言辞激烈地让儿子继续留在深圳后,周翾正在缓慢地适应丈夫离开后的独立生活。她发现自己连水银温度计都不会看。在之前,这些都是丈夫会帮她做好的事情。

2月16日,周翾进行 CT检查,发现肺部也不可避免地被感染,所幸目前病情较轻。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她仍无法接受刘自强已经去世的事实。按照之前的计划,她本要和丈夫一起去旅游、去深圳探望儿子,“现在让我跟谁去旅游啊?”

刘自强的退休计划被永远搁浅了。以前,他总不服老,经常熬夜看球,是中国队、阿根廷队和 AC 米兰的球迷;自己也踢,球服上印的是很多中流砥柱球员会选的7号。1月23日完成职业生涯“最后一战”后,他对儿子说:“我也老了,该休息了”。

过年前,刘煦把那两台作为新年礼物的新手机寄回了家。他原本想趁春节的时候教父亲使用。现在,那台依然没被拆封的新手机,被沉默地留在了武汉空荡的家里。

如同李文亮医生一样,刘自强去世后,受到了全国各界的关注。在疫情期间,不少互联网公司均向如刘自强一样奋战在战“疫”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提供了关爱。他们或提供物资保障医务工作者的人身安全,或提供公益资金以最大可能安慰医务工作者及其家属。

李文亮、刘自强等一批医务工作者已经成为“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字节跳动医务工作者人道救助基金”受助人。该基金由字节跳动向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捐赠2亿元人民币成立。截至目前,已经有32位因抗击疫情而不幸感染的一线医护人员,以及2位因抗击疫情不幸殉职的医生家庭获得了基金的资助。

如您也需申请这份关爱,请点击“阅读原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煦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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