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攻防战”落幕，网易赢了官司输了市场？
全国首例游戏垄断纠纷案有了最终结果。8月4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下称广东高院）对广州华多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华多）诉广州网易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下称网易）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及不正当竞争纠纷、章某诉网易著作权许可使用合同及垄断纠纷作出终审判决，认定网易在相关市场内不具有垄断地位，不存在排除限制竞争的市场能力，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财经》E法注意到，网易与华多近年有多次司法交锋，双方的纠纷均与《梦幻西游》这款网络游戏有关。此前，网易作为原告，曾以侵害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向华多索赔1亿元。这起全国首例游戏直播著作权侵权纠纷案，最终以网易胜诉落幕，华多被判赔偿网易2000万元。
网易与华多之间的“攻防战”创造了全国首例游戏直播著作权侵权纠纷案和全国首例游戏垄断纠纷案，两起案件因为关系到网络游戏产业和直播行业竞争格局，受到业内广泛关注。
广东高院认为，全国首例游戏垄断纠纷案对明晰产业规则、引导产业健康发展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全国首例游戏直播著作权侵权纠纷案则入选了“2019年度广东省知识产权审判十大案件”。
欢聚集团（NASDAQ:YY，华多是欢聚集团在中国境内的运营公司）有关人士对于上述两起案件向《财经》E法表示，市场中存在各类竞争行为，法院的判决有助于厘清市场主体商业竞争的尺度。“我们尊重法院的判决，暂定不申请再审。”
网易曾针对游戏直播著作权侵权纠纷案发表声明，对于垄断案则未予置评。
首例游戏垄断纠纷案：对明晰规则有示范意义
网易是网络游戏《梦幻西游2》的著作权人，章某、华多分别是该游戏的玩家和某直播平台的经营者。
有关数据显示，《梦幻西游2》拥有超2亿注册玩家，历史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达271万人。网易在《梦幻西游2》的游戏拆封协议中约定，未经网易书面同意，用户不得公开展示和播放本产品的全部或部分内容。
2014年，章某向法院对网易提起诉讼，称以上协议属于格式条款，限制了其直播涉案游戏的自由，违反了合同法和反垄断法的相关规定，应视为无效。华多诉称：网易限制玩家只能在特定平台上直播涉案游戏，并将游戏软件和直播平台捆绑安装，已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2017年11月，广州知识产权法院一审分别驳回两原告的诉讼请求，章某和华多后提起上诉。
广东高院二审认为，《梦幻西游2》游戏画面属于类电影作品，网易作为著作权利人，依法享有禁止他人未经许可直播该游戏画面的权利，相关合同约定不属于滥用知识产权排除限制竞争的行为。法院同时认为，网络游戏作为精神消费产品，内容和服务才是影响玩家选择的首要因素，单个游戏尽管可能对玩家构成较强的锁定效应，但锁定效应有限，难以构成一个特定的相关市场。同时，网易在相关市场所占份额远不足反垄断法规定的比例。
广东高院认定，本案相关市场为网络游戏服务市场，网易在网络游戏服务市场范围内不具有市场支配地位，不具有排除限制竞争的市场能力，因而不构成垄断。
广东高院表示，该案一是明确了游戏拆封协议中禁止玩家未经许可直播的条款合法有效；二是厘清了知识产权法和反垄断法间的关系，对游戏企业的著作权予以约束；三是明确了相关市场范围，为企业调整竞争行为提供了稳定预期。
同济大学知识产权与竞争法研究中心研究员刘旭向《财经》E法分析，这起案件主要涉及到游戏市场和平台市场。具体而言，在平台市场，相比腾讯在直播平台的布局和投资，网易显然不具备支配地位。在游戏市场，游戏之间的替代性很强，哪怕是份额很高的游戏，所以单个游戏没法让一家企业具有支配地位，很多的游戏集合捆绑之后才有可能具有支配地位。换句话说，知识产权赋予了著作权人排他权限，但是排他权限本身有替代性的话，也不会构成支配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在游戏直播著作权侵权案终审判决公布后，欢聚集团曾向《财经》E法表示，个案审判结果不能代表法律规则，更不能代表行业的游戏规则。“我们尊重广东省高院的判决，同时我们已经决定，向最高法院申请再审。”不过，在垄断纠纷案终审判决出来后，欢聚集团对游戏直播侵权案转而“暂定不申请再审”。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强调，网易垄断案的审理思路是按照反垄断法相关条款认定逻辑展开的，但个案对个别企业的认定并不一定意味着整个游戏市场就是充分竞争的，如果涉及其他企业还需要法院或者反垄断机关核实市场份额、在上下游产业链的地位等关键事实。
网游直播侵权第一案：阐述了合理使用的判断标准
在成为被告的同时，网易也发起反击。
2014年11月，网易诉华多侵害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首次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立案，随后移交至2014年12月成立的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并在2017年10月作出了一审判决，2019年12月广东高院作出二审判决。
该案缘起于网易发现华多擅自在YY、虎牙平台上组织主播人员直播《梦幻西游2》游戏内容，认为其构成侵害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经交涉未果后提起诉讼，请求判令华多停止侵权、赔礼道歉和赔偿1亿元。
事实上，2013年8月起，网易通过书面函件和电子邮件的形式致函华多，在与YY直播平台进行了书面交涉无果后，启动了诉讼程序。这也是中国第一例游戏厂商向直播者主张游戏画面权利的诉讼案，被业界称为网络游戏直播侵权第一案。
在广州知识产权法院一审认定华多构成著作权侵权，判令其停止侵权、赔偿网易2000万元后，双方均不服，向广东高院提起上诉。
网易上诉认为，一审判赔数额过低。华多则坚持认为，游戏连续动态画面不构成作品，游戏直播应是一种合理使用行为，一审计算赔偿的方法不合理。
整个案件争议的焦点问题是，涉案游戏连续动态画面是否构成作品及类电作品、被诉游戏直播行为是否属于著作权法规定的著作权利调整范围、是否属于对涉案游戏连续动态画面的合理使用。
广东高院审理认为，《梦幻西游》是一款角色扮演类网络游戏，其连续动态画面符合“由一系列有伴音或者无伴音的画面组成”的核心特征，其复杂制作过程和最终视听表达体现了较高的创作高度，可认定为著作权法规定的以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并受到著作权法保护。
广东高院认为，华多未经许可组织主播直播涉案游戏，基于商业营利目的使用了涉案游戏画面，使用部分的比例超出合理限度，影响了网易对涉案游戏画面著作权利的正常许可使用，对涉案游戏潜在市场收益造成实质性损害，不能认定为合理使用行为。因此，2019年12月,广东高院维持了原判。
这起案件入选了2019年度广东省知识产权审判十大案件，被认为明晰了角色扮演类网络游戏的连续动态画面可依著作权法保护的审理思路;详细阐述了游戏直播是否构成合理使用的判断标准;区分了知识产权以外因素对直播获利的贡献;平衡了新兴产业发展变革时期著作权人权益与社会公众利益。
刘晓春对《财经》E法表示，这本质上是在网络游戏产业和直播行业发展的背景下导致的商业竞争，其判决的意义在于确立规则，以后其他游戏直播也需得到授权。
不过，一概而论游戏直播是否构成合理使用并不妥当，刘晓春建议，将游戏直播的情形进行类型化划分，分别探讨是否可能适用合理使用抗辩。
网易华多之争对行业有何影响？
“我每天基本上休闲时间要不看剧、要不打游戏，每次技术出现瓶颈或者想练新人物的时候还会看游戏直播跟着学。”一位游戏玩家向《财经》E法介绍，他认为，游戏直播是游戏推广比较重要的一环。
网络游戏版权方与游戏直播平台的确存在竞合关系。北京市盈科（广州）律师事务所网络游戏法律事务部主任唐向阳向《财经》E法指出，前述两份判决都体现了对知识产权的严格保护。
刘晓春综合分析，一方面，游戏版权方通过诉讼控制下游的直播平台，是著作权本身所延伸的权利，即如果构成了侵权，下游产业要受到上游权利人的控制；另一方面，所有的垄断行为造成对市场秩序的不正当干预或影响前，都是正常经营行为，只有行为人获得了市场支配地位、实施了影响市场竞争的行为，才会进入反垄断法评价的范畴。
近年来，引人注目的网络游戏直播侵权的司法案例还有2018年和2019年腾讯针对今日头条系申请的《王者荣耀》《英雄联盟》《穿越火线》系列直播禁令，并获法院支持。
唐向阳认为，在《梦幻西游》案中，网易选择直接起诉，结果官司一打就是数年。这期间华多在市场上是可以不做任何改变的，最后导致的结果是网易赢了官司输了市场，虽提出了1亿元的赔偿请求，但最终法院只认定2000万元。
唐向阳认为，腾讯此前的诉前申请直播禁令（或称保全）的诉讼策略非常高明，禁令号称知识产权诉讼中的“核武器”，在尚未正式开庭前，以最快的速度让涉嫌侵权方先停止侵权。
2019年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查知识产权纠纷行为保全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也让知识产权行为保全的制度更加完善。
2020年4月，广东高院还发布中国首个面向网络游戏领域的地方性司法规范——《关于网络游戏知识产权民事纠纷案件的审判指引（试行）》，视频传播的游戏画面可视为类电影作品，其著作权依法受到保护，无论是直播还是录播等涉及到游戏视频内容的行为都视为版权保护的范畴之内。
唐向阳分析，接下来版权方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导致直播平台阵营分化、各自找到自己的“后台”。
Mob研究院发布的《2020中国直播行业风云洞察》显示，经过爆发式增长后，游戏直播市场趋于冷静，市场玩家仅剩数十家。同时市场格局既定，现已形成了虎牙和斗鱼“双雄”争霸的局面，两者市场份额接近80%。腾讯除了自有平台企鹅电竞外，还是斗鱼和虎牙的最大股东，其在游戏直播行业的战略优势地位日益明显。